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春姑姑本就立在棠昭身边,手疾眼快率先一把扶住她,这一扶住,才发现她微微颤抖:“娘娘,小殿下怕是这是在廊下吹了许久寒风,冷得厉害呢。”

    “那就别站在这儿闲聊了,长姐、陛下,我带昭昭去正殿先暖暖,你们收拾好再过来。”杨璟彦不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径直拉着棠昭的手腕将她带离。

    建宁帝杨皇后没来得及反应,棠昭更没来得及反应。

    阿舅的步子迈得极大,活像是有鬼魂追着似的,她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阿舅,你慢着些,我跟不上。”

    杨璟彦置若罔闻,直到进了正殿才松了棠昭手腕,屏退众人,又因为顾忌着这是不是镇国公府,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说吧,你方才在怕什么?”

    棠昭瞪大眼,一时无言。

    杨璟彦看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瞧不出?你但凡心里害怕时,两只手总会下意识握紧,眼珠子更是定住了,连眨都不会眨。你方才究竟是怎么了,怕成这个样子?”

    所以刚才阿舅是看出自己的恐惧才走得那么快,是啊,她在梦里待久了,怎么忘了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阿舅。

    她总不能和阿舅说,她做了个梦,在梦里父皇是个不折不扣的奸邪之人,做过很多恶事,所以她心生畏惧。棠昭保证自己若是这番说辞,太医院的太医那就不是替她诊昏迷脉象,怕是要轮番来给她治疗癔症了。

    静默之后,棠昭浅浅笑开,故作轻松地演着,半真半假的说着,“阿舅,我昏迷半年,各式各样的美梦与噩梦交织,其中一个噩梦便是有个和父皇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残暴血腥,为了权力和爱情,把自己的亲人全杀了。”

    她说:“醒的突然,方才我还以为是在梦中,一时间害怕起来。”

    这话,杨璟彦是压根完全不信,棠昭这丫头哪里会将噩梦这样的荒谬事放在心上。

    但既然她不肯说,他也不好强问。

    只是方才,昭昭的异样似乎是从陛下出现开始?

    他没有拆除棠昭,点点她的眉心,“我还当做你是瞧见脏东西了。”话刚说完,他立马呸呸呸拍嘴,好似觉得这个动作不雅致,又立刻将手放下去,解释着:“我这可不是为你,是觉着回头要是真有什么被听见了,缠上我可不行。”

    “是呢,我知道的,阿舅总是嘴硬心软。”棠昭温声,笑意盈盈地说:“我的小舅舅是这世间最好的小舅舅。”

    杨璟彦正等着她如往常般和自己顶嘴,没料到她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一句话,这倒是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嘿,别别别,别来这套。”杨璟彦搓了搓胳膊,玩笑着说,“你该不是有事求我?”

    原本棠昭是真心实意地夸赞,毕竟这世间,能够无理由待她全心全意之人并不多,历经梦中一劫,她是愈发珍惜家人的爱护。

    可既然阿舅提出来了,她仰着头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还真有?”杨璟彦不敢置信,他这不是玩笑吗?

    棠昭哪管他是不是玩笑话呢,点点头,软糯糯地撒娇:“阿舅,我想出宫。你去帮我和母后说,让我回镇国公府住着,好不好?”

    “不好!”杨璟彦怒道,“你搞没搞清楚状况,你昏迷半年,刚醒就要出宫,你觉得这可能吗?且不论你母后能否放心,你自己的身体,你是半点不上心吗?”

    “刘太医、李太医都住在内城,去镇国公府出外诊不是难事。”棠昭抬眸看着阿舅,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阿舅莫气,我既然醒过来那就是没事了。”

    杨璟彦对上棠昭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怒火也渐渐平息。

    最终的结果,还是杨璟彦无奈认命地替她去提了这件事,不出意料地惹来建宁帝与杨皇后的不同意,可做父母的拗不过孩子的心意。

    再者说,棠昭在镇国公府十数年都未曾碰上昏迷之事,去岁刚准备在皇城久住,便身陷昏迷。二人都想到了寂空当年所言,所以也并没有激烈反对,还是放棠昭出宫了。

    棠昭出宫后,日日奔波于南都各个坊城,近处的雍晋两州更是几乎月月都去,贪玩之势比昏迷前更甚,没有人能劝得住她。

    倒是身边伺候她的汀云汀竹觉察异样,小殿下这般挖地三尺似地走遍每一个州县,全然不像是游玩,而像是寻人!

    直到半年后,隆冬月圆夜。

    一辆象征权势的四架马车从内皇城向清韵坊缓缓驶去。

    任凭谁也猜不透,这里头坐着的竟会是黎朝千尊万贵的小殿下。

    一则天下谁人不知小殿下自病好后,便又从皇城搬回镇国公府,且听说这位小殿下似乎是在寻找末帝留下的宝藏,哎哟,谁不知晓,这是个借口,就是年幼贪玩罢了。

    二则是清韵坊乃是寻欢作乐之地,别名销魂坊,来此处者,皆是出得起银钱的官家子弟或是身有万贯金银的富户,不说这身份,单说小殿下是个姑娘,她也不会去。

    “殿下!奴婢觉得真不能去!那地方哪来的什么绝世好玉,左不过是市井小民随口胡诌,殿下万不可贵步临贱地。”

    马车之内,汀云再次出声劝阻,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情绪,全然顾不上尊卑规矩,双手将小殿下衣袖紧紧攥着,她急得都不知要怎么劝才好。

    “殿下,那地方真不该是殿下可去的。”

    棠昭反握她手,语气轻松:“无妨,有玉更好,无玉不过是白跑一趟,也无事。且这清韵坊,以往未曾听起过,如今知晓南都还有这个坊城,说什么都是要去瞧瞧的。”

    她继续道:“哪怕被旁人认出来,我道一句否,谁还敢来我面前同我置喙半句。”

    可当她说完置喙半句时,忽然愣住,嘴角稍稍挂起的笑意瞬间凝滞,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将手从汀云手中抽离,她微微转头,撩开窗纱,目光透过窗格向外瞧去,没再说话。

    关键是这座坊不该是小娘子该来的,汀云还欲开口规劝,坐在一旁汀竹拉住她,同她摇头。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微叹,小殿下自苏醒过来,便不大爱笑了,性子也似变了个人,甚至放出假消息,说是寻末帝留下的宝藏,可当初陛下登基时,早将前朝那些权贵及皇族的宅院都翻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什么宝藏。

    她们二人在殿下身边多年,不说对殿下心思了如指掌,总也能揣测个七八分,偏唯独此事,当真是无迹可寻。

    直到数月前,殿下自雍州回南都,因天色已晚,需得暂住城外云渺寺,那一夜后,殿下半步未曾离开南都,开始日日在南都城内的各处茶楼品茶。

    今日殿下又似往日般去绿桐阁品茗,临出店门时,听见两个身穿长衫的举子谈论,说是南都美玉尽出知君阁,触手生温、细腻异常,每每把玩总让人回味无穷。还提及今夜便有一场品玉宴,必定要前来重金购玉。

    若是错过,必定是终身之憾。

    小殿下一听,原来南都还有这样一座从不曾展露人前的坊城,还有这难得一见的品玉宴,当即决定走上一遭。

    棠昭没顾得上汀云汀竹二人此时的想法,只看着从马车旁一一掠过的万重楼宇,思绪早已飘往不知名的远方。

    能去的,不能去的地方,几乎都留下过她的足迹,可整个南都都快被自己掀翻过来,也没见到那人。这里是最后一处了,若是没有,等年后,她便要请父皇的恩旨去更远的地方去看看。

    可自从她醒来后和母后表明不愿嫁武安侯府世子,父皇母后就开始日日让她在黎朝世家子弟中择婿,放她出宫已是最大的退让,要是去远处怕是难上加难。

    因为联姻,这半年除却寻人,便是在宫中参加宴会,大大小小的世家子都见过了,却偏偏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她叹了口气,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镜花水月梦一场,那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钟离少主,她此生难再见。

    钟离绝,你在哪呢?

    约莫是近了,车行于道,主巷两侧丝竹之音愈发清晰。棠昭思绪渐回,仰首看去,每处楼竟都有女子在冬夜着薄纱轻掩身姿,在雪中高阁挥袖而舞。

    蜿蜒绵长的车辙在琴韵坊中最负盛名的知君阁前停下。

    一群姑娘走上前来将三人团团围住,纷纷开口:

    “哟,好生俊俏的公子,就是面生着,不如让奴来服侍公子。”

    “公子应是第一次来,奴家不曾见过公子呢。”

    “公子不若选奴,奴定会好生伺候公子,保管让公子流连忘返。”

    “小公子,多选几个也是无妨的,奴家不介意一起伺候公子。”

    脂粉裹挟着风雪迎面而来,棠昭皱眉下意识后撤两步,在这些知君阁姑娘的手即将碰上她时,汀竹冷脸上前两步用剑柄将这些人的手一把拨开,挡在棠昭身前。

    汀竹沉声:“离远些,我家公子不是你能碰的!”

    “是是是。”

    在场的姑娘都识货着呢,一眼就看出这公子非富即贵,不提那车马,只单看公子顶上那根通体晶莹的玉簪便能在外坊买下一间两进宅子。

    因着侍卫气势骇人,姑娘们离远了些,可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棠昭上下细看。

    面对打量的眼神,棠昭面上未曾露出任何情绪,粗着声清嗓掩饰:“听闻此处今日有品玉宴,本公子特意前来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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