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下班回家,一推开门便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和妻子董乐的一句:“回来啦。”电视放着新闻却没人看,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腔调和厨房轰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声碰撞在一起,没来由的叫人心烦。

    沈年随口应了一声,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一份旅行社的宣传单,内蒙古七天六晚的广告赫然印在宣传单的第一页。

    沈年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喝便听见了董乐的抱怨:“说了多少次了,外套脱下来就挂上。弄皱了又得我熨。”

    董乐把盘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摆,盘子碰撞发出“嘭”的一声。她没好气的喊沈年吃饭。

    餐桌上,沈年望着董乐喋喋不休向他抱怨家里开支大,这要省那要省的。沈年感到一阵头疼,他跟董乐结婚不过四年。她已经从一个稚嫩温婉的女人变成斤斤计较的中年妇女。沈年没来由的一阵悲伤,他怕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被生活宰割的行尸走肉。

    夜幕降临,沈乐背对着董乐,听着她匀称的呼吸声,想起他年少也曾去过内蒙古的草原。

    彼时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年轻的不像话。仿佛世间的一切苦难都与他不沾边。沈年勤学奋进,是xx理工大学的优秀学生。平时上学一直呆在学校,一腔热血无处释放,便在一个暑假参团去了内蒙古。

    到内蒙古草原的第一天,整个大地都是一望无垠的绿色。他坐在观光车上,伸手去揽风。年少的轻狂和勇敢将他包围,此刻的他感觉自己似乎也是天地的一部分。

    白天骑马射箭看湿地,紫外线将他的脸晒得红红的。晚上气温骤降,年轻健壮的身体也没能抵住低温,沈年没带够御寒的衣物,哆哆嗦嗦的坐在篝火旁。

    一件厚实的大衣从天而降披在了沈年的身上,隐隐约约传来薄荷烟的味道。沈年抬头一看,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睛撞入了他的心里。

    “穿上吧。”姑娘略带沙哑的嗓音与篝火里霹雳啪啦燃烧木枝极为相衬。“在这里生病可就要体会病去如抽丝了。”姑娘朝他慵懒看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像呼伦湖清澈透明的湖水。

    沈年本想拒绝,但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便说不出话来,只能低下头,红着脸向她道谢。

    姑娘道“不客气。”便转身与另一位旅客攀谈起来,言行举止豪迈大气,不拘小节。

    沈年这才抬起头,偷偷看向她。她皮肤略显粗糙,眼角也有细细的碎纹,笑起来却像牧羊人的铃铛,清脆的回荡在草原上。

    沈年这么大一小伙子也是第一次穿女生的衣服,外套上淡淡的薄荷烟味便足以扰乱他的心神。

    他听着这位姑娘和旁人闲聊,把头低的很低,低进了尘埃里。心却很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他红着脸表示自己在离开之前一定会将姑娘的衣服洗干净送过来。她却摆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

    这时沈年才看见她的正脸,坚毅的脸庞带着平常女孩没有的勇气和果敢。

    抽了姑娘一支银钗后,沈年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董悦。

    这个温柔娇弱的名字和她本人一点也不像。她像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马,疾来疾去,没有什么可以约束她。

    问起工作,董悦说她是一位老师。这倒让沈年感到吃惊。

    “怎么,不像吗。”董悦把吸完的烟头摁灭,笑着开口。

    沈年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她好一会,从她明亮如水的眼眸到微微轻启的薄唇,从眼角的细纹到下巴一处细小的伤疤,从不施粉黛的脸庞到坚毅勇敢的眼神。沈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直到董悦的容颜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才开口道“不像。”

    他说的坚定又干脆。

    这引得董悦一阵发笑:“那我像什么。”

    沈年想了想,“摄影师之类的吧。”

    董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从前的确是很想做一名摄影师。”

    小时候的董悦留着短短的学生头,稚气又可爱,她很喜欢摆弄爸爸的相机。在胶卷里面存满一张张废片,在世界寻找一点点美好。

    妈妈不许她这样做。“悦悦,你要听话。”这是母亲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小时候父母感情不好,我每次求爸爸妈妈不要分开就会得到一样的要求。就是要求我必须听话。”董悦将碎发别在耳后淡淡的开口。

    小小的董悦敏锐的察觉到父母间感情不好,懵懵懂懂的她只知道不想父母亲分开。

    “你听话我们就不分开。”母亲总是这样说。

    原生家庭像禁锢在她身上的一把枷锁。为了留住父母,董悦开始学着做听话的女儿。

    母亲最是见不得女儿爱美,她便一直顶着学生头到初中毕业。青春期的孩子没有不爱美的,董悦也知道短发的自己并不好看。但为了留住父母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上了中学,董悦在摄影方面展现出了她的天分,连老师也惊叹不已。但到了父亲那里便成了嗤之以鼻的“不务正业”。“我们家可供不起。”董悦摁灭了心中有关摄影的火苗。

    高中毕业,父母强迫她报师范类专业,千篇一律的理由“女孩子好找工作”,董悦放弃心心念念的摄影专业,这也是董悦最后一次屈从父母。

    “高考后我父母还是离了婚,我才意识到十八年来的委曲求全,隐忍负重是多么可笑。”董悦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老师的确是一个很无聊的职业,但一见到我的学生看见他们不断的成长,我又觉得很开心。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董悦捋了捋及腰的长发。“我工作后拿的第一份工资便给自己买了一台索尼的相机。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实际上我却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欣喜。果然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那天夜里董悦似乎讲了很多,他们并排躺在在一起看牵牛织女星,讲人生二十年来的坎坎坷坷。

    “那你呢。为什么出来散心。”董悦拨弄着身边的小草,开口问道。

    “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沈年磕磕绊绊的回答着。他担心对方会觉得他只是个幼稚的小年轻。他第一次为自己人生阅历的不足感到慌张。

    董悦只是笑笑,并未过多言语。恍惚间她也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草原的风吹的人心旷神怡,七天旅途转瞬即逝,沈年按照约定讲大衣浆洗好归还董悦,并且顺利成章的要到了她的微信号码。

    对于沈年的这一举动,董悦倚着栏杆笑笑说“沈先生,我们也许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沈年也笑了“如果上天要我们相遇,必然不会仓促收尾。”

    董悦笑着摇摇头,两人分开时董悦送了沈年一个小马的木雕吊坠,做工十分考究。

    “若是有缘再见,我可得见它完好如初。”

    董悦说罢便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沈年将小马木雕紧紧攥在手心里,珍重的抚摸着。

    “当然。”沈年喃喃低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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