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十年,隆冬。

    知欢从后山归来,青蓝色的长袍已经换下被风雪打湿的,颜色更深变成了湛蓝色,不免皱起眉头回屋便换下青衫。

    自宫变后,她再也不喜穿深色衣袍,明明在寺里吃斋念佛十载,可是她现在看见深色衣袍还是会怕。原以为刻意不去想那段往事,全当她忘却,怎料不过是自欺欺人。

    如今,她以罪人的身份在寺庙赎罪只求菩萨能够保佑现存于世的人,如今跪在佛堂上忏悔,字字恳切,“菩萨在上,信女宋知欢拜了您十年,只希望能偿还我造下的罪孽,爹爹来世可以自由快乐,不再遇到我这样的不孝女,清欢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

    “妹妹?今日是穆辰的寿辰,他想你了。”

    知欢身后骤然想起熟悉的声音,微微侧头,看到身着清丽的女子后面躲起来的小身影,说道:“皇后娘娘,贫道早已不理世俗数载,恐不能前往。”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姨娘,团子想让姨娘同我过生辰。”穆辰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裙,势必把她拦下。

    清欢没阻止,自是她们母子商榷好的,她微微低头,垂眸暗笑,看着知欢抚上团子冰凉的小手,劝慰:“上次的生辰已经是三年前了,如今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回去?这两个字又让她看到了过去,大火,硝烟,满地的鲜血。

    手一颤,没回应。

    脑海里又浮现那一幕,数月的大雪,青瓦早被冰雪覆盖,知欢从高楼看去,满目疮痍,地上的白雪早被鲜血染红,如她后袍的绸缎一样艳丽,衬的她肌肤雪白。

    刺骨的寒风划过她的脸颊,本就白皙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光,盘的发髻如今松松散散的垂在耳后,青丝拂过脸庞,看一眼便窒息的美艳脸庞,黛色的柳眉下清眸流盼,雪红的唇上竟有颗挂着得晶莹泪珠。

    她眼神呆滞地注视因泄密而被心腹一剑刺死的父亲。

    即使此刻她悲悯的模样也没让三皇子同情,反而嘲讽她的背叛。

    宋知欢脑海里全是父亲前一天告诫她的话,“丫头,放下执念,我才能护下你!”看着两鬓斑白倒地的父亲,又想到因她而亡的那些生命,她妥协了,放下了。

    可是船到桥头直不了,想护下的人终究没护下,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爹!女儿错了,大错特错。”她抓着栏杆,朝倒在血泊中的人认错,原来他说的护下是这个意思,那她宁愿不要。

    放眼望去,二殿下的兵早已围满宫墙,看着楼顶还在自我欺骗的人,冷言相劝:“放了她,你还有生的可能。”

    三殿下看着自己的人纷纷被扣押,原本抵在宋知欢脖颈的刀换了位置。

    “贱人,我就不应该听信你的谗言,我杀了你!”他嘶吼,打算鱼死网破,扬起手中的利刃往心口插去。

    宋知欢想,这样也好,恶人自有恶报。

    她闭上眼眸,过了很久疼痛感始终没有传来,反而听到刀剑掉落的“哐嘡”声,抬眸看去,是摄政王。

    他救了她。

    四目相对终究是一言不发,她无力瘫倒在地,昏死过去。等再次醒来,她身处挂满红绸的寑殿,隐约感觉到有人替她擦汗。

    “你醒了?”宋清欢问道,停下换水的帕子。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此刻宋知欢红了眼眶却是因为愧疚和罪恶感。

    “父亲的尸体我带回了宋府,你如果没大碍就回去吧,他需要你。”

    宋清欢看着心如死灰的宋知欢,又说:“景年没定你的罪,父亲功过相抵,扯平了。”

    叛国罪,原是应该杀吧,她不想用爹爹的命换她的,做了那么多糊涂事都是他替她兜下的,乃至命都没了。

    她艰难起身,面上全是泪痕,眼里全是痛苦,“哈哈哈哈?”她冷笑,大放厥词:“扯平什么,我欠你的,欠爹爹的我还不起了,你让二殿下赐我死罪吧。”

    死了便没有那么痛苦了,便能赎罪了。

    可对面终究没有答应,那天后,宋知欢便剃度为尼,驻守骊山寺院。宋清欢与周景年在登基大典上完婚。

    十载春秋,百姓安居,国家富足,所有人都是幸福的,除了她。

    知欢回过神,看着紧紧攥住她手的小家伙,终不忍:“好,我陪你过生辰。”

    同住持告假后知欢便坐上了随行的马车,车里早已给她准备了衣衫和帷帽。

    当晚便赶到宫中参加穆辰寿宴,在马车上他也像个肉团子一般团在知欢怀里睡着。

    “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你,我也很庆幸因为他你没那么封闭自己了。”清欢用手轻抚肉团子的背,打开话匣子。

    “佛经有云,心有挂碍,故有恐惧。如今无牵无挂自是放下执念。”话闭,清欢看她戴着帷帽,一时间也不知此刻的表情如何。

    人刚到,宴席将至。

    看着面前的素食,她不禁泪目,曾因为自尊心作祟导致那么多事情发生,也是时候该释怀了。

    知欢垂眸看着坐在一旁不愿意走的小肉团子,威胁道:“你如果再不去找你母后,我就让他们把你的兔子全部收掉。”

    肉团子肉眼可见的委屈,但还是迈出那一步。

    正是那一步,一位舞女拿着匕首向小团子袭来,知欢看见后一迈步挡住了匕首,刹那间鲜血将白衫染红,一如当时的红衫。

    “抓刺客!”人群呐喊!

    “谢谢你带给我的快乐,我终于可以无愧去见爹爹。”知欢说罢便闭上了眼。

    刺杀者以失败告终,故事最后又恢复了一片祥和,全文完。

    知欢看着手机里最后的三个字,无奈大喊:“作者大大,你这名字太有代入感了,身为现代宋知欢真的代入感极强了!”

    一瞬间,她感觉脑门一阵阵发凉,她不禁摸了摸,摸到柔软的触感心中也松了口气,想着还好有浓密的头发,不是光的。

    知欢追小说一年,要不是被同名同姓的主角吸引她才懒得每天催更文章呢!

    她打开社交软件,发帖吐槽,“千万不要对小说人物有任何代入感,伤害极大!”

    小说追更结束,已是半夜,她带着遗憾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重游了寺院,皇宫,将军府,军营,宋知欢的故事一下子全涌入脑海,包括她每一种情绪,恐惧迫使她睁开了眼,可是她头顶的爱豆呢?没什么环境完全变了?

    “此刻大概是心未了,还做梦呢?”冷静下来后,她自言自语安慰,侧头看去,白色的帷幔外是古色古香的桌椅板凳和自己的小窝完全不同。

    她心理安慰,“魔怔了,下次这破小说再也不看了!”她翻身打算继续睡,换个梦,耳边传来动静。

    “小姐,您醒了?”一女孩携起帷幔,凑到她身前询问,“我伺候您更衣,今天还得去张府赏花呢!”小丫头话语里全是雀跃,麻利地把她拉起来,知欢如提线木偶般被控制。

    “怎么闹钟还没响啊!”

    知欢能看到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如小鹿般干净的眼眸正紧紧盯着她,莫名尴尬。

    那个正常人看个小说后就直接带梦带剧情的?

    她魔怔了。

    掐脸颊,一气呵成,春桃倾尽全力也没阻止下来。

    “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帮您回绝张府下次再去?”

    此刻,呆滞的是知欢。

    痛吗?

    好像是痛的。

    此刻她继续抬手伸向另一侧脸颊。

    丫头看着已经呆了的自家小姐,替她揽下这份视死如归的差事。

    “小姐,用我的!”丫头拎起知欢的手,强制往她面上按去:“掐我,小姐。”

    半个时辰过去了,院里已经跪了一排小侍女,面上全是和知欢一样,一侧脸颊透着不正常的通红。

    是的,她掐的,可是她也不愿意。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他们,反问:“你们痛吗?”

    底下跪着的人面面相觑,得出一致的回答,“小姐,奴婢们不痛。”听到这回答,她暗骂,“尊卑礼仪是刻在他们骨子里了吗?”

    “说实话。”向来软糯的说话声在此刻全是暗哑。

    一阵沉默后,终发言:“痛的。”

    此刻她没疯没晕已经算是心理素质过硬了,谁想因为一句吐槽的话就穿书当炮灰的呀!

    她同他们一起跪坐在地上,脑袋低垂,像被霜打的柿子,整个人看着一点活气没有。

    “丫头?你怎么了?”

    浑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抬头看去,回想起书中的描述,是她爹,不对原主的爹,如今不惑之年的宋老爷,因为黄土风沙的原因,又一直在外打仗,脸上沟壑纵横,看着相貌堂堂,不愧是第一美女的爹,生的也不赖。

    可是,她又想起书中的结局,眼眶一下就红了,加之这样的刺激传来,她在怎么鬼马,也会受不了。

    宋老爷将她从地上扶起,搀扶进房间里,本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此刻腿一直发软,一点力气没有。

    书中宋老爷对她十分宠溺,许是因为生母原因,他一生未娶,宋清欢其实也并非他亲生女儿。

    “底下的人可是欺负你了?”看着宝贝女儿哭,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她抬手把眼泪擦了,稳了稳情绪,安抚道:“没有,是女儿欺负他们。”

    如此这般,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她要怎么改变命运?

    只能抱紧大腿,她要改变进寺庙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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