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昭终究还是听了他的劝说,生生忍了下来,让他自我成长。

    用完晚膳后,棠昭欲离席,去后院看看钟离绝有无按时用膳,顺道和他聊上一会。

    “昭昭,随我来书房。我有事同你说。”

    外祖发话,棠昭无有不应。

    分明已是春三月,夜间仍是凉如水。

    棠昭乖巧地坐在外祖对面,笑问:“外祖是有什么事呀?”

    “你母后身体如何?”外祖微叹着气问。

    “没事儿,都说母后身体康健得很,半点问题都没有。”棠昭说:“身体虽然康健,情志却忧伤,父皇他......”

    “不必提他,你母后是杨家的女儿,寻死觅活、卑躬屈膝讨男人喜欢这种事她做不出来。”镇国公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放松些。

    “你母后在宫里不会有事,我心中都有数,倒是你......”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棠昭的发顶,声音有些疲惫却很慈爱,像是临终郑重的嘱托。“一个月后,参加完你皇兄的婚礼,便回易州去。”

    棠昭没能察觉到外祖语气中的郑重,她仰起头,望着外祖,问道:“三年一归,按理应是明年回易州,是易州有事吗?”

    镇国公回避道:“此次回易州,你需要乔装改扮,在外不要暴露身份,随行人员能少则少,带上汀云汀竹,杨川也随你去。至于钟离绝,你也带上。”

    “我交于你的那枚保平安的玉珏贴身放着,一并带去易州。”

    棠昭急切道:“外祖,究竟出什么事了?您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您要是不说清楚,我哪也不去,就待在南都,寸步不离。”

    镇国公对上棠昭的双眸,败下阵来。

    “先前交于你的,乃是令羽珏。手持令羽珏者,可号令杨家军军中的精锐部队令羽军。”

    棠昭大惊:“家中当真还有二十万精兵?外祖,你,这......”

    藏兵可是死罪啊!

    传闻杨家有一支精锐部队在乱世之中战无不胜,天下大定后不知所踪。

    但也只是传闻,从没有人再见过令羽军的真实面目,他们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这件事得好生瞒下,决不能透出半点风声,否则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棠昭回过神后,连忙推辞。“令羽珏应当交给阿舅,他才是杨家下一任的家主,怎能交于我?”

    “他若离开南都,一举一动都在人监视之下,他去不了。”镇国公说:“只有你,唯有你,你去练兵,去为你母后、皇兄挣出一份后盾。”

    棠昭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问道:“我?练兵?我去练令羽精兵?”

    她的功夫都是杨家军中的叔伯们教的,她连杨家军中的百夫长都打不过,何况令羽军是精兵,她去练兵?

    “你去易州便知,无论南都发生何事,你听到多么匪夷所思的消息,哪怕天下大乱,硝烟四起,你的归期都是两年后。”

    镇国公道:“两年期间,哪怕我身死,也无需你回来吊唁,否则你便是不孝。”

    棠昭怔怔,心口胀痛,她知道外祖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说出口便是要求她一定要做到。

    她摇摇头,说道:“外祖,正如你所说,我是杨家的孩子,我受杨家庇护,如今我为杨家付出也是理所应当。孙女愿去易州两年,略尽绵薄之力,但是我要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请外祖告知。”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镇国公书房附近空无一人,屋内的光亮皆来自于窗外高挂的一轮明月,无人去点灯。

    在半明半暗的世界里,棠昭得知往事。

    镇国公娓娓道来:“乱世之中,各大世家都在站队,投靠明主,以待新朝建立。

    即便杨家从无争霸之心,可乱世中,哪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杨家兵将仍要上阵厮杀,阻御外敌,守护一方百姓,保全自身。

    后来薛雎,也就是你父皇,救了你母后,想求娶她。

    那时候你父皇少年意气,一身傲骨,着实是人中龙凤,他通过了我的重重考验,最后我还是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杨家全力助他,他终登皇位。

    其实天下大定前的那场营州之战,是必胜之局。

    寂空大师在大战前夜突现在我军帐中,告知我,明日是必胜之局,让我无需担忧,此后南部一统,而你则是带来这一切的希望。

    劝诫我,无论到时兵力所剩多少,都要散出消息,杨家精锐部队令羽军仍存于世。

    哪里还有什么令羽精兵,区区一万之数,纵然强劲到可以一抵十乃至抵百,也耗不过乱世处处征战。

    我并不能理解为何要这样说,这且不是授人以柄,我将信将疑。

    直到第二日,你在南都降世,仙鹤来贺,枯木逢春,大战中不费吹灰之力取得最终胜利,南部彻底统一。

    我这才有些相信,信却未做,我领兵回来南都,受封镇国公,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议论,说我杨家藏兵二十万,不肯上交兵权。

    杨家兵力现如今全都在郊外杨家军营中,五万兵卒已是所有。

    你三岁时,药石无灵,也是寂空大师出面救你一命,替你改名、改命格,送你出皇城。”

    镇国公望着尚且十六岁的昭昭,心疼难耐,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他本以为自己凭借寂空大师提点的三言两语,可扭转乾坤,却发现所有的事情早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正如同本不该出现的钟离绝,依然如当年预言般地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动。

    之后会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命格被破,归于自然。

    镇国公短暂停顿过后,终究还是没有全部隐瞒她,和她说起建宁三年发生的事情。

    建宁三年帝姬昏迷半月后,直至东方渐白之际,凡官府登记在册之医者皆入宫考较。

    帝姬昏迷之事并不可使泄出宫墙之外,进宫医者并不知是为谁看诊,隔着重重纱幔悬丝而诊,无一人能够辨出病症。

    人人行医多年,这几岁孩童的脉象倒是都能断出,有那心思活络者,猜想里头是千尊万贵的帝姬殿下。却无人敢私下议论,皆因邹公公一番话。

    “入了这皇城,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把嘴给咱家封严实喽。这脉象,你们都给咱家烂死在肚里;若是外头起了些不中听的话,可仔细各位的脑袋。得了钱,便出宫去过自个安稳日子去。”

    求医问药不得解,杨皇后第一次没顾着身份,失了仪态,落泪人前。尽管她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悲切,却依然效果甚微。

    肖嬷嬷见状挥退众人,自己也退后两步转身,关上内殿门。只留下主子们在里头商议,约束好奴婢们:“都给我闭耳封嘴蒙眼,要是被我知道谁私下里议论主子,那便不怪我将你送到暗庭里去。都清楚了没?”

    一众宫婢皆低头认下。

    殿内,建宁帝伸手将杨皇后搂在怀中,手轻抚她后背,试图平复她的不安。

    “皇儿自会吉人天相,南都的医者不中用,朕便下令将黎朝所有医者通通召进宫来。再不然,派人前往漠北、西境找那些个会点医的巫者再试试。媛儿,你莫担忧,一切都有朕。”建宁帝说完便派人要去更远处去寻医者。

    杨璟彦年幼贪玩坐在窗边,手上的折扇开了关,关了开,听他们都扯到要去寻巫医了。突然出声道:“陛下,阿姊,莫要病急乱投医。一个两个便也罢了,所有医者都诊断不出,那或许昭昭真不是生病,或许是回天宫做客也未可......”知。

    话还没说完,被镇国公一巴掌重重拍在后背上,“你什么时候跑这里来了?说得这是什么浑话,赶紧出去。”

    杨皇后抹干泪,从建宁帝怀里挣脱出来,弟弟的那番话,虽然荒唐不可信,但她沉默半晌后认真道:“不如去请云渺寺的寂空大师来试试。”

    三人闻言齐刷刷看向她。

    建宁帝:“媛儿,你不是向来不喜这些吗?何况当真要请,也可选旁的大师,不是非寂空不可。”

    镇国公倒是没即刻说话,半晌后点头,“不管有用没用,能试便试,好歹也是个法子。”

    传言寂空大师修为极高,出手只看有缘否,武安侯家那小子三年前差点丧命,武安侯夫人没了法子,怀着最后的希望,求到云渺寺。

    高门大族出身的贵女为了儿子性命,说跪便跪下。

    当时寂空大师便道有缘,还言有人为其子续命,只待翻过年,一生健康无虞,日后更是姻缘顺遂,前程坦荡。

    濒死之人在海上浮沉,忽见远处浮木,不论其木是否内里腐烂,都要拼命去抱,求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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