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

    午膳过后,陆天骐匆忙擦了嘴巴起身,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连饭都来不及好好吃,恨不能将整个兴都都搜个底朝天。

    陆老夫人见他眼下的乌青愈发严重,整个心揪了起来,劝道:“天骐,你好生歇一会吧,让你爹去寻阿迟。”

    “是啊,你说你成天不着家,可别累坏了身子,你就在家休息一天,还有我呢。”陆鹤青见母亲开了口,也跟着劝。

    陆天骐摇了摇头,在战场上见惯了刀光血影的少年将军,被奸人妒忌内力全无都不曾落泪,但此刻却红了眼眶。

    “祖母,父亲,阿迟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得心安,明明那天我还见着她了,可我……可我没有理会她,若是那天我陪她回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他口中的话渐渐带上了哭腔,陆老夫人听得又是潸然泪下,捂着心口无可奈何道:“罢了,你去吧。”

    “是,祖母。”陆天骐躬身拜别。

    然话音未落,就见福来从门外转圆了腿,像阵风似的踉跄地跑进来,一脸的大喜过望,“老爷,姑洗……姑洗找着了!”

    “什么!”

    堂内之人俱是一惊。

    陆天骐来不及等待飞身前去,果真看到了徐妈妈驾着姑洗焦急赶来,而在她们身后是一脸担忧的蒋璃。

    少女的衣摆向来都是光洁亮丽的,可今日却染上了些许灰尘,白净的小脸因跑得过于迫切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像是夏日新摘的水蜜桃,咬一口都蹦出水来。

    银朱率先将姑洗接了过去,又吆喝大长驾马车去请郎中,整个栖棠斋忙得不可开交,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蒋璃也知轻重,不曾进去乱帮忙,只坐在外头和陆老夫人说说话。

    她将自己发现姑洗的全过程和盘托出,唯恐漏掉一丝细节耽误陆家人找出真凶。

    “那姑洗附近可有什么别的物什?”陆天骐见她只字未提陆惜迟,心急火燎地出言打断。

    “天骐!”陆老夫人厉声喝止,责怪他过于急切。

    如今陆家对外并未言明事出何如,蒋璃将人送来也是心照不宣只当是个意外,若他失礼难保惹人不快。

    陆天骐是个直肠子,被祖母一训还有些脾气,别扭的把头转到一边。

    然而蒋璃对此不以为意,她收回了偷偷瞧看陆天骐的目光,默默垂下了头,“老夫人,陆公子,小女只瞧见了姑洗一人在地上躺着,并未看到别的什么东西,若是陆公子想要一探究竟,不如等姑洗醒来再细细问她。”

    端庄有礼,不急不躁,陆老夫人沉思一瞬,总觉得面前这丫头和以往不太一样。

    二人又继续说了些有的没的闲话,蒋璃见她一个外人在此多有不便,很有眼色地站起了身,行礼告退,“老夫人,天色不早,小女就不多叨扰了,先行告辞。”

    “唉,好,”陆老夫人面带微笑,瞧着蒋璃落落大方,余光一瞥又见陆天骐杵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思量便脱口而出,“天骐,送蒋姑娘回去。”

    陆天骐这回已经没那么莽撞了,得了吩咐温顺离去。

    走在前方的蒋璃差点把自己的手给抠破。

    她这人脑子不灵光,容易说错话,方才与陆老夫人聊天时当真是正襟危坐,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生怕陆老夫人不喜欢她。

    乍一放松,即便欣赏之人近在咫尺也没什么心情与他搭话,只不断地揪着手绢独独走去。

    然她这般样子落在陆天骐眼里便是一个被他凶怕了的小姑娘,顿时心乱如麻,跟在后面懊悔不已。

    二人各怀心事,互不交谈,就那么默默的走到了府门。

    “陆公子留步。”蒋璃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唇瓣边有一抹梨涡,随着她的笑容浮现于面上,若芙蓉明媚,那双眼睛透亮灵动,低眉横波,欲说还休。

    可真正不曾言语的是陆天骐。

    蒋璃也不恼,她知道陆天骐待她一直不冷不热,更何况如今日不暇给,她也不愿耽误他太多的时间。

    她懂得规矩,正要转身告辞,头顶却传来男子略显局促的声音。

    “谢谢。”

    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不慎落入湖中的芦花,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但蒋璃还是听到了。

    少女心念一动,蓦然抬起头来,撞见转目他处的少年人,耳朵早已红透,像秋日里早已熟透的柿子,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

    风清月明,春山如笑。

    远在桃花村的陆惜迟对府里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她轻轻碰了碰头上的纱布,又试探着加重了些力道。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梁浅转身就瞧见这么一幕,吓得她转手丢了手中的锄头,“不是说了吗,还得再包一天,你可别扯破了伤口。”

    “我……”陆惜迟刚蹦出一个字。

    梁浅就给她打断得明明白白,“你别说话,老实听我的。”

    陆惜迟感到头又有些痛了,在桃花村这两日她算是彻底摸清了梁浅的脾性,知晓此人爽朗大方,不拘小节,待她更是如亲人一般。可不知怎的,梁浅总把她当成一个瓷娃娃,肩不能挑手不能抗那种。

    她这伤势已然大好,可梁浅还是非要让她包扎着,唯恐她有半分的闪失。

    这热情的模样让陆惜迟有些招架不住。

    她哪知道梁浅把她当成保命的大腿,自然得好生供着。

    看顾好陆惜迟头上的纱布,梁浅又从杂货房里背了一个麻袋出来,她这一天天诸事繁多,竟是一刻也不得闲。

    “陆愉,我等会要去镇上送货,你在家好生歇着,大概不到两个时辰我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你饿的话锅里还有一碗粟米粥,盛出来喝就行。”

    陆惜迟见她娇小一只却能背起那么大一个麻袋,还都不带喘气的,略有惊讶的问了一嘴,“你这是什么什么货物?”

    “啊,”梁浅也不忸怩,解开麻袋抓了一大把到她面前,“就是这个。”

    陆惜迟伸头看去,女子手心的东西已完全干透,就见那黄白环绕,内芯若丝络开展,片片成花,正是那她日在万味坊里瞧见的。

    “柠檬干?”她顺口说出。

    “哎哟,你认识啊。”梁浅高兴起来,“对,就是柠檬干,我之前上山无意间发现的,这玩意太酸了,村里都没人吃,结果我发现把它泡水里放点糖还怪好喝的,就带到乡里上去卖了。”

    “再后来有游商发现这玩意利润高,就说给我卖到别的地方去,我看你也不像商河本地人,是不是也是在你们那的铺子里见的?”

    “算是吧。”陆惜迟可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流落此地和这柠檬干还有些许关系,扯出一个牵强的笑道。

    “那就对了,你看现在开春了,等天热了要货的更多,我家这院子小,大部分都在我爹娘那边,”说到这,梁浅这才想起来昨日梁老太太的交代,一拍脑门讶然道,“哎呀,我爹娘喊我今晚上去吃饭呢,陆愉你要不要去啊,你要是不方便我给你送一碗饭来。”

    “不必了,我跟你去。”陆惜迟想着这么些日子白白受梁浅恩惠,还不曾拜见她的家人,有些失礼,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梁浅果真眉开眼笑了起来,“那感情好,那我现在去了哈,有人敲门的话如果是男的你就别开,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她细细嘱咐了几句,又绕着院子转了几圈,见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背着麻袋离了家。

    陆惜迟从前在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如今环境使然,她也不好意思在恩人家里无所事事,准备学着梁浅平日的模样帮她打扫一下院子。

    其实也没什么活计,梁浅的院子本身就干净得很,陆惜迟只需要稍微拾掇一下便能焕然一新。

    她低头忙活,鸡鸭则对着乱叫,陆惜迟转了转眸子,从旁边抓了把麦麸撒到食槽,这几个小家伙便一窝蜂的埋头苦吃了起来。

    陆惜迟看着好笑,是从前未曾得见的新奇。

    “梁侄女儿,借你家镰刀用一下。”

    许是看得出奇,陆惜迟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来人,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侧目望去。

    是个妇人。

    穿了一身麦色的麻衣,头发绑在方巾里,露出她一双略显疲乏的双目和铜色的皮肤,很典型的农人形象。

    只是不知为何,陆惜迟瞧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无端端生出一丝的敌意,是以她不留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王婶儿可没功夫管她的小动作,盯着陆惜迟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见面前的陌生女子长了一双盈盈含水的眼睛,宛若漫天的星华洒落其中,远山黛眉,唇若晚樱,肤如凝脂,姿容似仙,即使身上的衣服素净粗糙,也难掩风华万千。

    竟是比县里的官家小姐还要美貌几分。

    王婶儿呆呆地想着。

    陆惜迟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扯下几缕发丝挡住了些面容,垂首问道:“这位婶子,你若用便用吧,回头梁浅回来我跟她说一声。”

    王婶儿被她的话带回了神,开口都有些磕巴,“啊……好,我晚上就送来,你是梁家的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梁老太太的远方外甥女,来看望姨母。”

    这是梁浅先前与她商量过得身份,陆惜迟说的滴水不漏。

    可即便她露出几分慌张的神色,有些瑕疵,王婶儿都不会发现,她只顾着探头看陆惜迟的美貌面容,心下不禁感慨,若是这姑娘是她家的该多好,以后孩子生出来也好看。

    王婶儿灵光一闪。

    他儿子不正好还没娶妻吗,二牛娘他家啥情况她也知晓一二,家境也不富裕,到时候花三两银子彩礼将这么漂亮一黄花大姑娘娶回家,给她生上四五个孙子。

    王婶儿想得美滋滋的,看陆惜迟更是哪哪都好,语气也热络了许多,“那你找婆家了吗?”

    陆惜迟被她这态度转变搞得一头雾水,狐疑地看着她,道:“没有。”

    “那成,那我就知道了。”王婶儿眼睛一眯嘴一咧,露出一口黄牙,“行,我干明儿找二牛娘商量商量,这镰刀我就拿走了。”

    陆惜迟没再回话,因为王婶儿已经乐呵呵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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