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收支

    自产樱桃醋栗果酱倾销  +120加隆

    丝芙高级时装协会会员退费  +35加隆

    鱼子酱5罐  -5加隆X5

    龙皮手套  -12加隆

    弗洛伯毛虫驱虫剂  -18加隆

    斯卡图旅行箱套装  -42加隆

    奥利凡德手作魔杖  -16加隆

    宝宝零用  -30加隆

    里德尔在费尔南达的收支账本上的备注是“宝宝”,从很多方面来说,费尔南达都觉得自己和添了个儿子没什么两样,尤其是在每月按时给他汇零花钱这件事上。

    作为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里德尔缺乏从家庭中获得的予取予求的体验,但他仍然无师自通地贯彻了时下年轻一代不体谅父母辛苦的精神,花钱大手大脚、要钱理直气壮;费尔南达围绕她“已破产”的议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把每个月的进贡降到原来的一半,代价是他从此以她最大的债主姿态自居,对她颐指气使得越发得心应手。

    而相比起做好算术题就能节省出来的零用开销,更让她招架不住的是他日益庞大的情感需求。请别误会,这和风花雪月的罗曼蒂克没有关系,摆在费尔南达面前的是一个异常棘手的青春期男孩。严格来说,里德尔已经过了17岁生日,但从小缺乏父母教育的成长经历使他的青春期无限延长,她对他来说是个极好的发泄口。读者朋友可能会认为孩子愿意像父母敞开心扉是件好事,但主语是里德尔,这就全然不是一回事。

    “汤姆,我亲爱的,”她抿了一口姜汁汽水,羽毛笔刷刷地在羊皮纸上书写着。被迫把洛蒂和莉莲留在鹅毛街看守房子让她很心痛,吉尔伯特给她配的跑腿小哥口音很重,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她才听明白这是当地市场能买到的最健康的小饮料,而他现在要赶回家去给怀孕的老婆做饭。好吧,她哈出一个气嗝。

    “正如我千万次强调过的那样,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猩猩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她把童年时期有求于玛德琳时那套抱大腿的说辞用了上去。“让让他们吧,未成年巫师受教育权保障了他们坐井观天的福利,学校是他们平庸的人生里唯一能和你这样的天才短暂交集的地方。这种货色配让你认真计较吗?”真遗憾她无法继续在魔法教育部工作,不然她可以很轻松地查出这个连累她一大早起来回信安抚瘟神的多诺万到底是哪里的浑小子。敢和里德尔竞争学生会主席,是真不怕被他带去认识他的宠物蛇。

    费尔南达的眼睛在跋涉完一长串由他精心排出来的黑名单后,终于来到了每次通信固定的“餐后甜点”部分,这一块的措辞有意思得多了。里德尔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冷淡态度诉说近期被同校女生追逐带给他的厌烦,事实上没有一周不是如此,费尔南达并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有多么难以忍受,因为他在抱怨这类事情上总是不厌其烦;她把这当成一种颇有格调的炫耀方式,能屡次出现在他的来信中,显然是需要她特别注意的信息。其目的或许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在与他交往时若即若离三心二意的态度。

    里德尔讨厌等待与被选择,尽管他自己没有付出真心过。他习惯于被灯光追逐,而不是被他人身上的光线牵引脚步。如何定义她现在的位置呢?是他的钱袋子,他的日记本,任他予取予求的债奴,不配拥有他的关注却必须渴望他的关注,以填饱他的优越感。她这么想着,心里泛起一阵恶寒,和被迫成为提线木偶带来的难以克制的烦躁。但等这些情绪平静下来后,她的身体却被一种蛰伏多时的兴奋所控制,像一个一直以来不受待见不被承认的孩子终于有机会走到台前。

    她想她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点异于常人。

    如果她在布斯巴顿的时候没有翘课那些社会科学和心理研究的讲座的话,她就会知道这一切作祟的源头何在,尽管巫师在很多方面有别于麻瓜,但他们毕竟拥有同样的生理构造和文化起源——她身体内部长期闲置的竞争机制重新开始发挥作用。费尔南达-盖耶在同一个避风港搁浅的时间过于长久,她的身体和心理对外界的反应都处于迟滞的状态,换言之,她并不准备跟上这个世界的节奏。而里德尔改变了这一切。一尾懒鱼短暂地爆发出求生欲。

    茱莉娅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阿尔贝托曾经介绍过一位心理咨询师给她——他所能给予给自己女儿的最好的礼物,但这件事的风格太像美国人了——只有他们对一切新鲜事物保持来者不拒的姿态,她因此时常怀疑他和现任妻子玛卡莲娜认识的时间节点。这又是扯远的另一个话题了。她当时正处于无事可做和万事可做的阶段,于是默许了他的安排。他们约在某个下午见面,仅仅过了10分钟后那位咨询师就断言她长期缺乏安全感,这点时间里她甚至只来得及和她聊了点秋天泡茶的注意事项。她对这个论断不置可否,但如果说此前它代表的不过是一些抽象的术语和概念的话,那么现在里德尔成功地把它具像化为清晰的存在。

    她感觉到威胁,生活的世界不再安全。

    信纸合拢装进封袋,放在一边。她把手放在胸口上,温热的皮肤下她的心跳强健有力,像一只永不疲倦的鼓。她该如何看待自己与贤者之石联结起来的生命,这是茱莉娅留给她的课题。

    液体烧灼开的声音愈来愈响,她从蒸腾的热气中抬起头,头发蓬乱,额头挂着汗珠。坩埚里的复方汤剂正在咕嘟冒泡,属于药剂的古怪香气在这间地下几十米深的小工作室里弥漫开来。头顶上方传来钻矿工人的嘈杂声响。吉尔伯特已经支使着人开工,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战争拉开序幕前吹响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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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费雪太太皱眉穿行在涌动的人潮中,她警惕地用手环抱住自己的上半身,以防不必要的身体接触。“你为什么不直接去丝芙手工坊,都买习惯了的地方,何必跑对角巷来……梅林啊,看着点路!”她提高了声音抱怨道,撞到她的矮个子巫师捂着鼻子不住地向她道歉。

    赫普兹巴扫了她一眼,心里也有点后悔。她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精心梳好的发髻早在人群的推搡中松动开来,家养小精灵赫琪紧张地贴在她的主人身旁,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生怕一个不留心就被人群冲散。她们选的时间点也很差,复活节假期的对角巷比平时还要拥挤一倍。

    “要买防风长袍的话,对角巷那一家做得最早、信誉也最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往日的冷静和庄重,以使一切安排显得理所当然。费雪太太挑她看不到的当口翻了个白眼。

    真正的理由只有她自己清楚。自从费尔南达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她每次去丝芙手工坊的体验都让她很不舒服。店员当面的态度依然恭敬殷勤,但只要背过身来,他们就会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有好几次,店员话里话外都在和她探听费尔南达的消息,她们曾结伴一起来定做午宴的礼服,这令大家印象深刻。赫普兹巴不堪其扰,只有心大又热爱八卦的费雪太太不为所动,依旧去得勤快。

    像摩西分开红海一般,一条岔路带她们解脱出嘈杂拥挤的人群。越往里走越清静,喧嚣声渐渐被抛在身后,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

    脱凡成衣店位于岔路深处的角落,离主路颇有一段距离——地理位置注定了它无法像摩金夫人长袍店和风雅牌巫师服装店那样门庭若市,但它做的本来就不是多数人的生意。创始人对它的定位是精致着装,因为家族的经营理念较为传统守旧,服装款式数十年如一日的保守单一,远不如市区中心那些受了巴黎潮流影响的品牌的设计来得生动俏皮,因而一向不受费尔南达那些有钱的都市女郎的青睐,但却颇对一些守旧的老牌家族的口味,培养出了一批稳定的老客户,它的定价得以一直维持在较为奢侈的水平。

    门铃清脆的声音响起,店主人挂上笑容看向推门进来的贵妇人。

    “斗篷还是长袍,两位女士?”他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上了年纪的女人一直在打量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容我为您做一下推荐?”

    赫普兹巴点了点头。他愉快地为她挑选了几件他认为很适合她上身的袍子,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言语中自然地穿插着恭维和溢美之词,丝毫不让人觉得尴尬。整个挑选过程都很顺利,因为确实也没多少种款式可供比对。赫普兹巴很快做好了决定,只等着店员过来给她量体裁衣。费雪太太没什么兴趣,干脆用遮阳伞的伞柄逗弄起店里的燕尾狗来。

    “汤姆!”店主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个名字,声音洪亮严肃,和刚才待客的温声细语截然不同,倒把两个贵妇人唬得侧目而看。这一看,就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黑眼黑发的高个青年,不正是几个月前费尔南达宅子里关系暧昧的座上宾?费雪太太朝赫普兹巴使了个眼色,赫普兹巴的眼睛幽沉地盯着来人。

    里德尔显然也认出了她们,表情凝滞了一刹那。小心调整了下呼吸后,又恢复温和恭敬的神色。他拿着软尺,走到赫普兹巴身前,躬身致意后开始给她测量数据。她注意到,他始终垂着眼睛,似乎有意回避与她的视线接触。

    “一到节日,人手总是不够,多亏了学校也放假,我不愁雇不到人做假期工。”店主人沾沾自喜地和她们攀谈着,“汤姆学得很快,我打赌他在学校里肯定也成绩很好!”

    才多久的时间,费尔南达金屋藏娇的对象就沦落到出来抛头露面勤工俭学的地步。费雪太太唏嘘不已,投向里德尔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同情。

    “请抬一下手臂,女士。”里德尔轻声说,语气温柔得仿佛她是一片羽毛,稍微大声一点都会把她吹走。赫普兹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有些恍惚。男孩有宝石一样的面容和丝绒般的皮肤,她记得他们在一张牌桌上游戏时他生动的表情,独属于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和明媚磁场,他本应该像珠宝一样尽情为人所炫耀身上的光芒。

    “史密斯女士……”她回过神,正迎上他困惑又担忧的目光,察觉到她直视过来,他触电般地移开视线,又一次垂下眼睛。赫普兹巴心里五味杂陈。软尺轻柔地缠绕在她腰上,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宴饮的诗人曾经称颂她曼妙的细腰;他按着软尺的手指无意间拂过,带起肌肤上若有若无的战栗,但隔着繁复的衣物,这一定是她幻想出的反应。

    测量肩围的时候,他靠得更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萦留在颈间。她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升起温度。正犹疑间,听到他笑了一声,这次不是错觉,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您搭牌的风格确实很有趣,即使现在想起来,依然能带给我快乐。”

    赫普兹巴赶在热意攀缘上脸颊之前叫停了这道测量工序。

    店主人眉开眼笑地收下订金,他很少碰到出钱这样爽快的主顾。“等完工了,我会让汤姆亲自送到您府上!”他说着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赫普兹巴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下巴,一边小心地用余光打量他身旁的里德尔。里德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更加英俊了。在店主人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轻地对她勾了下嘴角。今天见到她,他似乎真的很高兴。

    回去的路上,费雪太太依然絮叨个不停。“费尔南达实在是造孽,书都没读完的孩子,前途一张白纸,这都能下得去手招惹,连累他年纪轻轻一堆是非,害人哦。”她说这些话并不是多想替里德尔打抱不平,而是委婉地提醒赫普兹巴,眼下被费尔南达的丑闻搅合进去的人,沾不得。她在脱凡成衣店里一系列细微的失常反应瞒得过别人,却逃不过费雪太太这种人精的眼睛。

    赫普兹巴置若罔闻,心里只有对那漂亮青年的无限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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