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坪举办婚礼,你觉得怎么样?”林晓楠靠在窗户边的单人沙发上,嘴里吃着葡萄,把籽吐到了垃圾桶里。

    苑浩忙着毕业论文,在笔记本的键盘上熟练地敲打着,医学生需要读5年,苑浩已经考上了研究生。

    他盯着电脑屏幕没有立即回复林晓楠,语气平淡,“你决定就好。”

    这时,林晓楠抬头看了一眼,嘟囔着,“你不会以后让我丧偶式育儿吧?我可跟你说,喜欢我的人多着呢,不是非你不嫁的。”

    苑浩听到这句话,嘴角不自觉地咧到了耳朵根,“对,是我缠着你。我离不开你,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忙着修改论文嘛。乖啊。”

    他左手拎着敞开的笔记本,人也挪到了林晓楠旁边,摸了摸林晓楠的头发。

    林晓楠这下才安静,“哼,这还差不多!你小子捡到宝了,偷笑去吧!”

    “对,你是我的宝!”苑浩按下保存键,把笔记本放在了茶几上,刚想去跟林晓楠亲近,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接电话!”林晓楠没有抬头,伸着脚蹬了苑浩一下。

    “喂,对,林晓楠,哦,王大夫啊,您好!”苑浩说了两句,扭头看了眼林晓楠,就转身去了洗手间。

    他刻意避开的动作,引起林晓楠的注意。

    “您确定吗?”苑浩声音压低了很多,“好,我明天带她去医院。”

    苑浩挂断电话后,看着镜子里的人,他打开了水龙头,使劲往脸上泼了点水,再起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亲爱的,你干嘛呢?”林晓楠走向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

    苑浩声音有些哽咽,沉默了几秒钟,“啊,没事,明天我们去医院一趟。”

    这时,苑浩打开了门,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哦,你干啥洗脸?”不等苑浩回答,林晓楠追问,“你接个电话为啥去洗手间?”

    “没事,眼睛进虫子了,洗一下。”

    “啊?是吗?哪只眼睛啊?我帮你吹一下。”说着,林晓楠对着苑浩的眼睛轻轻地呼气。

    苑浩看着温柔的林晓楠,内心一痛,后退一步,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出来了吗?”林晓楠问。

    “嗯,好像出来了,我再洗一下,你去卧室睡会吧。”苑浩推着林晓楠的肩膀到卧室,把她安置到床上后,人又进了卫生间。

    他坐在马桶上,捂着脸,发出啜泣。

    第二天,两人在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听着医生解释四维的结果。林晓楠比苑浩想的冷静很多,2小时后就做了决定。“打掉吧。”

    苑浩摸着林晓楠交叉的双手,“你,还好吗?”

    林晓楠无力地笑了下,“与其生下来一个残疾的孩子,不如不让他出生。我知道一个从小有缺陷的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遭遇什么痛苦,所以还是算了吧。”

    林晓楠是那么冷静,嘴唇却越发苍白,说到最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都是命。”

    苑浩抱着林晓楠,林晓楠依偎在他怀里,“你给我讲个童话故事吧。”

    “好。从前森林里有三只小猪,它们住在烟囱屋子里,一只负责砍柴,一只负责打扫卫生,还剩下一只是猪宝宝,它就只需要快乐地唱歌。有一天,来了一只大灰狼,它趁着猪爸猪妈不在家,敲门。”

    林晓楠听着听着睡着了,等她醒来后,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她看着从窗口走过来的苑浩,“手续办好了,可以住院了,3天后动手术。”

    “好。”

    做手术那天,林晓楠感受着冰冷的手术器具在下边搅动,她的双腿被高高架起来,宫缩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弓着身子,她微微颤抖。

    即使再疼,她也没有大喊大叫,内心的悲痛超越了身体的痛感,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眼神麻木地盯着手术室的灯光,脸色苍白。

    终于,手术结束,林晓楠被推到了病房。同一个屋子的有个喂奶的,林晓楠听着婴儿的哭泣声,内心焦灼,捂紧了耳朵,“苑浩,我要换一个病房。”

    “没有了,现在。”苑浩弯下腰温柔地说。

    “我不管,给我换一个,回家也行!”林晓楠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吓坏了苑浩,他只好托同学把林晓楠转去了单人病房。

    做完手术后,林晓楠在医院待了三天,苑浩就陪了三天。

    看着窗户边的梧桐枯叶,林晓楠有些伤感,她不顾单薄的身子,跑到医院外,踩在黄色的叶子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就是这样的秋天,我又一次离开了我爱的人。”林晓楠蹲下身子,内心的悲凉随着风的侵蚀,人也变得摇摇欲坠。

    “你不怕感冒吗?”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男孩的声音,不等林晓楠反应,她脑袋上就被套上了一个灰色的毛线帽子。

    一股热气覆盖了林晓楠的耳朵、额头、脸颊。

    她被一个小男孩从后背抱住了,“这样,你就不冷了吧!”

    林晓楠的身子一僵,“你是谁啊?”

    “我妈妈都叫我熙,你也这么叫我吧!”林晓楠扭头就看见一个卷发的男孩天真地看着她。“这下,不冷了吧?”

    “小鬼,你今年多大了?”

    “11岁啊。”

    “你看着这么矮,你有11岁吗?我看你只有七八岁!”林晓楠捏着李熙的脸颊。

    “你们大人真是的,哼!”

    林晓楠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她看着对方的样子,“你听过小王子的童话吗?”

    “什么啊?”

    “没事,我夸你可爱。”

    “那是当然,从小到大我在班里人缘儿最好。”

    “你还没长大呢,你哪里到大了?”

    “小孩的心思大人不懂。”李熙得意地看着林晓楠,“我送你回去吧,外边太冷了。”

    林晓楠被这句话逗乐了,“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似的。”

    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吧,奖励你给我戴帽子和刚才的拥抱,我那有好吃的,请你吃。”

    “真的吗?有没有机器人?”李熙问。

    “先走吧,会有的。”林晓楠走在回病房的路上,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你说,你叫什么?”

    “笨死了,你伸手。”他就那样摊开了林晓楠的手心,在她最柔软的地方,写下了一个“熙”字。

    林晓楠仿佛触电一般,回到了很多年前。有个男孩也是这样,在她手心写下了这个字。

    “有个成语叫熙熙攘攘,知道吗?”

    “不知道”林晓楠摇头,她内心感到疑惑,最后还是问了句,“你认不认识辛向阳这个人?”

    “这是谁?”

    林晓楠苦笑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都是巧合。”

    李熙还没有在病房待几分钟,就被护士训斥了。他只好回到自己的病房。

    林晓楠只是出去打个电话的功夫就看不到李熙的人影了。所以,苑浩拎着一袋子机器人出现在病房的时候,没有看见她说的小孩,苑浩只当做林晓楠精神状态不好想孩子了。

    “孩子,我们还会有的。”苑浩回应。

    “我想出院。”林晓楠盯着手机上弹出来的跳楼新闻,眼睛直勾勾的。她不敢相信那张图片里的人是辛向阳。

    “医生说你还得待两天,你先养好身子再说。你看,我给你带了点鸡汤。咱妈亲手……”

    “我们别结婚了。”林晓楠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从柜子里拿出来衣服,自上而下解开病号服的纽扣,衣服落在地上。林晓楠的身子佝偻着,她颤颤巍巍地穿着自己的衣服,苑浩过去想帮她。

    “为什么?”苑浩有些急躁。

    林晓楠沉默,右手颤抖着,从风衣兜里寻找手机。“喂,是我。”

    “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这让我怎么跟父母交待?”苑浩企图改变她的想法。

    “反正结婚证还没有领,在法律意义上,我们还不是夫妻。”林晓楠要往门外走去。

    “晓楠,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很难过,但我相信你只是一时想不通。”苑浩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明天就从你家搬出去。”林晓楠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掉落。

    林晓楠扬长而去,她没走几步,下腹有些疼痛,她强忍着,“去殡仪馆。”

    林晓楠踉跄着来到了告别的地方,辛向阳被一层白布蒙着,旁边的人都在捂着袖口哭泣。林晓楠看着前边的遗像,她不敢相信,她默念着,“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她走上前去伸手拽白布,只拉了一角,她就不忍看下去了,脸上已经面目全非,身子都是被拼起来的。

    林晓楠全身发抖,她的眼泪和鼻涕都掉落下来,她身子软了下来,她想喊喊不出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啊!”

    她痛苦,胸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她呐喊着,嗓子被撕扯着,她大脑一片空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林晓楠大笑,手指着面前的尸体,“你就是在报复我!你他妈的就是在报复我是吧!”她冷哼,“现在你如愿了?”紧接着,没几秒钟,她又变得卑微,“我不结婚了,你醒醒好不好?别吓唬我了,嗯?”

    “他妈的我的痛苦都是你带来的!你为什么要比我先死?要死也是我先死!是你不要我的!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找你?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能成熟一点?”

    “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啊?你喜欢我你不早说?我们就是没有缘分,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呢?”

    “现在好了?我闺女也没了?被我亲手杀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你喜欢我什么?我这么无耻的人!你都不了解我,你喜欢我,你为了我复读,你为了我打架,你爱我。”

    “可是我不爱你啊!你他妈的爱我你不早点告诉我!”

    “你知道我给你写了诗吗?我念给你听。什么?你说你不听。不对,你想听也听不见了。是啊,你想听也听不见了,哈哈哈哈哈哈。都是命啊!”

    “什么?你说你爱我?不对啊,如果爱真的是唯一的,为什么我可以跟苑浩在一起?我能和苑浩在一起,你也就可以和别人在一起。爱不是唯一的。你为什么这么冥顽不灵?谁让你死了?我都好好的活着,你为什么要死?”

    “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林晓楠开始磕头,“我求你了,别让我想你了。我受够这样的苦日子了。”

    磕着磕着,林晓楠又开始狂笑,“其实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让你有保护欲的人。我还需要你保护啊,你怎么就死了?!你死了是吧,好,那我就陪你。”

    林晓楠说着,就往窗边跑去,被众人拽住。有人拨打了120,把林晓楠拉走了。苑浩这才知道,辛向阳的死讯。在经过医生的诊断后,苑浩只能把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治疗。在临走之前,林晓楠大喊着,“我没疯,疯的是这个世界。”

    两年后,苑浩结婚了,和医院的师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林晓楠趴在桌子上,风吹动蓝色的窗帘,她站在房顶上,脚下的步伐变得轻盈,她在墙壁上写下一首诗:

    “就像阿s匹林融入黏膜

    缓解人的阵痛

    你对我这片黑影

    进行了精神的涂抹

    我们是光与影的结合

    情绪与梦境的交错

    我们是山川是湖泊

    是飞鸟也是悲歌

    我们是原始的部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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