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落万家,日光渐隐,晓星布满天际,除夕爆竹声声入耳。

    往年都是宫宴,如今只有残羹冷炙,棠昭实在没胃口,将饭菜递给了同她喊话的男人,只浅浅抿了口水,润喉。

    棠昭听着外头热闹的过节声,仰头去看那墙壁上狭小的窗,只有点点繁星。

    她身上忽而没了气力,像是风寒着凉,周身软绵绵的,她重重捏了一下小臂,却发现是真的失了力道,她脊背爬上阵阵寒意。

    是水,那水有问题!

    时间流逝,棠昭心跳趋于异常,不自觉加剧,她意识溃散,眼皮重重向下压,若是昏睡过去,后果不堪设想,为强迫自己清醒,她狠心地咬破手指。

    血一滴一滴顺着指尖滑落在地。

    此刻牢房外传来脚步声,她望向门边,来人是个三个值守的衙吏,先前给她送饭食的小卒并不在其中。

    他们掏出钥匙打开锁头,□□着直奔棠昭而来。

    为首的那位:“小娘子,进了这死牢,迟早都是要走的,不如和哥哥快活快活。”

    左边那尖嘴猴腮的伸手将要拉她,“伺候好哥几个,保管在你死之前,好吃好喝伺候你。”

    棠昭腿软得紧,咬紧牙扶着墙借力迅速站起来,往旁边再退几步。

    这些男人身上充斥着劣等脂粉和恶臭味,他们的靠近让棠昭胃里翻涌。

    她一把拍开那人肥腻的手,“放肆!你是何人?”

    男人也不恼,反而痴痴地盯着棠昭的手,滑嫩细腻,短暂地相碰都让人心旌摇曳。

    “哟,小娘子还有点脾气,哥几个还就好这口。”一直没说话的那个胖子闪现道棠昭身后,色眯眯地想要上手,却被她向后反踹一脚。

    “滚开!”

    棠昭方才咬破舌尖,血腥味充满口腔,她将口中血吐出,身上那奇异之感压下去不少,她喊完后抬脚便往男子下三寸聚力踢去。

    而后,牢房内响起男子鬼哭狼嚎地嚎叫声。

    另外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想要制服棠昭,却被她躲开。

    棠昭拼尽全力借助墙壁跳起给这尖嘴猴腮的男人一个横扫腿,踢在他脑袋上,整个人酿跄几步往旁边倒去。

    与此同时,她也半点力气都没了。

    还剩下那个为首的,他眼见同伴都被这小娘子打到,心头猛地一跳,干脆亮了大刀,

    “今日你若不从,便做这刀下鬼。”

    棠昭听了这话,虚弱地扯了扯唇角,“那你杀啊!”

    她指着自己的脖颈,“来,朝这儿砍。你若砍不死我,待我恢复,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药效越来越强,她愈发想睡,再等下去,她真的撑不住。

    而牢房中被踹下三寸的男子还在嚎叫,另一位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牢门并未锁上,棠昭强撑着墙想要往外逃,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但她知道不能留下,否则只会被生吞活剥了。

    她意识越来越混沌,最终还是失了力气,摔倒在地,她透过窗格看见窗外繁星,她想,如果这是一场梦,也该结束了。

    眼帘缓缓垂下,整个世界逐渐模糊。

    昏暗的灯火中,棠昭闭上眼的最后一刻,隐约看见有个模糊的身影奔她而来,再然后她落入了一个强有力而略带寒凉的怀抱之中。

    她以为是那三个坏人,无意识挣扎着,用那脱力的双手试图去推此人胸膛。

    钟离绝察觉到她体温异常,失了气力,怒火已经席卷了他周身,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药,当真是龌龊至极。

    这些畜生,必死。

    眼下最要紧的安抚住棠昭,他微微低头,好让她听得清楚。

    “姑娘,在下钟离绝,你今日曾见过的。”

    他见棠昭挣扎的动作缓了缓,继续道:

    “别怕,我带你归家。”

    棠昭尚有一丝清明,她张了张嘴,奈何声音太小,钟离绝只得更俯低上半身,偏头去倾听她,他听见她说:“多谢你,钟离绝。”

    钟离绝耳垂乍然红透,倒不是因着一句话,而是棠昭说话间轻吐得热气撒在了他耳边,让他恍惚。

    爆竹声声的除夕夜,牢中死寂,匆匆赶来的一行人没有半分声响,任谁也不敢出声,唯恐惊扰二人。

    在昏暗狭窄的牢中,身姿出众的钟离绝俯身低头,神情柔和,眼中含着担忧,静静倾听他怀中姑娘的低声呢喃,棠昭身量娇小,被白鹤大氅覆盖在身上,只有面容展现在外,半明半暗的烛火下,称得她越发柔美。

    钟离绝感受怀中姑娘体温热得过分,她白日站在马车旁那样嚣张地要同他比划,而此刻却难受得眉头紧皱,眼角滑落泪珠,口中继续不知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钟离绝没能再听清,其实也不必听清,他已多年未曾感受过被惹怒的状态,而此刻他隔着大氅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些。

    从他们身边走过,他压根没看这些人一眼,吩咐道:

    “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随行侍卫领命行事,片刻间,地面上血色一片。

    钟离绝目光冰寒,直接摆明态度,“来日,孤若是在南都听见关于义妹的只字片语,孤不介意与薛家、晋州为敌。”

    子书琅哲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薛稷定一脚踹在李策腿上,怒吼道:“你手下的人是疯了不成?”

    李策不是没看见钟离绝侍从是多么凶残,他惊恐、忙顺势爬在地上朝着太子叩首,伸手拽住薛稷定的衣角,哀求道:

    “殿下救我,殿下救我,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啊!”

    薛稷定踢走他的手,“你惹了钟离绝,孤也保不了你。”

    说完拉着子书琅哲匆匆离开,没再理会钟离绝手下会对李策怎样。

    晓离军办事,钟离绝向来放心,何况还有牧平在,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钟离绝将棠昭带回别院,轻轻放置在床榻之上,扯过被子将她盖好。

    不料棠昭蹬开被子抓住他的手腕,再不肯松手,往他身上越靠越近。

    钟离绝哑然,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这姑娘先前在牢中还知道自伤保持清醒,这会倒是毫无防备起来。

    钟离绝小心翼翼地挪开她一根根手指,而后妥帖将她手放回被褥下。

    贺倾来得极快,一进屋中便瞧见这幕,她眼中闪过数中情绪,是震惊、是艳羡、是不解。

    她垂下眼帘,掩盖所有,给钟离绝行礼后,便替这位姑娘把脉。

    “禀少主,这位姑娘中的是软骨散。”

    顾名思义,是令人意识溃散、周身乏力的下作药,若是中招不解,则是完全失去行为能力。

    药效虽猛烈,但时效不长,一个时辰后便也散了。

    “只要看好这位姑娘,想必并无大碍。”贺倾细细替她检查时,发现她指尖、舌尖均破,一一上药,为她庆幸,若不是这样,想必早已失了理智,没能酿成大祸便是万幸。

    钟离绝颔首,“今夜还需你在外间候着,以防有她有不适。”

    贺倾收拾好医箱准备退出时,猛然听见这样一句话,怔愣一瞬后,随即应下。

    她躺在外间小塌之上,百思不得其解,里头那位姑娘便是少主匆匆要救的人吗?

    她自出生便在钟离府上长大,因医术精通,破格进入南都别院,多年来,她可未见过少主对谁如此上心。

    夜间南都风雪更甚,室内炭盆中银炭透红向外散发暖意,灯火摇曳,床榻之上棠昭的脸颊绯红。

    呓语不止,难受至极。

    直到将明未明之际,棠昭药效也尽数褪去,贺倾瞧过,已无大碍。

    钟离绝心安下来。

    外头传来牧安凌乱急切地脚步声,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他即便年岁尚小跟在少主身后,行事不够稳妥,可也从未出现过现下这般不规矩的时候。

    他没来得及敲门,一看见少主,很想说话,可嘴抖得不成样子,先将手中小心捏着的两封信递给少主。

    “少......少主,寂空大师,他,他来过。”

    牧安缓了缓,将此事娓娓道来。

    他陪自家哥哥牧平解决完那畜生后,回别院后,便先行洗漱一番,总不能满身血腥来少主面前伺候。

    少主此行只带了二十人来,兄弟们分了两班值守,牧平牧安兄弟二人一番折腾过后,从值守兄弟口中得知少主与贺倾均在正院中照看棠姑娘,他们便在正院外一人倚着一根柱子假寐。

    正逢此刻闲暇,晓离军纷纷七嘴八舌地同牧安打听这那位神秘的棠姑娘,哪里还有一丝在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生人勿进的模样。

    “话说,你真不知棠姑娘为何在马车中?”

    牧安摇头。

    “会不会是趁你不留神时,钻进马车的?”

    牧安摇头。

    “少主之前是不是就认识棠姑娘?”

    牧安:......我上哪知道去。

    “少主怎么说棠姑娘是义妹?什么时候的事啊?”

    晓离军素来耳力非凡,当时钟离绝也未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各位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不是今日才认识吗?”

    “是啊,是啊,棠姑娘当时还将少主当做歹人呢!”

    牧安扶额看天,他就不该出现在这儿,想着脱身,牧平看出弟弟窘迫,假装轻咳一声,假意呵斥,“好好当值,当真都是闲着不成。”

    牧平作为晓离军统领,话极少,与牧安那话痨性子截然相反。可但凡发话,晓离军无有不应的。

    牧安也不敢多待,想着赶紧回厢房歇着,下半夜再来替值,再醒来时,便觉出不对,身下有东西,翻身坐起来,朝床榻上一看,赫然两封信正置于中央。

    他拿起一看,一封是:钟离绝收;一封是:棠昭收。右下角均是寂空二字。

    这这这,他躺下之前,这床榻之上分明什么都没有,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脑子一片空白,直奔正院去。

    钟离绝听他说完,叮嘱贺倾照看好棠昭,径直去前厅询问晓离军,得到的回复是,无一人进府。

    棠姑娘出现得本就蹊跷,还有那说不明白的符纸,以及眼前凭空出现的两封信,钟离绝愈发觉得这桩桩件件似乎都超出常理之外,他忽然想起世人常说的那句话

    “寂空大师道行深厚,想必早已进入天人之境。”

    他长久凝视着另一封不属于他的信,上面赫然落着棠昭二字。

    原来她唤作棠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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