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笛芙小姐不喜欢舞会。

    她喜欢挎着篮子去热闹的集市,在小贩们蹩脚的带着乡音的吆喝声中走过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摊位。形形色色的巫师讨价还价的声音里透出的扎实的生活气息,令置身其中的她无比安心。

    而在赫普兹巴-史密斯充斥着各色昂贵香味的宅子里,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眩晕。大厅里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像一张粘腻的巨网,铺天盖地朝她笼来。

    “伊斯坦布尔的魔鬼樱桃,史密斯小姐是个很会享受的人。”戴着一顶醒目的龙皮帽子的男人砸着嘴感慨,肩膀上坐着的一支蜻蜓眼羽毛笔歪着身体凑过去闻了闻他杯子里的香气。

    这句话当然是对着她说的,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帕笛芙小姐既不懂酒也没有钻研此道的资本,她盯着自己从裙底伸出来的鞋子,硬着头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附和。

    “巴林-塔图姆,”他伸出手,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用紧张,小姐,我们只做必要的报道,可不是那些随便跟踪别人挖料的无良小报。”帕笛芙小姐不热衷八卦,并没有把这个名字和《花月佳期》的主编联系起来,如果她知道的话,恐怕会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的笔杆子就差伸到人家床底下了。因此她只是快速地握了下他的手,没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句幸会。

    没有得到预期反应的巴林露出笑容,像露出牙齿的一头鳄鱼。“你有见到我们亲爱的高仁尼夫人吗——或者称呼盖耶小姐更合适?你看,”他对着她挤了挤眼睛,“很多时候刨根问底都是身不由己的事,称呼问题在一些情况下确实兹事体大,我只能慎之又慎。老实说,她的婚姻状态一直让我困惑。”

    他的话像一条潮湿的蜈蚣爬过她心里,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作为整个宴会上最难融入群体也最无所事事的人,帕笛芙小姐确实非常巧合地在这个话题开始的十几分钟前目睹著名的费尔南达-高仁尼夫人姿态亲昵地拉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进了一个房间,联想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她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而眼前这个满肚子算盘的男人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倾诉对象。

    她摇了摇头。

    巴林眼里的神采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它肩上那支蜻蜓眼睛的羽毛笔也失望地耷拉下脑袋。但他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知道她们都曾加入史密斯小姐的格子围裙姐妹会。

    “你喜欢吃瀑布蛋糕吗,先生?”帕笛芙小姐忽然问道。

    “什么?”他一头雾水,准备好的说辞刚到喉咙口就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按回了肚子里。

    她神色平静地望着大厅中央漂浮在空中的巨大蛋糕,脑子里如数家珍地冒出它的原料、制作过程、预期的口感和应对各种制作问题的解决途径。这是她最擅长的东西。

    是的,就聊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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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德尔看着伏在他身上的费尔南达,她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环在他脖子上。抵着墙壁的背部隐隐传来疼痛——她把他推进房间的时候确实下了很大的力气。

    “躲人?”他说,不置可否地扬起眉毛。

    费尔南达点了点头。意识到他话语里更多的意思,她松开手臂,拂了拂他领口被她弄出来的褶皱。“汤姆-里德尔,我刚刚把你从一步之遥的泥沼前拉回来,晚一秒钟你都会万劫不复,虽然你迟钝到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她眯起眼睛,“但总有一天你会为此感激涕零。”

    “确实。成为你任何一任前男友嘴里吹嘘痛揍的对象都会是我终身的噩梦。”

    她冷哼一声,仰头靠过去咬了下学生会主席那张讨人厌的嘴。“巴林-塔图姆,全世界最希望我健康长寿的人,”她说,“我帮他卖出去的杂志可以填满整条泰晤士河。”

    他的嘴唇变成了湿润的红色。她盯着它笑出声来,“塔图姆看到你肯定像狗熊见到蜂蜜一样,相信我,他会把你写成全欧洲身世最曲折离奇的爬床小白脸。”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里德尔的手指僵硬地攥了起来,为她逡巡的、审视的、又带着玩弄意味的目光,为她不假思索推到台前的卑鄙的措辞。情绪像烈酒一样冲上脑,他反而听到自己笑出声来。他低下头埋进她的脖颈里,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皮肤,感觉到她生理性的颤栗。她非常怕痒。“我认为有人在模糊自己所负的责任,”他说,脑中想象的却是动物捕猎时用牙齿撕开猎物喉咙的画面,和他们现在的姿势和距离很像,“规避危险的正确做法是解决危险的源头。”

    “一根湿掉的引线光靠它自己怎么烧得起来,”她按着他的肩膀回避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太痒了,而且毫无还手之力。她轻轻地退出他的辖制范围,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张望着外面。“该死。”她骂道。大厅里亮如白昼,灯光在她身上打下一道金边,因为背对的姿势,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平滑冷淡的声音:“水蛭吸到血后就不可能松口,”她说,“就算今晚一直有人给他灌酒,他喝死过去的概率也微乎其微。我们得自己解决他。”

    “注意你的用词,女士。你听起来很有沾手非法业务的嫌疑。”

    费尔南达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有带瞌睡药剂吗,好好市民先生?”

    里德尔摇摇头,“一个昏迷咒就够了不是吗?”

    她叹了口气,“好吧,待在这里,”她说着便快速地挽起头发,看到里德尔不以为然的表情后换上了一副教育的口吻,“别不服气,汤姆。霍格沃茨的学生会主席绝不能成为桃色花边杂志的主人公。我这种已经在他笔下声名狼藉的人倒是没什么堕落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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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分钟后,门上传来猛烈急促的拍击声。里德尔打开门,费尔南达和一个小个子的女巫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手上拖着的东西因为受力不住被摔进沙发里。

    昏睡的男人发出鼾声。费尔南达望着他酒桶一样的体型咋舌,“幸运儿,靠着扒拉我的名誉吃得膘肥体壮。”

    帕笛芙小姐也是一身狼狈,她拨开额头上因为出汗而黏上的头发,惴惴不安地说:“我感觉特里劳妮小姐刚才看到我们了。”

    “不会有事的,多娜。特里劳妮小姐只是不方便表露,但她绝对会站在我们这边——但凡有点名气的女巫都逃不过塔图姆的编排。”

    多娜-帕笛芙摸了摸鼻子,因为里德尔的在场而显得很不自在。被一位年轻的绅士目睹这样的“绑架”行径实在令人尴尬。当费尔南达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也只是潦草地问了声好,并希望今后不用再见到他。

    “我不知道你对材料配比敏锐到这种程度,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天赋。”费尔南达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她自己的天赋只在制作魔药时灵验,作为一个没怎么下过厨的人,她对食物的感知只停留在肤浅的味觉反应上,更不用提知道改变蛋糕里香料的占比可以产生昏迷效果这种细节。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帕笛芙小姐脸色泛红,“按理来说这点剂量只能产生轻微的昏迷作用,但可能因为他酒喝得差不多了,已经处在非清醒的状态。”

    费尔南达已经相当满意,“只需要在门锁上放一个禁锢咒,到明天早上自然有打扫的小精灵会发现他。”紧接着她因为看到了什么而瞪大了眼睛,“好一个收藏狂人。”

    “彻头彻尾的。”里德尔附和道。

    房间里那些摆件上盖着的防尘罩都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幅又一幅的肖像画。每一幅都是赫普兹巴-史密斯和她不同藏品的合影。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里德尔十有八九已经把赫普兹巴的收藏情况了解了个透。

    “这个酒柜居然是她拍下来的,”费尔南达指着其中一幅画,画里的赫普兹巴挂着矜持的笑容,一只手摩挲着酒柜的台面。“这也是赫奇帕奇的东西?真看不出来。”

    “亲爱的,为什么不看看画底的标签呢?”里德尔凉凉地说。

    她眯起眼睛辨认标签里的出处信息。就在这时,画框剧烈地抖动起来。赫普兹巴矜持的表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碎裂开来,她用手护着高耸的发髻,试图在画卷里找一个躲藏的地方。天花板上的白粉碎屑掉落到费尔南达的肩上,整栋房子都在震动。

    帕笛芙小姐的家靠近麻瓜小区,她最先反应过来,“是轰炸!”她大叫着,“麻瓜战机来轰炸了!”

    不对,里德尔心想。在麻瓜的视角里,赫普兹巴的宅子从外面看就是一处废弃的网球场。加上巫师住宅自带的防护咒和隔离咒,麻瓜攻击是无法造成这样的伤害的。

    费尔南达听着房间外的尖叫声和魔咒击中物体后发出的爆裂声,觉得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找事来参加这种高开放度的聚会。赫普兹巴经营着不错的慈善名声,她的新年晚会一向不设入场门槛,这也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混进来。近几年巫师界所有的恐怖袭击都指向一个群体——由那个黑巫师和他狂热的信徒所组成的巫粹党。

    头顶的枝形吊灯疯狂晃动,精雕细琢的天花板此时脆弱得像乳酪块,在剧烈的震动中列出无数条纹路,随时可能砸落下来。“离开这里!”里德尔高声喊道,没有任何犹豫地扔了一个魔咒轰开了房门,大步来到门口,示意她们跟在身后。

    费尔南达刚挪动步子就被一个想法冻在原地。巴林-塔图姆,她不能把他留在这里等死。尽管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之一。

    一道绿光从她身后打过来,堪堪擦过她的身体。她捂着流血的手臂,又惊又痛地转过头。

    刚才还倒在沙发里鼾声如雷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握着一根魔杖对着她,脸上绽放出一种狂喜的神采。“你好啊,甜心。”他说着又挥了一下魔杖。脸上一道不属于巴林-塔图姆的疤痕显得越发狰狞。

    费尔南达矮身躲过他的攻击。帕笛芙小姐过来拽了她一把。她们一边往门口跑一边朝身后扔魔咒。但这个冒牌货就像一条蛇一样闪躲自如。最后,里德尔将粉碎咒对准天花板。费尔南达回头看时,掉落下来的砖石已经把尖叫着的男人淹没。

    大厅里来自各个方向的魔咒交杂出一片独属于巫师的枪林弹雨。急着自保并逃离这里的人群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费尔南达甚至从几个人幻影移形的残影里听到了被魔咒击中的惨叫声。高脚玻璃酒杯在他们经过时炸裂开来。中途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了好几次。而帕笛芙小姐穿着普通的小皮鞋跑得飞快。

    “汤姆!”她尖叫着提醒他。头顶巨大的树冠状的吊灯从铰链上断裂,重重地砸落下来。帕笛芙小姐跑在最前面,她回过头,吊灯碎片溅了一地。这桩变故把原本一个方向且挨得很近的费尔南达和里德尔分散到两个地方。有人从身后追上来。帕笛芙小姐惊恐地看到“巴林-塔图姆”正举着魔杖朝费尔南达冲过去,他的身上沾满血迹和灰尘,个子比晚宴时拔高了不少——复方汤剂的作用正在消退。

    费尔南达被帕笛芙小姐攥住手的一瞬间怔忪了一下,她和帕笛芙小姐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完全没想过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选择来帮助她。她随即捏紧了她柔软干燥的手,“来这里。”她说,一边猫腰躲避身后打过来的魔咒。最后一次看了里德尔所在的方向后,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帕笛芙小姐跑向宴会厅侧门后的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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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冷风透着扎人的寒意。落地后帕笛芙小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街道上都是出来参加新年活动的麻瓜,每个人见到她们狼狈的样子都露出惊异的神色;有好几个人还主动上前询问她们是否需要帮助。在她身侧的费尔南达情况很糟糕。她的脸色苍白,垂下来的碎发被冷汗粘在额头上,裙子上有暗红色的血,她的一条腿似乎也受到了伤。显然她在刚才的幻影移形中遭到了攻击。

    “你需要立刻治疗!”帕笛芙小姐的语气充满了慌乱。

    费尔南达摇摇头。“我们甩掉他了吗?”

    身后的人群中爆发出恐惧的惊呼,像水滴溅进油里一样迅速炸开来。是他追了过来。

    “见鬼!”帕笛芙小姐一边跑一边咒骂着,“他为什么追着我们不放?你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

    费尔南达抿着嘴唇,疼痛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为什么要对她穷追不舍,完全没有必要。巫粹党制造恐怖袭击的目的是替那个黑巫师造势,并不以目标性强的命案闻名。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目的明确,她在脑子里复盘自己可能的仇家,转头就看到帕笛芙小姐担忧的神色,她心里咯噔一下,她不能再把这个女孩也牵扯进险境了。

    剧烈的奔跑过后,帕笛芙小姐扶着石墙喘气,她看到费尔南达向她伸出手,一副要幻影移形的样子。“我们去哪里?”她问,心里对摆脱追着她们的那个疯子毫无信心。

    “魔法部。”

    她瞪大眼睛,“我们没法这样进去。”

    “我们可以。只要你知道,渠道。”费尔南达把另一只手按在石墙中央的一块砖上,砖面立刻凹陷下去,围绕着它的水泥缝隙泄出金色的光。她轻声地念了一串口令,用眼神示意她准备好。她们成功地在那个暴徒追上来之前消失在街道的角落。帕笛芙小姐只来得及看到他一晃而过的身影,和他愤怒又撕心裂肺的吼叫:

    “亵渎者,你不可能占有它!钥匙归公会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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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职业,来访目的。”冷淡又机械的女声响起,声音的主人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直到预期的回应迟迟没有出现,她才停下手中的羽毛笔,越过镜片去看柜台前的人。

    “发生了什么?”她惊呼起来。喊声惊动了其他值班的员工,越来越多的人从柜台另一边赶过来。

    费尔南达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摆出她少有的凶狠表情,一字一句地告诉前台的女巫:“听着,这里是教育部门考试管理局员工、工号047,我要报案。怀比街史密斯庄园,恐怖袭击,时间是今晚九点左右,”她停顿了下,眼神幽亮地盯着她说出最后一个词:“巫粹党。”

    电话连线的声音、警铃声、呼喊医护员工的声音闹哄哄地交织在一起。帕笛芙小姐眼神复杂地看着费尔南达,“你知道里面有猫腻。”她压低声音对她说。嘈杂的背景音掩护下,没人注意到她们的对话。

    是的,他,或者他们的目标是她。

    “我们需要他们帮忙把这些人的身份查出来。”说完这句话她就在帕笛芙小姐的怀里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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