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十岁的时候才老来得女,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亲闺女,小时候视若珍宝的爱护着,疼惜着,虽然家里穷,但是从来不舍得她饿着,冻着,有时候家里没吃的,他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闺女喂饱,镇上有口鱼塘,每逢地里不忙的时候,他总会鱼塘里捕点鱼,来给余夏改善改善伙食。

    还记得有一年,余根下工早,便带上只有七八岁的余夏去鱼塘捕鱼,来到鱼塘边,千叮咛万嘱咐她千万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岸上等他回来,但等他放好捕笼和诱饵,回头去找她的时候,却不见了。余根当时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边找边呼喊,最后终于在一旁的芦苇丛里找到了,看着在那边聚精会神捉螃蟹的小余夏。

    余根记得自己当时就发火了,当场就掰断一根青芦苇,一把拎起还在玩螃蟹的小余夏,用芦苇杆狠狠抽打着她的屁股,余夏至今都记得父亲那次发的火,屁股上的伤痕,足足疼了三天,后来余夏就再也没有随便乱跑过。

    余夏知道这是父亲对她最深沉的爱,打在她身,痛在爹心,她只有这唯一的亲人,父亲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无论彼此谁出事,后果谁也承受不起。

    三婶很快就把镇上的张大夫叫过来了,张大夫在镇上小有名气,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几乎都去找他看,虽然是赤脚医生,但是他的医术还不错,听说张大夫年轻的时候还上过省城的医学院,后来因为家里出了事,就中途辍学了,本来家里托好关系给介绍到镇上的卫生院就职,但他这个人脾气犟,性子倔,觉得廉者不食嗟来之食,不肯接受,觉得那是讨来的差事,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所以一直不肯前往,宁愿在镇上做个赤脚医生,后来家里也就不管他了。

    张大夫今年已经快五十了,但看起来蛮年轻,,像还不满四十岁的人,身体保养的很好,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而余根虽然才六十多,不过已是满头白发,身材瘦小而又憔悴。张大夫走进低矮的屋内,看了一眼半睡半醒的余根,就把眉头皱了一下。

    “他这个情况有多久了?”张大夫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余夏问道

    “快两个月了,爹起先一直喊胃疼,后来疼的更加厉害了,有时候喝点红糖水,就缓缓,,有时候疼的满头汗”余夏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怎么拖了这么久没去看?有没有去医院看过?我先把把脉”张大夫边说,边伸出手帮余根把起脉来。

    “没有,一直没有出门看过”余夏答道

    “脉象发涩,气也有点虚,看起来脾胃很不好,来,再把他上衣撸起来,我按下肚子看看”

    张大夫边说边伸出一只手在余根肚子上微微往下按。

    “哎哟,疼”余根突然叫了起来。

    张大夫看了一眼余根,继续轻轻往下按。

    “是不是这边疼?是不是这边?”

    “是是,张大夫,就这边疼”

    张大夫脸色变的严峻起来,他帮余根衣服整理下,轻轻的盖上被子,对着余根说“老哥没啥事,就胃有点虚,多喝点热水就好,等会我帮你开点药调理调理”边说边打开药箱,拿出一张纸,潦草的写了一些方子,交给余夏,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余夏一眼。

    余夏拿着方子,忐忑的送张大夫出门,边走边问“张大夫,我爹的病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好?”

    张大夫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们去外面说”

    走到院子里,张大夫面色很沉重,他看了看余夏,心中好像有所不忍说。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就十六了”余夏答道

    “你爹的这个病吧,应该是不用看了”张大夫顿了顿

    “什么?为什么我爹的病不用看了?”余夏愣在那里,疑惑的问道

    “那个。。因为你爹肚子里长了一个东西,依照目前你家的条件还有我们镇上医院的水平,估计没法治疗,而且就算你们去省城治疗也没啥用,因为你爹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按照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没有治疗的意义了”

    余夏一下子呆住了,脑子一片空白,眼泪瞬间止不住溢了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啊?”余夏心里又急又乱,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怕惊扰到父亲,,只好用手捂住嘴边哭边问,两只眼睛渴求般的看着张大夫,热乎乎的眼泪滚滚的划过脸庞,落在了地上。

    “孩子,你先别哭,也别急,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想开点,我先给你父亲开点止痛药吧,让他在余下的日子里少受些痛苦”张大夫掏出手绢帮余夏拭去脸上的泪水。

    “你家还有啥亲戚吗?孩子”张大夫关切的问道

    “没有”余夏摇摇头。在她记忆中,好像长这么大还没有亲戚来家里做过客,也从没有听爹提起过。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唉”张大夫长长的叹了口气,便回去了。

    第二天,拿着张大夫开的药,余夏兴匆匆的回家,准备让爹喝了,张大夫人特别好,开了整整一个月的止痛药给余夏,没有要一分钱。余夏过意不去,想把家里的芋头给张大夫送去,张大夫也没要

    “爹,我回来了,你看这是张大夫给的药,没要钱”余夏晃了晃手中的药包。

    “你这死丫头,怎么一点也不懂事,拿这么多药,怎么能不给钱呢,爹这边还有两块钱,你给张大夫送去。”余根争扎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张纸币递给余夏。

    “爹,那张大夫说看我们家困难不要,刚刚我还想把家里的芋头给他,他也说不用”余夏轻轻的说道

    “这哪里好意思,这可怎么好意思,哎”余根边说边叹气,这一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爹,你还是先喝药吧”余夏从张大夫给的药包中,拿出一小包药,撕开倒入碗中,用温水冲开,调匀,递到余根的面前。

    余根端起碗,吹了吹,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余夏笑了“爹,张大夫说了,这一个月的药全部喝完了,身体也就好了”

    “哎,爹天天都喝”余根也笑了,露出了那久违的笑容

    喝完药,余夏帮父亲盖好被子,走到门外,打开书包,开始做起未完成的寒假作业,一边做,一边开始掉泪,她心里知道,父亲的病怕是再治不好了,也不知啥时候父亲就突然没了,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每天还要笑盈盈的做给父亲看,不能让父亲有丝毫怀疑。只是到了晚上,躲在被子里睡不着,一直东想西想的,想着万一父亲离开了,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下去,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在那偷偷的哭,用被角捂住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几乎每天都如此。

    十二月的冬天放佛更冷了,别家的孩子都已经开始穿上厚棉袄了,余夏还是穿着薄薄的旧裤子,外面披着一件空心棉袄{没有棉絮的棉袄}在寒冬腊月里,瑟瑟发抖。

    晚上睡觉就和父亲挤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着,床上那条唯一的被子也已经很破旧了,家里也没钱去置办新棉被了,爹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吃了药,稍稍减轻了疼痛,但是人一直昏昏沉沉的,有时候几天才下床转了一圈,马上就瘫倒在床上,坐也坐不起来了。

    早上余夏早早的起来做饭,喂父亲吃完,然后开始洗衣服,洗碗筷,到了晚上还要去老虎灶打热水,给父亲洗脸擦脚,喂水吃饭,伺候完父亲,之后才能一个人去休息。

    有时候睡到半夜,正睡的香,余根突然喊口渴了,余夏便连忙穿衣下床给父亲喂水,有时候,一个晚上要起床三四次。

    老师们同学们知道她家里的情况,都说要来看望余夏,可都被余夏都拒绝了。

    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家里的状况,她有强烈的自尊心,而且她也不想让同学们看不起,所以有时候遇到啥事,她都一个人挺着,从不向人诉说。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快要过年了,这天是周日,天气不错,余夏把父亲喂完水后,正开始准备做作业,现在的父亲连说话都很困难了,只能一天到晚躺着,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

    “余夏,余夏”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喊声,清脆的声音瞬间打破安静的周日。

    余夏赶紧跑过去开门,只见隔壁邻居三婶正大步流星的朝家里走来。

    “走走走,快跟我到队里领钱去”三婶一看到余夏,便急忙拉着余夏的手说道

    “钱?啥钱?”余夏一头雾水的问道

    “你家情况咱们镇上,队里都清楚,所以上个月咱队里帮你申请了镇里贫困补助,这不,补助金发下来了,让你领钱去呢”

    “哎”余夏马上笑了起来,开心的跟在三婶后面往队里走去,这惊喜也来的太突然了。

    走进一排红瓦白墙的院落,大队办公室就在里面,余夏跟着三婶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屋子。

    “余夏,这十五块过来领一下”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坐在办公室里,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崭新的票子,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着余夏。

    “模样长得倒挺俊,长的像她娘,就是可怜呐,娘死的早,爹现在又病的这么厉害”中年女人叹了口气

    “过来签字,把钱领过去吧”

    “哎,谢谢阿姨”余夏激动的拿着递过来的十五块钱,手都微微颤抖。

    “好了,余夏,拿着钱快去供销社给你爹买床新棉被吧,你看你们家那被子,都破成啥样了”三婶笑着拍了拍余夏的肩膀,拉着余夏的手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好的,三婶,我现在就去”余夏兴奋的笑着,握着钱,闻着钞票上那油墨香味,转身就朝供销社方向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如果爹看到自己买了床新棉被,肯定会特别高兴,以后晚上睡觉也不怕冷了。边想着边跑了起来,她多想快一点捧着新棉被给父亲看看。风儿呼呼的吹着,余夏跑的更欢了。

    顺利买完棉被,花了整整五元,她把剩下十元的钱小心翼翼的折折好,紧紧的放在自己的贴身裤兜里,然后抱起厚厚的一床新棉被兴匆匆就往家中赶去。

    “爹,爹,你看我买啥回家了”还没进门,余夏就朝屋里的父亲大喊了起来。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余夏轻轻推开门,开心的走了进去,难道爹睡着了?她把棉被放在外屋的凳子上,然后走进里屋,想给爹一个惊喜,看到爹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的正熟。

    “爹,爹,今天队里给了我十五块钱,我把棉被买回来了”余夏用手轻轻推了退父亲,大声的呼唤,声音中透出一股兴奋。

    可是父亲好像还是没听见,还是没吭声,动也不动,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余夏开始有点心慌,往常只要她有事一喊爹,爹都会应一声,哪怕睡着了,推一下就会醒,今天这是怎么了,叫了两次都没醒,推了一下还是没做声。

    爹这是怎么了?余夏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有点着急了,一颗颗汗珠从自己额头上冒出来,后背开始发凉,她走向前,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两眼闭着,嘴微微张开,破旧的被子只盖到一半,她走到父亲跟前,颤抖着摸着父亲的手,却发现已经手指已经开始僵直。

    “爹,你醒醒,爹,你醒醒啊。。爹。”余夏瞬间明白,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醒了,他已经永远离开自己了。

    余夏感觉头有点晕,立刻打开房门,冲出门外,一屁股瘫坐在院子里,的地上,两手抓着地上的泥土,开始嚎啕大哭,嘶哑的哭喊着,大声嚎叫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瞬间穿透了整个小镇。

章节目录

余夏的春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顾言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顾言右并收藏余夏的春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