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朝阳起床拉开窗帘,外面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院里铺满了厚厚的积雪。

    “好几年也没下这么大的雪了!”陶玉书说。

    “是啊,又得扫雪了。”

    林朝阳说着话穿好衣服来到院里,拿起专门用来扫院子的大扫把开始扫雪。

    住四合院就这点不好,经常得打扫院子,关键他们家院子还大。

    陶玉书去做早饭,陶玉墨则抱着小冬冬站在屋檐下指挥起林朝阳干活。

    “姐夫,那边都没扫干净。”

    “这块,这块扫的跟狗啃的一样,你好好扫扫啊!”

    “我外甥想看雪人儿,你给我外甥堆个雪人儿!”

    林朝阳站定,没好气的问:“到底是你外甥想看,还是你想看?”

    “都一样,都一样。”

    怀里抱着外甥,陶玉墨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胆气。

    以下犯上的毛病不能惯,林朝阳将扫把一扔,过来从陶玉墨手里接过孩子,“你去扫!”

    “凭什么我扫?”陶玉墨不服道。

    “五毛钱!”

    “我稀罕你那五毛吗?”

    陶玉墨嘴上不乐意,身体却很诚实,打工赚钱嘛,不寒碜!

    等陶玉书来喊吃饭的时候,陶玉墨头顶都扫的冒烟了,这五毛钱可真不好挣!

    吃完饭,陶玉书准备去上班,这天骑车容易摔,她干脆坐公交车去上班。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点事,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林朝阳的旧衣服,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才出了门。

    来到《人民文学》编辑部,她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又来到楼上,这里有两间房是专门留给外地作家进京改稿用的,于华住的就是其中一间。

    房间内摆了两张铁架床,中间一张书桌,条件称不上艰苦,但确实很一般。

    “昨晚住的怎么样?”陶玉书问于华。

    “挺好的,这里有暖气,比我家里那边住着舒服,就是有点干。”

    在这边住了一晚上,于华的嘴唇都干出一层皮,他一个浙江人第一次来北方,很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陶玉书说:“觉得干可以往地上掸点水,能缓解一点。吃早饭了没?”

    “吃过了。”

    闲聊了几句生活上的事,陶玉书又给于华讲了一些改稿的注意事项,于华听完觉得受用不浅,冲陶玉书道了声谢。

    “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改稿子吧,有问题就到楼下去找我,或者跟我们编辑部的其他人聊聊也行。”

    “好,谢谢陶老师。”

    于华要送陶玉书出门,陶玉书站起身时指着进来时拿的一包东西说:“你带的衣服都太薄了,在燕京可穿不了。这是我爱人的旧衣服,你穿着应应急吧。”

    听着陶玉书的话,于华感觉心中暖乎乎的,自己要是改不好稿子,都对不起陶老师的照顾。

    等陶玉书走后,于华拿起了她送来的衣服比划了一下,说是旧衣服,可却比他来时穿的那身衣服都新,关键是还是冬装,比他那套衣服可保暖多了。

    于华试了试衣服,除了袖口有点大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还算合身,想着陶老师爱人的身高,大一点也正常。

    他脱了衣服,又换回自己的衣服,屋里的温度穿这身正好。

    衣服也试完了,他坐到书桌前,该改稿了。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人民文学》编辑部内一片静谧,这会儿编辑们都在认真的审稿,于华敲门进了小说组的办公室。

    陶玉书见他来了,以为他是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于华递给她稿子,说:“陶老师,我这份稿子改完了,也不知道改的行不行,麻烦您帮我看看。”

    新作者改稿通常茫然无措,都得磨蹭个两天才能进入状态,陶玉书只当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胡乱改的。

    没想到拿起来一看,改的居然很不错。

    她仔仔细细的认真看了一遍,心中的惊讶越来越大,看来看去,这稿子好像真就改好了。

    陶玉书抬起头来,欣慰的笑着夸奖道:“行啊,于华,我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改稿,竟然能改的这么好,关键速度还快,才一天就改完了!”

    闻言,于华面露欣喜之色,“陶老师,真没问题?”

    “没问题。”

    “那……那……”于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陶玉书见他的表情,如何能不明白他想问什么,“改好了稿子,就能发表了。”

    于华顿时心花怒放,“谢谢陶老师!”

    “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改的好……”

    陶玉书夸了于华两句,也引来了办公室里其他同事对于华的好奇,一篇作品没发表的新人改稿能有这个效率,属实不多见。

    崔道义调侃道:“小于啊,你这改稿改的太实在了,补助钱可拿不到喽!”

    编辑部对外地来京改稿的作家有补贴,每天两块钱,住的地方有安排,主要是为了解决他们的饮食问题。

    崔道义这话本是开玩笑,可于华听完之后却是真后悔了。

    这个时候的他才刚刚参加工作不长时间,一个月就挣二十多块钱的工资,改稿一天就有两块钱,那一个月不就是六十块?

    这比他上班可赚钱多了!

    “老崔,你能不能教年轻人点好东西?”陶玉书埋怨了崔道义一句,对于华说:“你别听他瞎说。稿子改的快,你稿费拿的不也早吗?”

    于华觉得陶老师说的有点道理,但两块钱的补助他必须得拿,好在他这次来不是要改一篇小说,而是改两篇。

    剩下的那篇小说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改的慢点。

    下班后,陶玉书回到家中,看见林朝阳一脸神清气爽的在院子里散步,便跟他说起于华不到一天就改好了稿子的事。

    “我看他这个速度跟你改稿差不多了。”

    “那证明你没看错,他确实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晚饭后,陶玉书见林朝阳没有像往常那样进书房去改稿,问道:“你今天不改稿了?”

    “改完了,明天就寄出去!”

    陶玉书满脸惊喜道:“呀!我说错了,你的效率可比于华高多了!”() ()

    林朝阳脸色淡然,“还凑合吧!”

    他们夫妻俩结婚快五年了,瞧着他的样子,陶玉书哪里会不知道他现在是在故作矜持,心里不定怎么得意呢!

    到了晚上,陶玉墨揉着手腕找到林朝阳,“姐夫,稿子都誊好了。”

    原来誊稿子这事都是陶玉书的,现在她工作太忙,晚上回家也经常带着稿子回来,所以这差事就交给了陶玉墨。

    所以陶玉墨现在是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看孩子、晚上誊稿子,累是累了点,可收获着实不菲,一天三块钱呢!

    一个寒假下来,顶她三个月的工资了,更何况学校那份工资她照领。

    实在是太香了!

    不过这钱赚完也是有后遗症的,陶玉墨最近誊稿子誊的肩膀、手腕疼的厉害,她对林朝阳说道:

    “姐夫,我觉得你应该买个打字机!”

    林朝阳想了想,说:“你的建议很有道理,我们馆里的打字机我用着就不错,可惜我写小说用不习惯这东西,还是手写更有感觉。”

    陶玉墨积极道:“可以给我用啊!”

    林朝阳瞥了她一眼,“给你用?那誊稿子这价钱咱们得重新商量一下。”

    闻言,陶玉墨的脸色垮了下去,“啊?哪有你这样的?”

    “我哪样了?用打字机是你轻松,又不是我轻松。要不然,你买一个?反正以后也能用得上。”

    陶玉墨立刻眼神警觉,就差捂紧钱袋子了,“我可没钱!”

    林朝阳摇摇头,“你不是没钱,你是爱财如命!”

    “哼!”

    距离过年还有十天,燕京城里的春节气氛已经逐渐浓厚了起来,于华在《人民文学》编辑部待了五六天了。

    他这次来燕京改稿要改两篇稿子,一篇是《星星》,一篇是《你也走,我也走》,都是短篇小说。

    《星星》他花了一天就改好了,结果得知改稿还有补助,因此在改《你也走,我也走》时他就磨蹭了起来,这一磨蹭都是三四天。

    要是别的新人这个效率也正常,但于华刚到编辑部就来了个一鸣惊人,一天就改好了一篇稿子。

    到了第二篇他突然慢下来,不说陶玉书觉得不对劲,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假。

    为了那点补助,于华感觉内心备受煎熬。

    周六这天傍晚,他正在宿舍磨洋工,楼下的祝伟突然过来找他,“诶,于华,明天我们有个聚会你去吗?”

    于华这几天在楼上改稿,时不时就要到编辑部去转一转,找机会跟编辑们攀谈一番。

    难得能来《人民文学》改稿子,他当然想多认识认识这些编辑,混个脸熟。

    祝伟比他大了几岁,为人也没什么架子,两人很快就熟悉了。

    听着祝伟的邀请,于华一下子高兴起来,他高兴不仅是因为可以跟着祝伟去认识认识人、见见世面,更关键的是又有理由多拖稿一两天了。

    “什么聚会啊?”

    “就是几个朋友间的聚会,都是我们燕京本地的作家,李拓、陈健功、张承治、郑万龙他们。”

    于华每听到一个名字,眼睛就亮上一分,祝伟提到的这几个人都是如今颇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有好几个人还得过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

    一想到自己能去到这样的聚会,于华不禁满心欢喜。

    次日一早,于华按照祝伟指给他的路线,一路来到了位于东大桥附近的李拓家。

    “你就是于华吧?”一进李拓家,于华就被热情的李拓拉住。

    李拓的这种热情让身为浙江人的于华有些不适应的,但很快他就被李拓的那种坦率和真诚所打动,放下了心中的负担。

    于华是今天第二个来的,最早来的是张承治,在两人之后陆续又来了陈健功、祝伟、郑万龙、钟阿诚、何志云、陈剑雨等人。

    于华被李拓拉着跟大家互相认识,这些人里有他以前只在杂志上看到过作品的作家,也有身份让他感到敬畏的编辑。

    站在这些人的面前,于华感觉自己很没有底气。

    “于华可是个很有灵气的作家,玉书很看好他,这次特地叫他来燕京改稿的。”

    祝伟带于华来参加聚会,当然得夸于华几句,这几句话让于华心中有了些依仗,马上他的作品也会发表了。

    今天的聚会除了于华之外,这些人都算是老朋友,因为临近年关岁尾,所以李拓才提议办了今天的聚会。

    李拓家不大,一下子来了七位客人,家里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陈健功这时怀念道:“还是在朝阳家聚会好啊,地方大,随便折腾!”

    李拓听见这话很不乐意,“年纪轻轻就贪图享受,我看你啊,是没有成文学家的命了!”

    “文学家就活该受穷?鲁迅先生还住四合院呢!”

    两人吵吵闹闹,其他人看着乐呵,嘴里也没闲着,恨不得两人打上一架。

    等陈健功和李拓偃旗息鼓后,大家又恢复了正经,聊起了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于华听着从众人口中蹦出来的“黑格尔”、“波普理论”、“萨特”等诸多的词汇,脸色有些茫然,明明大家聊的都是中文,可他愣是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

    他不禁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有些羞赧,心中愈发觉得这些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让他可望不可及。

    也许是察觉到了于华的窘境,祝伟笑着对他说道:“别看他们聊的欢,其实一个个都是半懂不懂的。赶明儿让朝阳给你上上课,那才叫涨见识!”

    祝伟的话让于华心中稍感安慰,他好奇的问:“老祝,总听你们说‘朝阳’、‘朝阳’的,你们说的是陶老师的爱人吗?”

    于华记得他来燕京那天,陶老师的爱人来接她下班,还没来得及给两人介绍完,就被刘剑青给打断了。

    他只记得陶老师的爱人叫“朝阳”,今天又听大家提起“朝阳”,这些人似乎与陶老师也很熟悉,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祝伟诧异的看了看于华,表情微妙。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玉书的爱人是林朝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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