亨特拿了探亲假,带娜娜和小夏回了罗布村。

    娜娜和小夏第一次接触基地之外的世界,热闹的罗布集市,娜娜眼花缭乱,指着一束花,问:“这是紫玫瑰吗?”可又和书中的不太像,亨特说:“这是老城主在紫玫瑰的基础上培育的,是老城主妻子最喜欢的花,也是罗布地区的区花,花语是,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对你的爱。”

    “发现?”娜娜歪头:“她不知道他喜欢她吗?”

    亨特说:“这个世界上的感情,不全是两情相悦,也有单相思,求不得。”

    “要苹果吗?”一个中年男人将红彤彤的苹果伸到娜娜眼前。

    娜娜接过苹果,转头正要走,摊主叫住她:“诶,还没付钱呢!”

    娜娜回头,一脸迷惑。

    亨特付了钱,说:“娜娜,外界的商品,都是要用金钱交换的。”

    娜娜说:“我没有钱,要怎么得到钱呢?”

    亨特:“用你的时间和劳动力换,比如,教导你们就是我的工作,莱茵政府会给我发工资。”

    娜娜:“所有人都需要工作吗?”

    “是的,所有人都需要工作,换取生活所需。”

    “只要劳动,就会有人给我钱吗?”小夏问。

    亨特点头。

    小夏疑问:“那为什么奴隶工作,就没人给钱呢?”

    亨特一时间难以回答。

    小夏接着问:“我们为莱茵政府打仗,政府却不给我们钱,我们是奴隶吗?”

    “不,你们不是。”

    “可是基地从来都不给我们发工资。”

    基地的东西都是配给制度,金钱不在其中流通。

    娜娜也疑惑:“我们为国家打仗,我们是雇佣兵吗?”

    “不,”小夏否认,“我们不是雇佣兵,雇佣兵可以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打仗,我们只为莱茵打仗。”

    娜娜问:“那我们是什么呢?教官。”

    亨特要如何回答?

    他要如何说出,你们是被制造出来的,一次性消耗品?

    小夏站在一个报摊前,看到报纸上正被批判的无所事事的小王子,问“那些住在王宫里的人也工作吗?”

    亨特:“不,他们不用工作。”

    小夏长大了嘴巴,“为什么他们不用工作?依然可以住在这么大的宫殿里?而有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到手的钱却只够买面包?”

    亨特解释;“社会制度和人类一样,都是有缺陷的,世界本就不完美,所以才会有革命家。”

    “革命家?”

    “他们抱着崇高的理想,改革社会。”

    罗布市集应有尽有,小夏路过一个书摊,摊主看起来比他大几岁,向路过的每一个人推销他的书,自然而然也将一本塞到了路过的小夏手里,小夏不敢收:“我没有钱。”那摊主微笑道:“没关系,不要钱,免费送的。”

    小夏接过书,书的白色封底上写道:《平等与自由》,作者:卡尔

    城墙上贴着几张通缉令,小夏抬头看着那些面色凶恶的人,问亨特:“我们的前身是这样吗?罪犯,我们伤害了他人,所以会被通缉,被抓进监狱,最后成为战场杀人的兵器,我们生来就有罪吗?”

    亨特沉默了。

    小夏继续问:“我们和人类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有朋友,有伙伴,因为我没有灵魂吗?因为我们是为了一个目的,而非爱诞生吗?有灵魂就可以成为人类吗?但灵魂又是什么?教官,你有灵魂吗?”

    亨特愣了。

    你们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你们是更为强大的存在。

    为什么要成为人类?你们比人类好多了。

    人类都是自私自利的生物,你们强大,有勇气,有毅力,善良,你们团结彼此,与罪犯的基因无关,你们在经验累月的成长中,早已成为了新的人。

    可如何才能拥有灵魂呢?

    亨特想起神明成为人类的传说,“人并非生下来就是人,人只有在经历了爱之后,才能成为人,爱会让你拥有灵魂,只要心中有爱,就会拥有灵魂。只要你经历爱,你就会成为人类,从此以后,不再是杀人兵器。”

    他们来到塞特河,河边,白布包裹的形体被点燃,随着木筏,流入河中,小夏问:“教官,他们在做什么?”

    亨特:“那是火祭,传说,他们的灵魂会被河水带去黑暗神那里,得到引渡。”

    黑暗神?那个传说中莱茵最强大的神明?小夏说:“那我死了后,也要火祭。”

    亨特呸了一声:“别瞎说,你还年轻着呢。”

    三人坐船,翻过山头,娜娜为眼前的星海震颤,亨特介绍:“这条河,叫塞特河,相传,是黑暗神和海神两个人的名字组成的,海神就在亚特兰,等着黑暗神降落。”

    娜娜问:“又是单相思吗?神明也会单相思啊。”

    亨特:“就算是神明,也无法让心爱的人爱上自己,爱是神明都无法控制的力量。”

    小夏在景区看到一对在拍照的男女,女的穿着白色的裙子,男的穿着黑色的礼服,小夏问:“教官,他们在干什么呢?”

    亨特看向那对新人:“他们结婚了,在拍婚纱照。”

    “结婚?结婚是什么?”

    亨特想了想:“结婚是相爱的契约,人类会用结婚来证明爱情,结了婚,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只属于彼此,直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都爱着对方。”

    小夏看着满脸幸福洋溢的女人,想到了什么。于是第二天,正散步的娜娜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举起戒指的小夏。

    小夏说:“娜娜,我们结婚吧。”

    娜娜歪头:“结婚?结婚是什么?”

    结婚是只属于彼此的契约,他们来到了一个教堂,找到一个神父,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娜娜看着手上戒指,问:“小夏,你哪里弄来的钱呀。”

    小夏说:“我帮一个称自己为莱茵先生的人发传单,宣传他的美貌,他给了我钱。”

    娜娜笑了:“宣传美貌?”

    小夏点点头:“嗯,他是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要去首都加纳参加选美比赛。”

    选美比赛?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比赛?

    不用舞刀弄枪的,也叫比赛?

    教区的人听说有新人结婚,纷纷前来凑热闹,“结婚可不能穿的这么随便。”他们给了娜娜一条白色的裙子,白色的头纱,给了小夏一身黑西装,娜娜穿上白裙子,浑身不自在,说:“裙子也太不方便跑步了。”小夏也同意:“这身衣服,束手束脚的,都没办法挥枪了。”可他们看向镜中的自己,焕然一新。虽说嘴上嫌弃,心里却莫名其妙的开心。

    他们走过红地毯,教会的人站在两侧,对他们洒出花瓣。

    神父问:“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将永远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永远远吗?”

    一如他给她的情书被发现时,他们在全校人的面前,校长问他:“你,季节队的小夏,是否喜欢数字队的娜娜?”

    几年过去,那个答案依旧,小夏看着披着白色头纱的娜娜,说:“我愿意。”

    他们在神父的应允下亲吻,小夏从未如今天一样幸福。他想,我一无所有,我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我甚至前几天,才知道金钱的概念,我作为兵器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我甚至都无法称为一个完整的人类。

    然而这样的我,却遇到了你,爱上了你。

    如果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妇该有多好?他们可以生活在这个美丽又祥和的村庄。只是幻想,小夏都知道他太过贪心。同时,他也知道,战争的阴霾在不久的将来,席卷莱茵的边境,回去的路上,小夏问:“教官,战争兵器莱茵政府为了赢得战争创造的,那么,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是不是就不会再制造兵器了?”

    战争怎么会结束呢?

    战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多少人会从战争中分一杯羹?

    可亨特怎么忍心告诉他?“理论上来说,是的。”他看到小夏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做了某个决定,小夏说:“教官,战争会结束的。”

    他原以为小夏的意思是,他赢下这场战争。

    然而,战场上,小夏叛变了。

    本想通过打胜仗邀功的小王子卡德勃然大怒,公开处刑了叛乱首领小夏,小夏被扣押在出心态,跪在地上,双手反扣在身后,满脸是血,小王子愤怒的刀刃挥刀而下,临死前,小夏对台下泪流满面,被亨特制止住动作的娜娜露出笑容,说:“能爱上你,能被你爱着,真是太好了——”

    娜娜终于明白,为什么教官曾经说,爱也让人痛苦。娜娜一生经历的最大的痛苦,都源于小夏对她的爱,以及她对小夏的爱。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而小夏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小夏说:“能爱一个人,能被人爱,是比赢得比赛,赢得战争还要的快乐的事,爱情是祝福。”

    不,爱情是诅咒,随着死亡灵验。

    这咒语融入她的骨血,让她一生不得安宁。

    娜娜躺在他们曾经躺过的床上,沙漠星星的亮光从窗户落进来,整间屋子里都缠着他们的味道。都说记忆是良药?不,她不会忘记,她失去了小冬,又失去了小夏,但她决不会忘记他们。

    小夏死后,娜娜想了很多,到现在娜娜已经具体想不起来她都骂过什么了,只是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不会再为莱茵的任何一个人做事,她不会再是一个兵器,她要守护她的兄弟姐妹。

    既然战争兵器拥有神明的力量,那她就要用这种力量,保护她的同伴。

    为什么他们要上战场?而他们却在王宫享受着锦衣玉食?

    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发动了战争,——害死她同伴的人是莱茵的王室和贵族,那她就推翻他们,为他们报仇。她的敌人就是莱茵政府,是王室,是贵族,以及当年的那些研发人员。

    她一个也不会放过,她要击溃莱茵的统治。

    娜娜的出发点即是如此,为死去的同伴报仇,守护活着的同伴。而察觉到她反叛思想的基地校长决定将她销毁,奎尔蒂嘲讽:“报仇?作为战争兵器,他没有上阵杀敌,他是逃兵,他自私又懦弱——”

    “不——”娜娜否认:“小夏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勇敢的人——”

    奎尔蒂说:“太年轻了,你以为你能击溃一个政府?”

    有何不能呢?

    娜娜杀掉了奎尔蒂,看着他的尸体被黄沙吞噬。那之后,娜娜成为了基地的实际掌权人。对于娜娜的决定,对于这混乱的景象,亨特能做什么呢?

    亨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落得如此田地。

    亨特年轻时,拥有所有人想要的一切。

    爵位,青春,美貌,力量。

    他的人生缺少挑战。

    亨特从军校毕业,只做护卫,不参军。“我才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战场,比起战胜的荣誉,我更想获得王后的欢心。”他知道战争和荣耀不过是谎言,比爱情还虚假的谎言。

    亨特说,“任何小女孩的爱慕都不如王后的青睐,她是莱茵最有权势的女人,我要征服她。”

    而得知他的这个想法后,他的同僚惊讶道:“莱茵的王后?”

    “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她霍乱朝纲,她毒杀丈夫,她的儿子和她一样,恶事做尽,莱茵的人民都恨她。”

    亨特说:“无论多么恶毒的女人,都有一颗想要被男人爱的心。她的恶毒,来源并非她做的事,女人总是被污名化。”

    带着如此的抱负,亨特来到莱茵宫廷。

    王后美得令人窒息,柯蒂利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那是国王即使有了光之国的公主依然忍不住蠢蠢欲动的美色。

    她像是高空的月,诱惑,神秘,令人探寻。

    她的皮肤像苍白的月光。于是他的嘴唇在那月光上游移,“我愿死在爱情的疆场。”亨特如此说。

    王后迟疑了,问:“爱是什么?”

    看到王后黄玉眼睛里的茫然,亨特就知道,传闻都是假的,她是一个寂寞的女人。

    亨特不懂爱情,却懂爱情的巧言令色,“爱是世界运行的动力,爱是一切的源泉,爱比羽毛轻,爱又比整个宇宙加一起还要重,爱让神明心甘情愿舍弃力量,从此有了羁绊。”

    王后好似想起了什么,嘲讽地笑了。

    亨特知道,他得到了王后的欢心。

    王后并不喜欢自己的小儿子。

    亨特不明白为何,卡德不是女孩,而这位王后也没有心眼小到嫉妒自己儿子的程度。

    提起卡德,柯蒂利亚说:“他无所事事的样子真令人厌烦。”

    卡德是最小的王子,无需继承王位,又年轻,正是无所事事的年纪。

    “他还小嘛。”亨特说。

    而柯蒂利亚露出厌烦的神色,仿佛十分讨厌他人用年龄为他开脱。

    柯蒂利亚是一个寂寞的美丽贵妇人,亨特要用爱情点燃她的热情。

    而越是接近这个女人,亨特越是发觉,她的内心空无一物。

    像是月亮的阴影。

    于是那美又带着十足的空洞。

    就像她的音乐,她按住她的琴弦,冰冷,精准,准确无误,像是冰冷月光冻结的冰。

    她不是夜色下开放的诱人的花朵,她是枯死的玫瑰,而卡德开得正盛。——原谅他用花来形容男人,但他确实开朗,容光焕发,笑容充满这个死寂的宫廷。

    柯蒂利亚如此厌烦他,反倒勾起亨特的好奇。

    他在王宫的花园中,看到那个小王子被一个男人抱起来,抵在树上,男人在他身上喘息,他一双沾染情欲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像个男妓。

    这个国家高贵的王子,却在他人身下下贱求欢。

    亨特对这位小王子非常感兴趣。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令他念念不忘,盘庚在他的脑海,和柯蒂利亚欢爱的时候,脑子忽然浮现出他的模样。

    他会睡什么样的男人?

    他是怎么求欢的?

    他的叫声会不会像发春的猫?

    看起来像是只知享乐的富家公子,做事又并毫无逻辑。他年轻,却并非少不更事,他在宫廷里如鱼得水。

    在这摇摇欲坠的宫廷与朝代中,他毫无顾忌作恶。

    他的目光却敏锐如猎豹——亨特甚至开始喜欢他落在他身上的那个眼神,像是猫科动物盯着老鼠,下一秒,就把他撕裂,吞咽下肚。那种被当作猎物的眼神更是挠的他的心开始发痒。

    柯蒂利亚都没这么撩人。

    他看到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出了他的寝宫。

    他进入他的宫殿,大厅里,他衣衫不整,半躺在沙发上。

    他的腰很瘦,闪着光的丝绸睡袍从白皙的肩膀上滑落。

    他湿润的黑色的眼睛仿佛夜幕下舔舐礁石的海浪。

    他的嘴唇被人吻发肿。

    他看见他,向他抬了抬脚,他看着他,舔了舔嘴唇,空气中散发着淫靡的味道。

    亨特按照礼仪半蹲下身,一手拿起他的鞋子。

    而他赤裸的脚,踩上他的肩膀。

    和母亲一样,卡德是个小提琴手。

    与柯蒂利亚诱惑人心的外表不同,柯蒂利亚的曲风干净,精准而克制。

    有人说,艺术展现灵魂,无论多高超的伪装都骗不过艺术,因为在艺术中,你自己的双手先出卖了自己。

    亨特买了卡德新出的专辑,他把黑胶唱片放进留声机,拨下指针,指针顺着纹路,一圈一圈。

    在听到这首曲子之前,他在想,这会是一首什么风格的曲子?

    卡德的作品都是翻奏母亲,柯蒂利亚技艺高超,他怎么都不会比母亲拉的更好。

    不同风格的演绎?

    估计和他本人一样,吊儿郎当。

    他这么轻松愉快的想着,直到第一个乐符冲破的思绪。

    燃烧着,他在燃烧着……那曲调仿佛来自地狱,燃着熊熊烈火,燃尽所有,又仿佛最广阔的大海,掀起灭世的波涛……就像他在这黑暗宫廷里的笑容,像是玉石俱焚,毁灭世界的火焰从中流出……

    就算化成灰,也依旧心甘情愿被其所诱。

    “我带你走啊——”

    亨特把他抱上马,冲出死寂的宫廷,冲突黑暗的加纳,他们穿行城外幽深的森林,卡德爬在亨特的马上,被颠地晕头转向的,问:“走?去哪?”

    “你妈要杀你——”

    卡德愣了一下。

    亨特始终无法理解卡德之后的反应,他没有惊讶,没有恐惧,他黑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亮起了巨大的兴趣,“妈妈终于有反应了,我还以为妈妈已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剩她的执念了呢……”他笑了起来,“亨特,别跑了,带我回去,我要见妈妈。”

    “回去?”亨特疑惑,说:“她让我剜出你的心脏,你惹怒了他,她不会轻易放……”卡德从马上跳了下来,平稳落地,亨特拉住马,马蹄在空中抬起,落了下来,踩在黑暗森林坚实的土地上。

    亨特也翻身下马,抓住反方向而走的卡德,“我不会让你回去送死的。”

    卡德回头,看着他,思考了几秒,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随即笑了出声,笑得弯下了腰,笑得不能自已,笑得手锤上苹果树。熟透的苹果砸到地上,他手指拂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带着股不可思议,又像是看什么搞笑之物的眼神,说,“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被他押回了宫廷,他把他按倒地上。

    而他的情人,那个美丽又恶毒的王后看向他的视线如此漠然。

    那一刻,亨特意识到柯蒂利亚早早的看透了他。

    他展现出来的爱意在她看来全是虚妄。

    而他真正的爱情被玩弄了。

    他本想用爱情撬动这个权力巅峰的女人,如今,却沦为了爱情的阶下囚。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宫廷,王后与王子的对抗持续已久,卡德不过将他当作激怒母亲的工具,而当卡德意识到柯蒂利亚对他并无太多兴趣时,毫不犹豫地将他投入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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