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察觉到他的异常,还以为是他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安慰他:“你在我身边待着,不会有事的,不用怕,安心地看看歌舞。”

    钟离绝默了默,强压下漫天苦楚,他试图让自己笑得更从容一些,更自然些,他说:“原来小殿下已和翊亲王定亲,恭喜殿下了。”

    这一番几乎是他这辈子最难说出口的话,哪怕是曾经伤害自己的人请罪求饶时,都没有此刻这种钻心刺骨的痛。

    棠昭反应过来,想要低声和他解释两句,但环顾宴会之上,耳力过人者并不少,这样绝密的事情更不能轻易诉之于口。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否认,只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钟离绝明白过来,这是不方便告诉他,难道此事还有隐情吗?

    宴会仍在进行,各家都开始献上精心准备的贺礼,恭贺帝姬芳诞。

    夜色浓重,宴会此时也已经接近尾声,阿史那.尔鲲眼睛转了转,想要探探黎朝对漠北的底线,心生一计。

    他立于大殿行礼。

    “陛下,听闻黎朝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提这三元及第的凌侍郎和六艺精绝的翊亲王、杨世子,在场其他南都子弟也当真是个个神采英拔。世家小姐们更是品貌非凡。”

    在场的小辈们皆坐直了身体,心中暗道:嗯,算这你总算说了句人话,你小子还是有眼力见的。

    都期待着听他下一句夸赞。

    “尤其是帝姬殿下,周身气度卓逸不群,姿容更是令小王见之忘俗。小王斗胆,想为帝姬殿下舞上一剑,以表思慕之情。”

    南都子弟:......你小子是真不怕死啊。

    他话音一落,钟离绝为棠昭布菜的手骤然收紧,可不过片刻,又恢复正常。

    建宁帝紧皱眉头,这尔鲲到底是什么情况。

    漠北怎么会派个这么没脑子的儿子来当使臣,就没告知这二皇子不要轻易生事吗!

    “好你个漠北二皇子,替帝姬舞剑,你也不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杨璟彦本就因这狗屁漠北、狗屁和亲怒了几天,好不容易刚才心情好些,现在怒气值达到顶峰。

    这什么狗屁倒灶的二皇子,出言不逊还敢肖想昭昭,简直放肆。

    还舞剑,舞你的头啊!

    他抽出佩剑,脚尖点地,眨眼间,利剑已抵在明鲲喉头。

    几乎同时,甚至汀竹更快一些,汀竹收着力将剑砍向明鲲颈侧。

    剑锋过利,明鲲皮肉摩擦渗出赤色血。

    满殿皆寂,满殿皆惊。

    这一场宫宴当真是吃得心惊胆战。

    子书琅哲瞥了一眼自己右手手腕,不动声色地从案几上撤下。

    看向殿中站立之人,嗤笑一声,幽幽开口:

    “二皇子既是斗胆,倒是可将肝胆剖开,让我们都瞧上一瞧。这胆是怎么个斗法。”

    尔鲲装出害怕不已的神情,故作紧张结巴道:“小王,小王只是想表达对帝姬殿下的爱慕之情。”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给老子闭嘴!”杨璟彦刺进去。丝丝血珠渗了出来。

    子书琅哲和薛稷定怒斥:“放肆!”

    凌渊:“住口!”

    沈如惠:“你他娘......呜呜呜”话没说完,就被坐在身边的弟弟捂住嘴。

    孔晚清听了这漠北二皇子的话,手中握着的帕子都骤然收紧了。

    这漠北二皇子简直无耻至极,上一刻还在为自己的兄长求娶小殿下言之凿凿,转过头来就说自己也钦慕小殿下。

    漠北女子并不算多,兄弟几人共用一个妻子都是寻常事,他们也都知道此事,当堂而皇之拿到桌面上说,实在难堪。

    “陛下!”明虞扑通跪地求情,“陛下,在漠北,男子为女子舞剑是神圣之事,是纯粹表达倾慕,别无他意。小女与兄长不知黎朝风俗,中间必有误会。”

    棠昭也是知道那传闻的,她尽力维持的体面,都没有冷脸,但此刻她瞧那明虞哭的梨花带雨,站起身来,声似寒冰道:“孤倒是没瞧出有什么误会。”

    汀云和棠昭自幼一同长大,自然明白殿下意思。

    瞬间接过棠昭话头:

    “明虞公主初来乍到恐怕不是很清楚,小殿下乃是中宫嫡出,尊贵无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最起码,至今都未有人敢口出狂言是专为帝姬献上才艺。”

    “一则身份不够,在黎朝,非公侯子弟、一品大员、绝世武将,不配在殿下面前献丑。”

    “二则,殿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至于武艺更是师承镇国公,没点真本事还是莫要出丑人前。”

    “所以,这里面没有误会,二皇子非我黎朝官员,更够不上标准,句句口出妄言倾慕殿下。恕奴婢无礼,您不配。”

    汀云是月上宫的掌事女官,她说的话就代表着棠昭的意思。

    大殿之上场面死寂一片,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

    南都子弟们面面相觑,虽然言辞犀利了些,但这话半点错处都没有。小殿下常居宫外的镇国公府,行事也是随意自在,颇为平易近人。

    当然,前提是,莫要做出逾矩之事。

    如同他们,大部分少年郎多多少少都曾对明媚动人又不高高在上的小帝姬动过心,可看看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不配呀,于是乎就死了这条心吧。

    放眼望去,整个黎朝家世、才学、相貌能配得上小殿下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谁会那么没有眼力见,当众献艺,这不是明摆着把脸伸出去让人打。

    沈如惠撤下她弟沈如安的手,呸呸两声,推了他一把,瞪着他,“你拦我做什么!”

    都没等沈如安反应过来,她本想对着漠北二皇子破口大骂,但也怕破坏两国关系,出身黎朝官家的姑娘,又怎会半点政治素养都没有

    她运了运气,替棠昭说话:

    “你现在站在黎朝国土上,便要守我黎朝的规矩。漠北那一套什么乱七八糟的舞剑在这行不通。”

    “别扯那些没有的,赶紧给小殿下道歉。”

    沈如惠觉得这已经是她说话最婉转的极限了,她气的哆嗦,真想套个麻袋狠狠揍他一顿。

    孔晚清是随父亲与继母一同入宫的,祖父年事已高,早和镇国公般不参加除夕夜宫宴了。在二皇子挑事的那一瞬间,继母就剜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内宅事务一项是继母负责,她在外祖院中,外祖最重教育,关于衣食起居、头面首饰这些并没有过多精力和时间关注到。

    而这位继母表面功夫极好,该她份例的东西明面上每个季节都会送来,只不过都是用料差些,并不是南都时兴的料子。

    也会给她几套像样的衣衫首饰,让她在外行走时不至于丢了孔府的脸,不至于让别人议论她苛待继女。

    她也素来安分守己,凡事都愿意退一步,潜心在府中钻研学问。

    默默无名许多年,直到前年秋末,小殿下忽然来府中拜访,与她相交相识。继母这才有所收敛,她的日子也好过些。

    因此,哪怕被禁足在家,被苛待,她也要为小殿下说话,眼睁睁看着小殿下被人欺负,她做不到。

    所以当恵恵说完后,她捏紧手上的帕子,扶着案桌借力站起来,先是向帝后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朝着殿中动弹不了的二皇子那个方向微蹲行了一礼。

    孔夫人着实被这个继女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场合,哪有她的事,试图拽她坐下。

    孔晚清站的定定,声线有些抖,听得出她有些紧张,但她依然温柔且坚定地娓娓道来:“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单就此事而言,黎朝与漠北习俗相悖,更关乎我朝殿下名誉,非同小可。”

    “女子名誉本就重要,更何况是我朝帝姬,辱帝姬者,等同辱国。”

    最后这一句,她说得有点重,没有给漠北留下脸面,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刑司长幼子严念理年仅五岁,也叫嚷起来,他去岁生病好久,天天喝苦药,小殿下姐姐知道了,还让人给他送来肖嬷嬷亲手做的金丝蜜饯。

    小殿下是最好的,欺负小殿下姐姐的,都是坏人。

    他气鼓鼓地喊道:“你欺负小殿下,你是坏人,快道歉!”

    南都子弟本不敢轻易开口,但见着沈孔两家的姑娘和稚子都敢仗义执言,他们还怕什么,顶着家中长辈的眼刀子,纷纷七嘴八舌地说着。

    “孔姑娘说得对!”户司长之子陈青山应声。

    “对啊,那可是小殿下,你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小殿下的地位。”兵司长之子谢迟说话极不客气,“还和亲,漠北没姑娘了?真当是黎朝怕你们,要是开战,那就打!谁怕呀!”

    场上一片混乱,阿史那.尔鲲心中了然,顿觉摸清底,便准备极度诚恳地道歉,毕竟还有最后一步,此次入黎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他装作惶恐不已,“小王当真不知情,当真不知啊!全是小王笨嘴拙舌,是小王口出妄言,再不会提,再不会提。”

    装得情真意切,“陛下,娘娘,殿下,漠北没有起战之心,小王更是没有对小殿下不敬之意。”

    在场众人无一不觉得这个漠北二皇子脑子有病,前后行为酷似两人,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棠昭亲口原谅,“下不为例。”,事态这才平息下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宴会结束时,这个二皇子他又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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