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牢营

    一日……两日……十日……一月……

    死牢里的岁月既倏忽而逝,又度日如年。

    这日,蔡福照例带了些炊饼和牛肉来给你们改善伙食,蔡庆在外看守放风。

    卢俊义担忧道:“蔡福兄弟,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蔡福思索片刻:“这宋江久不来救,想必是被朝廷兵马所困,无暇顾及吧?”

    “胜负如何?可知分晓?”

    “这听说梁山泊被切为三处,首位不能相顾,此刻……恐已被破呀。”

    那头的石秀立即反驳:“我们梁山好汉个个英勇无比,无人能敌!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破?!”

    “好像朝廷派了一个叫大刀关胜的,一人力战林冲并秦明,且连挑十五部战车,实在是勇猛无比啊。唉,梁山泊,恐怕凶多吉少啦。”

    石秀狠拍一下栏杆,怒气冲冲:“你又不是我梁山泊的人,怎知道他会无人能敌?!强攻不成便智取,军师吴用足智多谋,用计天下,怎会凶多吉少?!”

    蔡福一时无言:“这……小人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好汉又何必动气呢?”

    卢俊义也出声安慰:“石秀兄弟,且息胸中怒火。梁山泊若败,你我焉有命在?宋江乃忠义之士,他若能抽开身,定当相救……”

    他三人一来一往,你却沉默不语,只望着墙顶那碗口大的天窗出神。

    大刀关胜,关云长嫡系玄孙,万夫莫当,不容小觑。

    此次梁山千里袭掠大名府,虽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却终究首尾不能两全。而关胜蛇打七寸,偏偏抓住了这个漏洞,一切为三,可见其用兵之精妙。

    若关胜也是魔星之一,那梁山日后便是如虎添翼了。

    “星儿?星儿??”石秀见你出神,温声宽慰,“公明哥哥吉人天相,又有军师和兄弟们助阵,再加上晁天王镇守山寨,定然是万无一失,你不必过于忧心。”

    方才还又拍栏杆又动气的人,此刻却反过头来安慰你,也是有趣。

    “我知道。大名府虽城防坚固,却也不是无坚不摧。至于那关胜……”你兀的一笑,引得其他三人满面疑惑,“这世上,还有他智多星‘劝服’不了的人吗?”

    就像这威名赫赫的玉麒麟卢俊义,不也落了他的陷阱,成了面刺金印的死囚?

    石秀有一句话说对了。

    军师吴用足智多谋,用计天下啊。

    眼见着你再次陷入沉默,石秀只觉心中微微抽痛。当重逢的惊喜慢慢褪去,他亦发觉了你的变化。

    你太安静了。

    安静的让人不安,安静的让人害怕。

    可从前的你,最爱笑了。

    又过一月,行至夏末。梁山成功收服关胜、宣赞、郝思文和索超,正要大举发兵攻打大名府之际,宋江却忽发恶疾昏倒,病情凶险。

    偏安道全还在山寨未曾随军,无法,吴用只得暂时弃了大名府,下令回山。

    途中,宋江躺于马车内,冷汗涔涔,双目紧闭,口中却不断呓语:“小幺……小幺……”

    “小幺莫怕……哥在……哥在这儿……莫怕……”

    吴用眼尾泛红,将锦褥又塞紧了些。

    这几月来宋江无时无刻不挂心身处牢营的三人,日日夜夜,以致忧思过甚,急火攻心。

    记得关胜归顺梁山那夜,众人无不把酒言欢,唯有宋江端着酒碗出神,目光悲戚。

    “想我那小妹、石秀兄弟与卢员外,正在大名府里受苦。日渐入秋,天要变冷了,未知近况,怎不叫人心生悲伤?”

    “小幺的伤不知如何了……旧伤可愈?新伤可重?这一年过得可好?可还……还怨我?……”

    吴用已不忍再听下去了。

    “哥哥不必忧心,今日大刀关胜归顺我梁山,梁山又得一大将。只需过了今晚,来日我等再起军兵,必可拿下大名府。”

    可智多星那时亦不曾料到,这世上许多事,原也不是都能如他所想的那般顺利。

    吴用撩开车帘,看向车外的荒芜原野,心也跟着凉了几分。

    秋风戚戚

    枯草萧萧

    晁盖不仅率人亲到南山酒店相迎,还一直守在宋江身侧,不敢合眼。

    幸而神医妙手,宋江不出半月便已好了六七分,继而又急着领兵下山。

    宋江大病未愈需要静养,再者山寨中不能无人主事,而攻打大名府又需用计巧攻。几人多番商议下,最终决定晁盖与宋江留守山寨,由吴用替两人走一遭,领军攻打大名府。

    七月十五中元夜,梁中书听闻宋江患病的消息喜不自胜,得意忘形之余命人大肆在城中燃灯祭祀,好去去梁山的晦气。

    再说牢中三人,梁中书虽不敢伤你们性命,却也不会让你们好过。他曾数次传见于你,费尽口舌要你归顺朝廷,并协助他攻打梁山。

    虚无缥缈的金银官职许了一堆,你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几日前他再次传见你,最后恼羞成怒命人给你用了拶刑。

    所谓拶刑,就是将犯人手指夹在竹帘中,随即收紧两端绳索,挤压手指关节,民间又称‘夹刑’。

    行刑时若非有蔡福从中周旋、掩人耳目,你此后恐怕就是个腿残加手残的废人了。

    中元夜的月亮格外皎洁,似乎比仲秋的还要圆上几分。

    月华如水,思乡情浓。

    你虽知有安道全在,自家哥哥的病定然无恙,可这心里还是担忧的紧。

    他往日便爱多思多虑,这一年间只怕备受煎熬。如今眼见着就要兄妹重逢,却又因自己而功亏一篑,如何能不自责内疚?

    “唉……”

    你无声叹息,低头捏了捏手里的草虫。

    你这草虫编的不及宋江万分之一好。稻草本就粗糙,加上你不甚熟练的技术,说这是一堆乱草或许更妥帖些。

    但你偏从这一堆乱草中,窥见了父兄的模样。

    思念于深夜席卷全身,将你吞噬。

    不可否认

    你,想家了

    “中书大人有令,今夜中元灯会,未防梁山草寇劫牢,特派这几位有武艺的衙役差官来,加倍提防着点儿……”

    ‘有武艺的衙役差官’?

    睡意朦胧间你寻声转头,却忽然撞进一双龙眉凤目。

    “小幺!”

    “柴进哥哥?!”

    你做梦一般被柴进抱起,又愣愣看着乐和、戴宗和蔡福扶起卢俊义和石秀。外头立时炮声轰响,杀声四起。

    你们与牢外的蔡庆、杨雄、邹渊、邹润、孔明并孔亮汇合后,一路杀至卢府,捉拿奸夫yin妇。那二人见城中起乱,仓皇逃命至江边,却被等待已久的张顺与燕青活捉,送至卢府。

    张顺见到你时眼睛一亮,几步冲过来想要拥抱,却因着你身上的血痕而作罢,只将你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

    他接过燕青手里的披风裹在你身上,眼泛泪光,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咧嘴一笑,揉了揉你的脑袋。

    那边卢俊义已一刀宰了李固,卢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声音悲凄。她见卢俊义不肯饶她,便想转过头来求你,却被孔亮一脚踹开。

    只见柴进、张顺、燕青、孔明与孔亮皆挡在你身前。

    孔亮指着卢氏破口大骂,目露凶光:“什么腌臜烂人,也敢来近我小师姑的身?!”

    你见状一愣,某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慢慢涌上心头。

    待卢俊义手刃那两人且家财收拾妥当后,已是天色大明,杀声渐息。

    忽然,人声再次喧闹,许多身影涌进卢府,不断念着你的名字。

    “小幺!真是小幺!”“我说什么来着?妹子和石秀兄弟就是在这儿!”“妹子你没事吧?”“小幺!你想死俺铁牛了!”“小幺你没死真的太好了!”“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你会不会说话?!”……

    彼时天朗气清,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与院中的血腥气一混,倒叫人头脑昏涨。

    意识朦胧间,你看到了许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刘唐、林冲、花荣、武松、鲁智深、杨志、李逵、秦明、时迁、解珍、解宝、王英、扈三娘、张青、孙二娘……

    人群后,还有那顶不容忽视的小红帽。

    众头领本应在留守司相见,却听闻你们在此处,几个性急的径直来了卢府。一个来了两个便想走,三个见了五个不想留。一来二去索性直接都来这里汇合。

    他们身上大都血迹斑斑,肃杀之气尚未退却,猛然一瞧宛若杀神再世。

    可你却在这一群‘魔星’中,寻到了久违的安心与踏实。

    天亮了

    你,也该回家了

    八月十五·梁山泊

    行至山下酒店,你又见到许多故人,免不了一番问候。

    花宝燕抽抽搭搭抱着你不肯撒手;阮小七见状就抱着你另一只手撒泼,恨不能黏在你身上;张横一开始模样拽的鼻孔都要抬上天了,没说两句就眼眶通红不知躲到何处;李俊倒是既没撒泼、也没拽上天,就躲在一旁眼睁睁看你变成他先前的‘鸡窝头’,末了还要再来补上几‘刀’;阮小二今日反常地没训你,甚至在对上眼神时还冲你笑了两下,莫名瘆人。

    种种对比下来,竟只有阮小五维持了自己一如既往的寡言形象,让你不由在心里给他竖大拇指。

    当然

    要是他没把那轮椅搬过来就更好了 – _ –

    行船时你偷偷溜出来,在甲板上寻了处没人的角落坐下。

    江风习习,秋风瑟瑟。乘风破浪间,你又出神了。

    自落崖被救后,你似乎总是出神。

    在想些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没想,却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你在想明月清风,在想花开花落,在想梁山故土,在想亲人离情。

    可如今乍然重逢,近在咫尺,你却……

    唉,你将额头抵在膝上,长长叹息。

    真没想到,如今的你,竟还有怕的时候。

    “小幺?”

    “嗯?小乙哥?”

    燕青走过来坐到你身侧,挡去大半江风:“伤还没好,怎的跑到这里吹冷风?”

    他紧了紧你身上的斗篷,又慢慢放平你的左腿,把手里的披风垫在腿下,继而将你左膝裹得严实。

    “小乙哥啊,这样太丑了吧?”

    “现在嫌丑了?等腿疼的时候就不嫌了。”

    “…………”

    你撇了撇嘴,又道:“员外呢?你怎的不守在员外身边,反倒跑出来了?”

    “梁山的哥哥们太过热忱,”燕青笑得无奈,“主人那里我都近不得身。”

    “哦~~”你撞了下他的肩膀,打趣道,“原来某人是被挤出来的啊?~”

    燕青昵了你一眼,随后又不解气地揉乱你的发顶。

    说笑几句后气氛明显轻松不少,他这才适时开口:“近乡情怯,人之常情,莫要太过忧心。”

    “近、乡、情、怯……”你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心头又怅惘几分,“人之常情不假。可像我这种做事决绝,一封遗书断了后路,结果兜兜转转又归家的,怕是天底下也独一份儿了吧?”

    这些日子燕青听了不少你的往事。他人口中那个明媚活泼的小福星,与自己印象里大多安静沉默的小幺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但他能看到,自见到梁山众人后,你的笑容越来越多。

    那个小福星,似乎也渐渐回来了。

    “我想……比起责怪,宋太公和宋家哥哥们,更多的还是欣喜吧?”

    “……真的?”

    “将心比心,若你有个自己这样的妹子,小妹历经磨难终得归家,你这做姐姐的还忍心责备她不成?”

    “……”你将头撇到另一边,嘟囔道,“那我一定狠狠骂她一顿,再打断她的腿不叫她出门。”

    “哈哈哈哈哈!”燕青笑得开怀,轻轻拍了下你的左膝,“那宋太公这下可省事~”

    “………… – _ – ”

    这个家伙!

    你宋小幺睚眦必报,能饶他这一回?当即故作惊讶道:“呀!小乙哥,你这头发是未曾梳理吗?”

    “啊???什么?”

    “瞧瞧瞧瞧,”你勾起他一缕散落的发丝,满脸‘惋惜’,“小乙哥,我瞧你现在不是‘浪子’的浪,合该是‘流浪’的浪啊!”

    “???”

    “欸对了,某人好似还卖身与我一月来着,怎的记不起是谁来着?~”

    “…… – _ – ”

    宋小幺!!!\(`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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