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最能体味极致的热闹和透彻的孤独。
俱乐部临时有事务处理，余辽凌晨才回到家中，明天就是除夕了，跟平常并无特别之处。
他在床上浅睡了会儿，天没亮就又醒了过来。
昏暗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出来，打在枕边的手机上，泛着银辉。
他收到一条消息。
【新年快乐，我这里的灯光好亮。】
洛游发的视频有点糊，像是摇摇晃晃走到窗边临时拍的街景。
繁华的车海灯流，在寂静黑夜中竟听不到一点动静。
余辽辨认出她是在自己家里，外面的光越亮，衬得她家里越发昏暗。
几乎要跟这黑夜融为一体了。
余辽抬起眼，随手按了下身旁的遥控器，随着窗帘缓缓拉开，大片月光渗进来，给地板染上一道白边。
他也在黑暗中。
余侈出院没多久就搬出去了，爸妈下了最后通牒，叫他回家里住，顺便也见了余辽。
手术日程还在安排，不知是出于忙碌还是不信任余辽，又或者单纯地责怪他没有把弟弟照顾好，总之，时隔很久跟父母的见面，再度闹得很不愉快。
于是他更加坚定自己一个人过年的想法。
那天他帮着余侈收拾行李，两人随手扯了个垫子坐在地上整理衣服。
余侈问他：“真不回去吗？大过年的。”
他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既然知道是什么日子，就更不能回。大过年的，你也别给他们添堵，留学的事以后再说，等你做完手术。”
“……噢。”
过了会儿，余侈重新从盖过他脑袋的行李中抬起头：“哥，你是不是还在怨他们。”
“我有这么幼稚？”肉眼可见余辽的黑脸，余侈也不再多问，这个话题对余辽来说永远是个雷。
还是个动不动就滋滋响的大雷。
余辽小时候极少哭闹，比起让人陪伴，自己玩耍的时候更多一些。
唯一表达撒娇的方式也只是扯扯妈妈的衣角，若是被人松开，他也不会哭闹，很快就把精力投入到别的事情当中。
很淡欲。
他的过分成熟总让大家忽略了他的真实年龄。
那时候父亲的企业不太稳定，夫妻俩忙起来顾不上其他。
所以余侈比余辽幸福一点，最起码他不是光由保姆带大的，他还有个哥哥。
尽管这个木头脸哥哥不是很会关心人，余侈依旧把他当成牢牢的依靠。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爸妈也不会常年偏向弟弟，余辽也不会在过分偏向中逐渐扭曲了自己。
斟酌片刻，余辽拨通了洛游的电话。
柔柔的声线流进他耳中：“你也没睡呀？”
“嗯。”他应了声，这才发觉喉咙有些哑。
从俱乐部回来，还未碰过一滴水。
被洛游的声音唤醒，余辽不再在床上躺尸，翻身下来，走到客厅，拉开一盏灯，借着灯光和月光，摸索着自己的水杯。
手背触到冰凉的酒瓶，往回缩了一下。
又听到洛游在说：“刚刚看到小放发朋友圈，你们在俱乐部呀？”
“没，现在回家了。给他们放假，你想——”
他本来要问洛游要去俱乐部玩吗，想到正值年关，又把话顿住。
又回忆起，她也一直是一个人在生活。
罗文栋那条朋友圈拍了许许多多的人，选手们因这来之不易的假期激动地围作一团，还有亲眷或粉丝来接应的，唯有余辽安静淡然地窝在沙发里打游戏。
长腿微微屈着，嘴角平直，眼底的情绪淡到几乎要蒸发，整个人的气息都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像是要把自己与世界割裂开来。
他从来不在意朋友们发他的照片，整个人都很无所谓。
无所谓被人用目光注视着，无所谓在路上或酒吧里被搭讪，无所谓新年是一个人过还是一群人。
可洛游声音的力量把他扯进了一个现实中。
——名为孤独与渴望的现实。
他竟没发觉，自己对陪伴的渴望可以到达这么强烈的地步。
“我想什么？”洛游重复了一遍。
“你一个人过年？”他不太确定。
直到听见她的答复：“对啊。我都习惯了，你呢？和家人一起？”
前段时间，余辽问过她有什么打算，她只是笼统地回答，到时候再说呗，反正有的是事情可做。
眼下，两个人都只剩下打电话这件事情可以做。
余辽出声：“我也一个人。”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洛游忽地笑了：“那我们凑个伴？你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
还没等他回答，洛游又自顾自说：“算啦，我家燃气停了，做不了饭，你在家等我，我顺路买点夜宵。”
“不用。”他几乎脱口而出。
“用。”洛游坚持道。
余辽只好退一步：“那我去接你。”
“我已经上车了，”洛游习惯了跟顾初暖说话时不把嘴关，什么都往外说，“你就乖乖在家洗干净等我哦。”
话抛出去，洛游才反应过来自己对余辽说了什么，脸一热，直接摁断了电话。
留余辽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用力眨了下眼，确认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虚影。
嘴上说着不用，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拿起外套，下楼迎她。
洛游穿了件白色的羊羔绒，撞进他视线里时，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直到余辽牵着她的手上楼，余光瞥见衣柜里的同款黑色外套才了然。
她好像很热衷于穿情侣款，或者是情侣颜色的衣服。
望着洛游被风扑红的脸蛋，和饱满莹润的笑唇，他抬手轻轻点上她的耳垂，只触了一下便撤离：“你好像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到处跑。”
被碰到的位置以缓慢的速度蔓延上红色。
洛游把冰凉的手往他袖子里钻，身体更靠前了点，鼻尖气息热乎乎地扑上余辽脸颊。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种说法，离世的亲人都会化作人间的守护神，如果他们担心你过得不好，会来到你的梦里。”
“我还挺开心能梦到爸妈的，但又想到如果他们来我梦里，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认为我过得不好，所以我要用行动证明，我现在很好。”
余辽听着，心口一疼：“我记得你当时——”
他记得她毕业那个夏天，那个充斥着眼泪和无措的夏天。
分别的几年，她一直独自游荡在世界中。
看到余辽逐渐沉重的表情，洛游揉了揉他的头发：“嗯……说来话长啦。如果你想在除夕惹哭我的话，我也可以从头跟你讲。”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从茶几上扯了张纸巾，盖在鼻子上。
她说：“我有跟你说过，这一世的时间线里，我父亲是医生吗？”
余辽点头。
“他是个技术很高超的外科医生，就连院长都很尊敬他的。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风险也高嘛。免不了一些纠纷什么的。他很看重一位学生，有比较难的手术也允许那学生参观，但毕竟学生年轻，不受人信任。父亲一般也不会给他安排太难的任务，学生也挺听话。但患者不会这样考虑，他只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一有点头疼脑热，就会怪罪到学生头上，一定是他没照顾好，一定是那个老大夫不负责，把手术刀交给学生拿——”
“之前，我总觉得自己全天下最倒霉，最不甘心。凭什么救人反被伤害呢？我不知道那人在监狱里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父亲不救他的家人，他的家人难道就不死了吗？救了以后反倒——”
“而我母亲更无辜。她虽然也学医，但一直在校任教，比起持手术刀，我母亲更喜欢搞研究。明明新带的博士生马上就要毕业了，一辈子没经历过大苦难的母亲，却亲眼目睹父亲倒在她面前。所以后来，我妈扛不住压力，也随他去了。说实话，我有埋怨过，可后来我尝试着去理解她，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责怪。”
无偿去代替家属帮忙照护老人，却看着生命在老人体内日夜流失。之后被人指着鼻子痛骂，母亲也一句未反驳。
直到看见那把泛着冷光的刀子，绕过惊慌失措的学生，捅进了丈夫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眼前一片红，那根日夜紧绷的弦也被凶冷的刀子割断了。
亲眼目睹两个生命的逝去，母亲的世界崩塌了。
“为了不让有第二个蒙冤的人，她在夜里悄悄地走掉了。”
冬日冰冷刺骨的湖水浸没身体，跟鲜血喷溅在脸上时一样滚烫。
“余辽，有家还是没有家，好像都一样孤独。”
洛游抬头对上余辽的目光。
他的眼底汹涌着暗涛，把她一层一层卷进去。
洛游不自觉地靠近他，下颌轻轻抵住他的胸膛。
熟悉的木调香，和一丝丝凉意的薄荷味，和他车里的香水一样，丧气又冷淡。
但是不寡欲。
因为她感受到两人逐渐攀升的体温，五官也渐渐回暖。
被余辽双臂轻轻环着，感受到他手掌轻拍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
“余辽，你好暖和啊。”
洛游忍不住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衣服。
头顶落下一道温声，轻轻安抚她的情绪：“以后的新年，我陪着你。”
窗帘的柔布被风拱出一团鼓包，两个在城市里孤独走失的人，最终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等待着太阳初升洒下的微光照亮整个屋子。
两颗心也逐渐解冻。
快要在温暖的怀抱中睡着时，洛游突然想到了她顺路买来的夜宵：“啊，我忘了还有吃的。”
她跳下沙发，白色的棉袜包裹着细腻的脚踝，踩在比她脚掌大出很多的灰色拖鞋上。像是哪个调皮小孩偷穿了家长的鞋子。
余辽比她慢些起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发香，是那种清爽又馨香的花果气味，甜丝丝的，勾着他的鼻尖，击溃他的冷静。
很快，这轻淡的香气就被食物的味道所掩盖。
这个时候也只有便利店开着，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茶几上，瞬间铺满了整个桌子，就好像给这冷冰冰的房间凭空添了几分烟火气。
夜宵最终变成了早饭。
洛游递过去一个烤肉饭团，余辽接过，把外包装拆掉，又递回她嘴边。
于是她一面小口咬着余辽手里的饭团，一面去够桌边的饮料。
某一口，牙齿似乎磕到了他的指尖，余辽还没喊痛，她先惊了一跳。
她把脸移开一小段距离，默默吸着饮料。
余辽微垂着眼，这个角度看，他的睫毛真的长得过分。
“怎么不吃了？”他问。
她又默默伸出爪子把饭团夺回来，顺便递上一只新的，塞进他宽大的掌心：“你也吃啊，我买了好多。”
日光渐次明亮，余辽背光而坐，整个人都沐浴在清晨的光辉里。
“今天什么打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除夕夜还要守岁。”
洛游眨了下眼：“你真不打算回家？”
余辽轻轻摇头：“这个时候，我不出现他们才比较开心。”
预感到会是一个不太轻松的话题，洛游没有追问下去，毕竟刚刚还沉浸在想念爸妈的悲伤中，她不想余辽一天之内感受两件难过的事情。
吃完这顿临时的“早”餐，余辽拢起桌面的垃圾走去厨房，留下她一个人在厅内。
虽然对她现任兼前任男友的生活空间充满了好奇，洛游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理智，只在客厅绕了半圈。
盖子是镂空的，从颜色到花纹都是古色古香，她弯下身子，一阵香味儿涌进鼻尖。
好像知道余辽身上那股复杂又好闻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从木盒里捏出一小撮香灰，用指腹搓捻着，幽幽的余香从指间蔓延开来。
余辽迎面出来，正好望见洛游的动作。
她抬起脸，脸上挂着笑意：“你有点香的习惯？”
余辽挑起一张纸巾擦手，骨节翻着水光，声音低沉：“嗯，可以静心。”
这个回答和他本人蛮有反差，洛游不由得联想了下余辽焚香沐浴，就地打坐的样子。
在趁她脑补出更奇怪的画面前，余辽及时打断：“单排伤肝，闻这个味道比较容易让我平静下来。”
洛游展露出一抹甜笑：“原来你也会有这种烦恼啊。”
他也不反驳：“毕竟是5V5的游戏。”
“余辽，我有点好奇，你平常打游戏，究竟算工作还是休闲？”
“休闲。”
他故意把尾音咬得很重：“指导别人打游戏才算工作。”
洛游仰起头：“那指导我呢？”
他一脸你明知故问，凑到她耳边：“算谈恋爱。”
洛游登陆进游戏，首页弹出一堆活动，还有新皮肤的公告。
虽说她总一边玩一边吐槽匹配机制，但偶尔出的几款皮肤又能精准踩中她的审美点。
观赏完动画和特效，她去训练营试一把手感，果断下单。
顺便，给余辽也送了一份。
刚上线的余辽就收到了一个漂亮的礼物。
他抬起头，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来。
洛游笑盈盈地解释：“我突然觉得，蔡文姬这个英雄很好玩。”
余辽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新皮肤也好华丽。”
“所以？”
她笑容更甚，像刚剥开的一枚水晶糖果：“所以你玩，我欣赏。”
“……”
进入匹配界面，她还在提各种无理的要求：“今天要保护我，不要让我死掉。”
“嗯。”
“我要玩打野。”
“行。”
“你辅助我。”
“……”
每次对话以余辽缄默声音为结束，洛游都很有成就感。
关键是，他顶着Yu这个官方id，以甜美可爱的蔡文姬形象出现在对局中，不管是对手还是队友，都觉得是在看一场惊悚片。
刚进入对局，对面射手就问：【这是什么新式打法？】
【礼貌询问，对面什么开？】
洛游想了想，打字输入：【小猪开。】
敌方猪八戒的头像在小地图中静止了一瞬。
洛游第一次能透过建模看出对面人的颤抖，于是又发送一条。
【啊，没说你。】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专心走到蓝buff面前，勤勤恳恳地放技能。
余辽光是挂个名字就令人闻风丧胆，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凡余辽摇晃着小车靠近，敌方都会停下动作，变得小心又谨慎，尽管面对的是一只正常出装的蔡文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辽在峡谷巡逻一圈后，对手一下子多了几百个心眼。
“法师去上路了，去支援。”
“这波打野在红区，去支援下路。”
“有人蹲草，先撤退。”
在余辽精简的指示下，洛游前期打出不少优势，她现在就属于用抠脚的操作诠释顶流的意识。
明明没收几个人头，节奏带得十分平稳。
对于余辽的精准预判，她是佩服又愁苦。
这一世，她虽然有了超强的脑力，但手指的灵活性显然不足以让她频繁使用三指操作。
洛游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还有一次把自己给浪死了。
三指一拉，头昏眼花。
在她开始灰心的时候，余辽开始帮她看视野报点。
他的声音稳定而平静，安抚道：“没关系。”
“我来充当你的视野。”
他是她视野盲区里唯一的可见光。
【兄弟们，一波啦！】
队友频频告捷。
洛游这把玩的赵云，带着法师和余辽的蔡文姬，疯狂刺风暴龙王，敌方正往这边赶，龙王还剩三分之一的血量，压力聚焦在她身上，洛游掌心都出了汗。
余辽也紧紧贴着她，在洛游身前走位，替她挡掉伤害。
一个电话弹出，中断了他的丝滑操作。
画面里，余辽的动作明显卡顿了一下，他皱眉，无视掉疯狂跳动的电话显示条。
在电话第三次弹出来时，他直接把对方拉黑了。
“谁找你啊？要不先接电话吧。”洛游头也不抬地说。
“罗文栋。”
卡顿的网络成功阻挡了余辽探草的步伐。
洛游又在旁边说：“别探草了，我没血了，你给我加点血。”
余辽又折返回来。
眼看还剩一滴血，洛游最后一个技能没放出来。
她也被弹来的电话卡掉了网。
只看天降一个大蓝圈，把风暴龙王和赵云一齐砸灭了。
语音播报显示敌方大乔成功抢夺风暴龙王。
传送过来的五个敌人，纷纷围住余辽，公开打字说要“和Yu神合影留念”。
于是在团团包围中，余辽硬生生被buff给烫死了。
淦。
毕竟关系没有余辽那么熟，洛游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她接通电话：“小放哥。”
罗文栋嘿嘿笑了两声：“我一猜，你就跟余辽哥在一块儿呢。”
“余辽给我拉黑了，你们是不是泡峡谷呢？赢了没。”
“被一波了。”她咬着牙回答。
余辽那边不痛不痒地丢出一句：“你觉得我为什么拉黑你？”
罗文栋声音一顿：“……害，别玩游戏了，大过年的，咱出来玩啊。”
“去哪？”
“我们几个打算晚上在俱乐部天台上烧烤，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她和余辽窝在家里，没开电视，除了两人偶尔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被安静笼罩。
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恬静的小时，不知不觉都已经是傍晚了。
听到烧烤，洛游确实动心。
余辽家里什么都没有，打开冰箱，看到空荡荡的隔层，洛游发出灵魂拷问：“你是个只喝露水的神仙吗？”
余辽一脸无辜：“我不在家吃饭。”
罗文栋还在撒娇：“来嘛来嘛，陪陪我这个在异地过年的流浪儿吧。”
余辽嗤笑：“你爸没抓你回去？”
“他已经麻木了，就今早上，还特地打电话数落我一通。”
余辽把脸偏过来，冲着洛游，摆口型：“去么？”
她点点头。
余辽对着电话说：“行，等我会儿。”
他家离俱乐部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很近。
洛游还没在晚上的时候去过SY的大楼呢。
俱乐部整幢楼都明亮无比，走进厅内，似乎还是在白天。
她随余辽一路上行，到了天台，圆木桌上已经垒满了啤酒，颇有要不醉不休的架势。
余辽适时给众人浇冷水：“先说好。我们就不喝酒。”
余辽开车来的，肯定不能喝。
洛游也不想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醉醺醺的。
罗文栋摆摆手：“没事儿，凑个热闹就行。”
说完，他又揽过余辽的肩：“你知道的哈，我这个人最怕落单了。小洲和烊烊马上就到。”
说是新年烧烤之夜，洛游后来听大家聊天才知道，小洲和烊烊在今年年底也要退役了。
他们如今分散在其他俱乐部。
新年假期短，临近赛训，这帮人跟经理软磨硬泡了很久，才得了小半天假。
旧友重逢，又感慨又热泪盈眶。
洛游即使不说话没也觉得尴尬，大家都是怀着一腔热血的青年，谈话幽默，又有自己的想法。
她把藤椅安置在离烧烤架烟气稍远的角落，挨着余辽，安静做一个倾听者。
小洲喝了点酒，开始揭罗文栋老底：“咱们当中，就小放最能折腾，今天溜出去偷吃，隔天又跟人约架，被教练按上替补席也不肯消停。”
烊烊也不腼腆了：“对对，我记得好几次打不过就把余辽给扯进来。”
年纪仍然垫底的小飞眨着清澈双眼道：“余辽哥跟人solo，好像就没输过吧？”
“说起这个我可遗憾，当时越打越不服，就想看谁能把他摁地上揍一顿。”
“唉，临走也没遇见这机会。”
“人家现在又是老板又是教练的，不敢喽。”
余辽抬了下眼：“说不定你现在可以试试。”
小洲听了连摆头：“别，我怕训练赛时被你家选手摁地上捶。”
“我们最近正研究新打法呢，打野刚被挖来，还得磨合一段时间。就开会之后，第一次练习，我就觉得这打法也太适合余辽了，他要是还——”
“哎哎，多了不讲啊，不能泄露机密，别忘了他现在跟咱们队是竞争关系。”
“唉，我们也到岁数了，想退又不甘心，但水平确实能感受出在退化……”
“职业选手在赛场的生涯本来就短。”
洛游听着他们聊当年的种种事，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遍。
从天台俯瞰着万灯流火，电子屏幕上循环放着烟花和焰火，每盏灯下都有一堆欢欣的人，每瓶酒里都酿着一段往事。
大屏幕上，播放着新年倒计时，黑白数字一帧帧滚落，灯光和焰火中，她突然被拉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听见余辽在她耳边低声说：“洛游，新年快乐。”
“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快乐。”
她抬起头，对上满目星辰。
“你也要这样。”
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都要保持热忱。
“后悔吗？”他轻轻牵着洛游的手，问道。
“后悔什么？”
“那几年。”
他们都遗失了彼此最重要的那几年。
明明那时候就互相喜欢了，却没有在一起。
不仅仅是顾初暖、罗文栋等身边的朋友想问，两人心里也会不时冒出这个疑问。
——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无法与自己和解吧。”
洛游转回身，与余辽面对面。
她轻轻捏起余辽肩膀的一团羽绒，温柔地说：“我不遗憾。反倒挺庆幸的。”
“如果那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相处，说不定你就不喜欢我了。”
余辽望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洛游顿了顿，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睛微微湿润：“那几年我挺不好的。”
性格乖戾，浑身是刺，看谁都有恶意。
“你会讨厌那样的我。”
“也许不是讨厌。”
“什么？”
“会心疼吧。”
洛游眼眸轻颤，焰火在眼底晃荡。
那真挚的样子打动了她，眼前人的爱向来如此，纯粹又热烈。
气氛驱使下，洛游道出心底埋藏的话：“其实，神明爷爷提醒过我，我的功德早已经够转世了。”
“但我说，我想要我这一世，功德圆满。”
这样，余辽在的这个平行时空里，也会圆满。
余辽轻轻抚过她的眼尾，那块皮肤沾了一滴泪。
远处传来旷远的钟声，一波一波，悠悠地荡在焰火中。
余辽和洛游将写好的新年祈愿悬挂于风铃之下。
【我想我们长长久久。】
（正文部分完）
俱乐部临时有事务处理，余辽凌晨才回到家中，明天就是除夕了，跟平常并无特别之处。
他在床上浅睡了会儿，天没亮就又醒了过来。
昏暗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出来，打在枕边的手机上，泛着银辉。
他收到一条消息。
【新年快乐，我这里的灯光好亮。】
洛游发的视频有点糊，像是摇摇晃晃走到窗边临时拍的街景。
繁华的车海灯流，在寂静黑夜中竟听不到一点动静。
余辽辨认出她是在自己家里，外面的光越亮，衬得她家里越发昏暗。
几乎要跟这黑夜融为一体了。
余辽抬起眼，随手按了下身旁的遥控器，随着窗帘缓缓拉开，大片月光渗进来，给地板染上一道白边。
他也在黑暗中。
余侈出院没多久就搬出去了，爸妈下了最后通牒，叫他回家里住，顺便也见了余辽。
手术日程还在安排，不知是出于忙碌还是不信任余辽，又或者单纯地责怪他没有把弟弟照顾好，总之，时隔很久跟父母的见面，再度闹得很不愉快。
于是他更加坚定自己一个人过年的想法。
那天他帮着余侈收拾行李，两人随手扯了个垫子坐在地上整理衣服。
余侈问他：“真不回去吗？大过年的。”
他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既然知道是什么日子，就更不能回。大过年的，你也别给他们添堵，留学的事以后再说，等你做完手术。”
“……噢。”
过了会儿，余侈重新从盖过他脑袋的行李中抬起头：“哥，你是不是还在怨他们。”
“我有这么幼稚？”肉眼可见余辽的黑脸，余侈也不再多问，这个话题对余辽来说永远是个雷。
还是个动不动就滋滋响的大雷。
余辽小时候极少哭闹，比起让人陪伴，自己玩耍的时候更多一些。
唯一表达撒娇的方式也只是扯扯妈妈的衣角，若是被人松开，他也不会哭闹，很快就把精力投入到别的事情当中。
很淡欲。
他的过分成熟总让大家忽略了他的真实年龄。
那时候父亲的企业不太稳定，夫妻俩忙起来顾不上其他。
所以余侈比余辽幸福一点，最起码他不是光由保姆带大的，他还有个哥哥。
尽管这个木头脸哥哥不是很会关心人，余侈依旧把他当成牢牢的依靠。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爸妈也不会常年偏向弟弟，余辽也不会在过分偏向中逐渐扭曲了自己。
斟酌片刻，余辽拨通了洛游的电话。
柔柔的声线流进他耳中：“你也没睡呀？”
“嗯。”他应了声，这才发觉喉咙有些哑。
从俱乐部回来，还未碰过一滴水。
被洛游的声音唤醒，余辽不再在床上躺尸，翻身下来，走到客厅，拉开一盏灯，借着灯光和月光，摸索着自己的水杯。
手背触到冰凉的酒瓶，往回缩了一下。
又听到洛游在说：“刚刚看到小放发朋友圈，你们在俱乐部呀？”
“没，现在回家了。给他们放假，你想——”
他本来要问洛游要去俱乐部玩吗，想到正值年关，又把话顿住。
又回忆起，她也一直是一个人在生活。
罗文栋那条朋友圈拍了许许多多的人，选手们因这来之不易的假期激动地围作一团，还有亲眷或粉丝来接应的，唯有余辽安静淡然地窝在沙发里打游戏。
长腿微微屈着，嘴角平直，眼底的情绪淡到几乎要蒸发，整个人的气息都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像是要把自己与世界割裂开来。
他从来不在意朋友们发他的照片，整个人都很无所谓。
无所谓被人用目光注视着，无所谓在路上或酒吧里被搭讪，无所谓新年是一个人过还是一群人。
可洛游声音的力量把他扯进了一个现实中。
——名为孤独与渴望的现实。
他竟没发觉，自己对陪伴的渴望可以到达这么强烈的地步。
“我想什么？”洛游重复了一遍。
“你一个人过年？”他不太确定。
直到听见她的答复：“对啊。我都习惯了，你呢？和家人一起？”
前段时间，余辽问过她有什么打算，她只是笼统地回答，到时候再说呗，反正有的是事情可做。
眼下，两个人都只剩下打电话这件事情可以做。
余辽出声：“我也一个人。”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洛游忽地笑了：“那我们凑个伴？你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
还没等他回答，洛游又自顾自说：“算啦，我家燃气停了，做不了饭，你在家等我，我顺路买点夜宵。”
“不用。”他几乎脱口而出。
“用。”洛游坚持道。
余辽只好退一步：“那我去接你。”
“我已经上车了，”洛游习惯了跟顾初暖说话时不把嘴关，什么都往外说，“你就乖乖在家洗干净等我哦。”
话抛出去，洛游才反应过来自己对余辽说了什么，脸一热，直接摁断了电话。
留余辽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用力眨了下眼，确认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虚影。
嘴上说着不用，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拿起外套，下楼迎她。
洛游穿了件白色的羊羔绒，撞进他视线里时，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直到余辽牵着她的手上楼，余光瞥见衣柜里的同款黑色外套才了然。
她好像很热衷于穿情侣款，或者是情侣颜色的衣服。
望着洛游被风扑红的脸蛋，和饱满莹润的笑唇，他抬手轻轻点上她的耳垂，只触了一下便撤离：“你好像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到处跑。”
被碰到的位置以缓慢的速度蔓延上红色。
洛游把冰凉的手往他袖子里钻，身体更靠前了点，鼻尖气息热乎乎地扑上余辽脸颊。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种说法，离世的亲人都会化作人间的守护神，如果他们担心你过得不好，会来到你的梦里。”
“我还挺开心能梦到爸妈的，但又想到如果他们来我梦里，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认为我过得不好，所以我要用行动证明，我现在很好。”
余辽听着，心口一疼：“我记得你当时——”
他记得她毕业那个夏天，那个充斥着眼泪和无措的夏天。
分别的几年，她一直独自游荡在世界中。
看到余辽逐渐沉重的表情，洛游揉了揉他的头发：“嗯……说来话长啦。如果你想在除夕惹哭我的话，我也可以从头跟你讲。”
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从茶几上扯了张纸巾，盖在鼻子上。
她说：“我有跟你说过，这一世的时间线里，我父亲是医生吗？”
余辽点头。
“他是个技术很高超的外科医生，就连院长都很尊敬他的。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风险也高嘛。免不了一些纠纷什么的。他很看重一位学生，有比较难的手术也允许那学生参观，但毕竟学生年轻，不受人信任。父亲一般也不会给他安排太难的任务，学生也挺听话。但患者不会这样考虑，他只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一有点头疼脑热，就会怪罪到学生头上，一定是他没照顾好，一定是那个老大夫不负责，把手术刀交给学生拿——”
“之前，我总觉得自己全天下最倒霉，最不甘心。凭什么救人反被伤害呢？我不知道那人在监狱里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父亲不救他的家人，他的家人难道就不死了吗？救了以后反倒——”
“而我母亲更无辜。她虽然也学医，但一直在校任教，比起持手术刀，我母亲更喜欢搞研究。明明新带的博士生马上就要毕业了，一辈子没经历过大苦难的母亲，却亲眼目睹父亲倒在她面前。所以后来，我妈扛不住压力，也随他去了。说实话，我有埋怨过，可后来我尝试着去理解她，发现自己没有立场责怪。”
无偿去代替家属帮忙照护老人，却看着生命在老人体内日夜流失。之后被人指着鼻子痛骂，母亲也一句未反驳。
直到看见那把泛着冷光的刀子，绕过惊慌失措的学生，捅进了丈夫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眼前一片红，那根日夜紧绷的弦也被凶冷的刀子割断了。
亲眼目睹两个生命的逝去，母亲的世界崩塌了。
“为了不让有第二个蒙冤的人，她在夜里悄悄地走掉了。”
冬日冰冷刺骨的湖水浸没身体，跟鲜血喷溅在脸上时一样滚烫。
“余辽，有家还是没有家，好像都一样孤独。”
洛游抬头对上余辽的目光。
他的眼底汹涌着暗涛，把她一层一层卷进去。
洛游不自觉地靠近他，下颌轻轻抵住他的胸膛。
熟悉的木调香，和一丝丝凉意的薄荷味，和他车里的香水一样，丧气又冷淡。
但是不寡欲。
因为她感受到两人逐渐攀升的体温，五官也渐渐回暖。
被余辽双臂轻轻环着，感受到他手掌轻拍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
“余辽，你好暖和啊。”
洛游忍不住小猫一样轻轻蹭了蹭他的衣服。
头顶落下一道温声，轻轻安抚她的情绪：“以后的新年，我陪着你。”
窗帘的柔布被风拱出一团鼓包，两个在城市里孤独走失的人，最终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等待着太阳初升洒下的微光照亮整个屋子。
两颗心也逐渐解冻。
快要在温暖的怀抱中睡着时，洛游突然想到了她顺路买来的夜宵：“啊，我忘了还有吃的。”
她跳下沙发，白色的棉袜包裹着细腻的脚踝，踩在比她脚掌大出很多的灰色拖鞋上。像是哪个调皮小孩偷穿了家长的鞋子。
余辽比她慢些起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发香，是那种清爽又馨香的花果气味，甜丝丝的，勾着他的鼻尖，击溃他的冷静。
很快，这轻淡的香气就被食物的味道所掩盖。
这个时候也只有便利店开着，她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茶几上，瞬间铺满了整个桌子，就好像给这冷冰冰的房间凭空添了几分烟火气。
夜宵最终变成了早饭。
洛游递过去一个烤肉饭团，余辽接过，把外包装拆掉，又递回她嘴边。
于是她一面小口咬着余辽手里的饭团，一面去够桌边的饮料。
某一口，牙齿似乎磕到了他的指尖，余辽还没喊痛，她先惊了一跳。
她把脸移开一小段距离，默默吸着饮料。
余辽微垂着眼，这个角度看，他的睫毛真的长得过分。
“怎么不吃了？”他问。
她又默默伸出爪子把饭团夺回来，顺便递上一只新的，塞进他宽大的掌心：“你也吃啊，我买了好多。”
日光渐次明亮，余辽背光而坐，整个人都沐浴在清晨的光辉里。
“今天什么打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除夕夜还要守岁。”
洛游眨了下眼：“你真不打算回家？”
余辽轻轻摇头：“这个时候，我不出现他们才比较开心。”
预感到会是一个不太轻松的话题，洛游没有追问下去，毕竟刚刚还沉浸在想念爸妈的悲伤中，她不想余辽一天之内感受两件难过的事情。
吃完这顿临时的“早”餐，余辽拢起桌面的垃圾走去厨房，留下她一个人在厅内。
虽然对她现任兼前任男友的生活空间充满了好奇，洛游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理智，只在客厅绕了半圈。
盖子是镂空的，从颜色到花纹都是古色古香，她弯下身子，一阵香味儿涌进鼻尖。
好像知道余辽身上那股复杂又好闻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从木盒里捏出一小撮香灰，用指腹搓捻着，幽幽的余香从指间蔓延开来。
余辽迎面出来，正好望见洛游的动作。
她抬起脸，脸上挂着笑意：“你有点香的习惯？”
余辽挑起一张纸巾擦手，骨节翻着水光，声音低沉：“嗯，可以静心。”
这个回答和他本人蛮有反差，洛游不由得联想了下余辽焚香沐浴，就地打坐的样子。
在趁她脑补出更奇怪的画面前，余辽及时打断：“单排伤肝，闻这个味道比较容易让我平静下来。”
洛游展露出一抹甜笑：“原来你也会有这种烦恼啊。”
他也不反驳：“毕竟是5V5的游戏。”
“余辽，我有点好奇，你平常打游戏，究竟算工作还是休闲？”
“休闲。”
他故意把尾音咬得很重：“指导别人打游戏才算工作。”
洛游仰起头：“那指导我呢？”
他一脸你明知故问，凑到她耳边：“算谈恋爱。”
洛游登陆进游戏，首页弹出一堆活动，还有新皮肤的公告。
虽说她总一边玩一边吐槽匹配机制，但偶尔出的几款皮肤又能精准踩中她的审美点。
观赏完动画和特效，她去训练营试一把手感，果断下单。
顺便，给余辽也送了一份。
刚上线的余辽就收到了一个漂亮的礼物。
他抬起头，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来。
洛游笑盈盈地解释：“我突然觉得，蔡文姬这个英雄很好玩。”
余辽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新皮肤也好华丽。”
“所以？”
她笑容更甚，像刚剥开的一枚水晶糖果：“所以你玩，我欣赏。”
“……”
进入匹配界面，她还在提各种无理的要求：“今天要保护我，不要让我死掉。”
“嗯。”
“我要玩打野。”
“行。”
“你辅助我。”
“……”
每次对话以余辽缄默声音为结束，洛游都很有成就感。
关键是，他顶着Yu这个官方id，以甜美可爱的蔡文姬形象出现在对局中，不管是对手还是队友，都觉得是在看一场惊悚片。
刚进入对局，对面射手就问：【这是什么新式打法？】
【礼貌询问，对面什么开？】
洛游想了想，打字输入：【小猪开。】
敌方猪八戒的头像在小地图中静止了一瞬。
洛游第一次能透过建模看出对面人的颤抖，于是又发送一条。
【啊，没说你。】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专心走到蓝buff面前，勤勤恳恳地放技能。
余辽光是挂个名字就令人闻风丧胆，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凡余辽摇晃着小车靠近，敌方都会停下动作，变得小心又谨慎，尽管面对的是一只正常出装的蔡文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辽在峡谷巡逻一圈后，对手一下子多了几百个心眼。
“法师去上路了，去支援。”
“这波打野在红区，去支援下路。”
“有人蹲草，先撤退。”
在余辽精简的指示下，洛游前期打出不少优势，她现在就属于用抠脚的操作诠释顶流的意识。
明明没收几个人头，节奏带得十分平稳。
对于余辽的精准预判，她是佩服又愁苦。
这一世，她虽然有了超强的脑力，但手指的灵活性显然不足以让她频繁使用三指操作。
洛游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还有一次把自己给浪死了。
三指一拉，头昏眼花。
在她开始灰心的时候，余辽开始帮她看视野报点。
他的声音稳定而平静，安抚道：“没关系。”
“我来充当你的视野。”
他是她视野盲区里唯一的可见光。
【兄弟们，一波啦！】
队友频频告捷。
洛游这把玩的赵云，带着法师和余辽的蔡文姬，疯狂刺风暴龙王，敌方正往这边赶，龙王还剩三分之一的血量，压力聚焦在她身上，洛游掌心都出了汗。
余辽也紧紧贴着她，在洛游身前走位，替她挡掉伤害。
一个电话弹出，中断了他的丝滑操作。
画面里，余辽的动作明显卡顿了一下，他皱眉，无视掉疯狂跳动的电话显示条。
在电话第三次弹出来时，他直接把对方拉黑了。
“谁找你啊？要不先接电话吧。”洛游头也不抬地说。
“罗文栋。”
卡顿的网络成功阻挡了余辽探草的步伐。
洛游又在旁边说：“别探草了，我没血了，你给我加点血。”
余辽又折返回来。
眼看还剩一滴血，洛游最后一个技能没放出来。
她也被弹来的电话卡掉了网。
只看天降一个大蓝圈，把风暴龙王和赵云一齐砸灭了。
语音播报显示敌方大乔成功抢夺风暴龙王。
传送过来的五个敌人，纷纷围住余辽，公开打字说要“和Yu神合影留念”。
于是在团团包围中，余辽硬生生被buff给烫死了。
淦。
毕竟关系没有余辽那么熟，洛游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她接通电话：“小放哥。”
罗文栋嘿嘿笑了两声：“我一猜，你就跟余辽哥在一块儿呢。”
“余辽给我拉黑了，你们是不是泡峡谷呢？赢了没。”
“被一波了。”她咬着牙回答。
余辽那边不痛不痒地丢出一句：“你觉得我为什么拉黑你？”
罗文栋声音一顿：“……害，别玩游戏了，大过年的，咱出来玩啊。”
“去哪？”
“我们几个打算晚上在俱乐部天台上烧烤，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她和余辽窝在家里，没开电视，除了两人偶尔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被安静笼罩。
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恬静的小时，不知不觉都已经是傍晚了。
听到烧烤，洛游确实动心。
余辽家里什么都没有，打开冰箱，看到空荡荡的隔层，洛游发出灵魂拷问：“你是个只喝露水的神仙吗？”
余辽一脸无辜：“我不在家吃饭。”
罗文栋还在撒娇：“来嘛来嘛，陪陪我这个在异地过年的流浪儿吧。”
余辽嗤笑：“你爸没抓你回去？”
“他已经麻木了，就今早上，还特地打电话数落我一通。”
余辽把脸偏过来，冲着洛游，摆口型：“去么？”
她点点头。
余辽对着电话说：“行，等我会儿。”
他家离俱乐部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很近。
洛游还没在晚上的时候去过SY的大楼呢。
俱乐部整幢楼都明亮无比，走进厅内，似乎还是在白天。
她随余辽一路上行，到了天台，圆木桌上已经垒满了啤酒，颇有要不醉不休的架势。
余辽适时给众人浇冷水：“先说好。我们就不喝酒。”
余辽开车来的，肯定不能喝。
洛游也不想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醉醺醺的。
罗文栋摆摆手：“没事儿，凑个热闹就行。”
说完，他又揽过余辽的肩：“你知道的哈，我这个人最怕落单了。小洲和烊烊马上就到。”
说是新年烧烤之夜，洛游后来听大家聊天才知道，小洲和烊烊在今年年底也要退役了。
他们如今分散在其他俱乐部。
新年假期短，临近赛训，这帮人跟经理软磨硬泡了很久，才得了小半天假。
旧友重逢，又感慨又热泪盈眶。
洛游即使不说话没也觉得尴尬，大家都是怀着一腔热血的青年，谈话幽默，又有自己的想法。
她把藤椅安置在离烧烤架烟气稍远的角落，挨着余辽，安静做一个倾听者。
小洲喝了点酒，开始揭罗文栋老底：“咱们当中，就小放最能折腾，今天溜出去偷吃，隔天又跟人约架，被教练按上替补席也不肯消停。”
烊烊也不腼腆了：“对对，我记得好几次打不过就把余辽给扯进来。”
年纪仍然垫底的小飞眨着清澈双眼道：“余辽哥跟人solo，好像就没输过吧？”
“说起这个我可遗憾，当时越打越不服，就想看谁能把他摁地上揍一顿。”
“唉，临走也没遇见这机会。”
“人家现在又是老板又是教练的，不敢喽。”
余辽抬了下眼：“说不定你现在可以试试。”
小洲听了连摆头：“别，我怕训练赛时被你家选手摁地上捶。”
“我们最近正研究新打法呢，打野刚被挖来，还得磨合一段时间。就开会之后，第一次练习，我就觉得这打法也太适合余辽了，他要是还——”
“哎哎，多了不讲啊，不能泄露机密，别忘了他现在跟咱们队是竞争关系。”
“唉，我们也到岁数了，想退又不甘心，但水平确实能感受出在退化……”
“职业选手在赛场的生涯本来就短。”
洛游听着他们聊当年的种种事，仿佛自己也经历了一遍。
从天台俯瞰着万灯流火，电子屏幕上循环放着烟花和焰火，每盏灯下都有一堆欢欣的人，每瓶酒里都酿着一段往事。
大屏幕上，播放着新年倒计时，黑白数字一帧帧滚落，灯光和焰火中，她突然被拉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听见余辽在她耳边低声说：“洛游，新年快乐。”
“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快乐。”
她抬起头，对上满目星辰。
“你也要这样。”
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都要保持热忱。
“后悔吗？”他轻轻牵着洛游的手，问道。
“后悔什么？”
“那几年。”
他们都遗失了彼此最重要的那几年。
明明那时候就互相喜欢了，却没有在一起。
不仅仅是顾初暖、罗文栋等身边的朋友想问，两人心里也会不时冒出这个疑问。
——为什么没在一起呢？
“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无法与自己和解吧。”
洛游转回身，与余辽面对面。
她轻轻捏起余辽肩膀的一团羽绒，温柔地说：“我不遗憾。反倒挺庆幸的。”
“如果那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相处，说不定你就不喜欢我了。”
余辽望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洛游顿了顿，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眼睛微微湿润：“那几年我挺不好的。”
性格乖戾，浑身是刺，看谁都有恶意。
“你会讨厌那样的我。”
“也许不是讨厌。”
“什么？”
“会心疼吧。”
洛游眼眸轻颤，焰火在眼底晃荡。
那真挚的样子打动了她，眼前人的爱向来如此，纯粹又热烈。
气氛驱使下，洛游道出心底埋藏的话：“其实，神明爷爷提醒过我，我的功德早已经够转世了。”
“但我说，我想要我这一世，功德圆满。”
这样，余辽在的这个平行时空里，也会圆满。
余辽轻轻抚过她的眼尾，那块皮肤沾了一滴泪。
远处传来旷远的钟声，一波一波，悠悠地荡在焰火中。
余辽和洛游将写好的新年祈愿悬挂于风铃之下。
【我想我们长长久久。】
（正文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