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早就认识白轻寒。

    原因比较好玩:和不少其他孩子一样,白轻寒从来没有读过书,她不识字,所以很难学会武技,也读不通皇天经。

    安靖为此操碎了心,甚至一次次用私人时间单独辅导这些小文盲,让他们尽快学会文字和武技。

    白轻寒就是其中学习最快的那个,经常被安靖单独表扬,作为学习范例接受夸奖。

    在那时,他和白轻寒就互相有了印象,但基本没怎么聊过,哪怕是安靖夸奖对方,白轻寒也只是轻轻嗯几声,显得十分腼腆。

    至于正式的相识,源于一次对练。

    作为大师兄,安靖偶尔会充当教习的助手,帮助那些不太擅长战阵演练亦或是技击之艺的人对练一下,教导对方的动作和发力姿势。

    尤其是如今的对练愈发接近‘真剑演练’,需要真的击倒对方,而不像是过去那样点到为止,更需要安靖照看指点。

    白轻寒便是其中之一,但她更加特殊一点。

    因为她并不是不懂发力和武技,而是因为武技太好而总是伤人,甚至差点杀人。

    有些武技,是不能在对练的时候使用的。

    插眼,肘击,下档,脚后跟踩踏,击打太阳穴,猛击心脏……这些技术只要使用,就很容易造成伤残甚至是死亡。

    但白轻寒却总是收不住手,下意识地就使用这些技术。

    从表面上看,她只是一个颇为文弱的少女,容貌端丽,平日沉默不语,就像是个普普通通害羞内向的小姑娘——她甚至一开始都不识字,有种天然纯粹的美。

    但这只是假象,一种伪装。

    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平日毫无光泽,在演练时就会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那时的白轻寒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某种乖戾的猛兽,譬如说饥饿的冬狼亦或是捕食的猎豹。

    那种凶猛狰狞的气魄展现而出时,即便是经历过灾劫的少年少女也根本无法反应过来,全都下意识地退缩——而这退缩又给予白轻寒一种本能的暗示,让她以更加迅猛的气势猛冲而来。

    虽然在最后,白轻寒都会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自己那盗匪横行的故乡,而是在颇为安全的悬命庄,及时留手,并没有将同伴伤的太重。

    但显然,几次下来,已经没人敢于与她对练了。

    事已至此,安靖只能依教习的委托,与这聪明伶俐的危险份子交手。

    然后,安靖用三拳将她打趴下,治好了她的过激伤害本能。

    白轻寒的情况很简单:她从小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中,一旦与人冲突就必然会生死相搏,她作为幼小的女孩,如若出手都不狠辣,那还怎么能在瀚海大荒中活下来?

    而她的父母……可能也有点问题,让她一直都没有安全感。

    总之,这种极致的不安全感,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心病,一旦到了需要出手相搏的地步,就一定会下死手。

    她能收手,已经说明白轻寒在很努力的收敛,只是几个月的时间,终究改不了多年的习惯。

    但对于安靖而言,这一切都不是什么问题。

    对于不知晓具体武技,只靠本能下死手的敌人,反而好对付。

    因为这说明,他们只能对着要害出手。

    面对白轻寒的袭眼一击,早有准备的安靖左手抬起格下,右手给了她空门大开的喉下一拳,让她呼吸困难。() ()

    白轻寒后退时,借力后撩踹踹向安靖心口,被安靖侧身躲过,一拳击在其右腿,让她不得不翻滚卸力。

    在白轻寒再次起身,准备继续对安靖发起扑击时,安靖已经向前跨步,一拳打在她下颚处,将她彻底打晕。

    苏醒之后,白轻寒发愣了一段时间。

    在安靖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她打傻时,她突然起身,对安靖道歉和道谢。

    “对不起……谢谢你,大师兄。”

    白轻寒的声音和她的行动完全不同,软软糯糯,就像是某种甜馅的白面点心:“我好像从梦中醒来了……”

    “嗯。”安靖也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说幸亏自己把她打趴下了吗?

    “我准备去向其他被我打伤的人道歉。”

    白轻寒也没管安靖的反应,她垂着头,看着地面,轻轻说道:“我一直告诉我我已经安全了,没必要这么害怕……哪怕是在魔教的庄园,他们也不会随意滥杀……”

    “等等?”

    安靖注意到了关键词,他愕然打断,压低声音道:“魔教?”

    ——你居然也知道魔教?!

    “是啊。”白轻寒反而用一种奇怪却清澈的目光看向安靖,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闪烁着丝丝缕缕幽蓝色的荧光:“大师兄你……不是也知道这点吗?”

    “为了能再活一段时间,我们都将命卖给了魔教,不是吗?”

    在之后的时间中,安靖就经常与白轻寒交流。

    和堪称软糯可爱的外表不同,白轻寒是一个对各种事物有非同一般看法的少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被魔教买下,并且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劲。

    白轻寒的故乡曾经遭遇魔灾,十年前,一条瀚海潮雾真螭突然迁移离开故乡,原本被祂所镇的诸多妖邪魔怪逃窜而出,肆虐瀚海周边,死伤无数。

    她就出生在那样的乱世,从小就要跟随父母从他人,猛兽和妖邪口中夺食。

    她从未学过留手,一旦开始战斗,就必要见血杀人,假如不这样,死的就是她。

    白轻寒的父母已死,她是自己卖了自己,因为没有人愿意收养一個来自瀚海大荒的野丫头,人们都恐惧她的凶狠,害怕一靠近就被这头小小的猛兽咬碎喉咙。

    “和大荒与大辰相比,魔教只是吃人而已,吃的还很节制。你瞧,这几个月,他们也没把我们全都吃了。”

    “他们还很饱。”

    这是白轻寒的想法,她有一双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睛,这是她的天赋之能,而她早就看出安靖心中对诸位教习和讲师的警惕,知晓魔教的真实本质。

    “不。”安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他们不是饱。他们是在等待。”

    “青苗早拔,吃不到稻米。杀死小兽,就没有大兽。魔教一直都很饥饿,一直都在吃,他们只是在忍耐,等待一次丰盛的饕餮大餐。”

    “……原来如此。”

    白轻寒微微点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轻声说道:“但至少这段时间,他们不会把我们全部吃掉。”

    安靖没有回答,他回忆起了那些药缸。

    片刻后,在反应过来的安靖要求她不要随意说出这点时,白轻寒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大师兄,我只是没读过书。”她道:“我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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