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份之后,学校便换了课表,每天只设了考试科目的课,其余时间全部是自习。

    这正合黎西洲的意。他本就习惯独自学习,偶尔也会去找老师问问题,或者大发慈悲,接济一下陈深。

    这货嫌懒,不愿意去跑办公室,索性有问题就问他。

    但两个晚修之后,黎西洲终于忍不住了。

    “你有病吧?这种基础问题能不能自己翻翻课本看概念啊?”

    他一脸嫌弃,顺手拿上水杯就出了教室。

    陈深忙地跟上去,为难地解释:“……我课本早就丢回家里了。”

    黎西洲无语地扯扯唇。

    “给你一个解决方案,拿上你的学习资料,直接去办公室里待着算了,有不会的就问老师。”

    他接完水,象征性喝两口,瞥一眼陈深,转头就走。

    陈深没辙。

    他追上去,眼神幽怨地看着黎西洲,撇撇嘴:“重色轻友。”

    黎西洲皱眉,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探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深就抱臂坐回位上,继续开口。

    “据我所知,你应该经常给俞烟补课吧?怎么她问你问题可以,换我就不行了?”

    黎西洲面无表情:“你现在看上去有点像受了委屈吃了醋的小媳妇。”

    陈深哆嗦一下,赶紧松开抱在胸前的手。

    “……你这比喻有点渗人。”

    “她跟你才不一样。”

    黎西洲低头整理桌上的东西,自顾自说着话反驳他。

    察觉到对方的眼神渐渐玩味起来,他便伸手,在陈深的头上拍了一下,有点好笑。

    “你这什么反应?我意思是,人家比你聪明多了,从来没问过这么弱智的题目。”

    一番折腾之后,陈深还是乖乖听了他的话,在下一节晚修开始之前,便收拾东西去了办公室。

    但在去的路上,他不由得回想起黎西洲刚刚那番表现。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陈深看破一切,摇头叹了声气。

    高考前一天傍晚,黎西洲难得从一桌的错题试卷笔记本里抬起头,然后看了眼窗外。

    他前几天傍晚去打水,刚好碰见了满天的晚霞。

    夏天的晚霞总是热烈,他虽然没太多浪漫细胞,但看一眼就被倾伏。

    此时窗外晕着淡淡的粉光。他知道,今天也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晚霞。

    他思量半晌,终于还是起身,走出了教室。

    现在还没到第一节晚修的时间,但俞烟的班里也几乎坐满了人。

    她刚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一手撑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头发,另一只手在纸上写着字,皱眉抿唇,一脸苦相。

    黎西洲轻轻抿掉唇边的些微笑意,抬手敲了敲窗。

    俞烟正和导数题战得昏天暗地,被这陡然几声响惊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在瞳孔聚焦的下一秒,眉尖惊讶地吊起来。

    黎西洲屈了屈手指,示意她出来。

    “怎么了?”

    俞烟小跑出来,有点心虚地回头看向教室里。

    他抬脚,径直往空旷的地方走:“跟上。”

    教学楼和综合楼连接的走廊很是开阔,半堵侧墙外几乎没有阻挡,可以一直看到马路那边的高楼,小如蚁点。

    俞烟还在纳闷,没承想转过一个拐角,她便看到了许久未见过的色彩。

    她早该在教室外那面泛着紫光的墙上发现端倪的。

    “……”

    她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搭上护栏,久久才轻轻吐出,只字未语。

    粉紫色毫不吝惜地铺开,一漫一大片,皴出了轻重淡浓。轻的上浮,浮在一弯弦月旁,钩出清瑰的浅色。重的下沉,在天底远远凝成醇厚的橙与黑蓝。

    无边缘形状的薄云随意流浪,也不自觉浸染了满身的迟暮气息。

    虽是迟暮,但足够热烈。

    黎西洲垂下眼睫,偏头看向她。

    “请你看一场晚霞,希望你心情好点,明天考试别太紧张。”

    俞烟半晌没说话。她用力抿唇,试图逼回悬在眼眶边的眼泪。

    好一会,她才笑着开口。

    “怎么看起来好像是你比我还紧张啊?天天都在担心我考试会不会太紧张。”

    黎西洲一时有点语塞。

    别说,好像还真是。

    他掩饰性咳了声:“我心理素质比你好多了,这个你放心。”

    “呿。”

    晚霞渐渐沉下去,像一汪震荡后又重归于平静的水,深蓝色慢慢浮出来。

    发尾尚能感触到一点风。

    他们静立片刻,一言未发,一起慢慢走回去。

    灰色压抑的生活过久了,冷不防被如此颜色冲撞一番,俞烟一时有点晕头转向,又重新回神,山水都归位。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的杂乱间隙里,缓缓写下:

    祝我们一切顺利。

    祝我,祝他。

    高考三天都在下雨,前两天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直到最后一天才逐渐绵密。

    真的很影响考试时候的情绪。

    “好想让佛祖来渡我啊。”

    俞烟仰头盯着天花板,胡言乱语一番。

    “哪里来的佛祖?还是自己救自己吧。”

    官窈搭了话,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俞烟一脸悲壮地点点头,重新低下头去背政治。

    最后一科考完后,天空诡异地放晴了。

    俞烟走出考场,愣愣盯着有些刺眼的阳光,神情有点恍惚。

    有很多情绪和话语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又转瞬即逝,她一个也没抓住。

    太不真实了。

    横亘在自己生命对岸数年的高考,此时居然已在她身后了。

    回到班上,看见同学们尖叫,扔书,围着老师激动地说着话,俞烟才稍稍缓过神来。

    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校门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如湍急浊流漂浮着碎白沫,不歇的潮涨被灼灼日光搅得躁动不安,黏稠凝滞又盛乱挪移。

    俞烟腾出手抹了把汗,又忙地紧紧握住行李箱的手柄,艰难地在人群缝隙中往前走。

    眼看终于能够挤出去了,但不知是谁猛地一推,她一瞬间身体失衡,差点摔到地上。

    她拼命想要稳住脚底,下一秒,手臂却被大力地握住,往回带了一下,整个人才将将站稳。

    她惊魂未定,转头去看,却直直跌进来人的眼底。

    “蠢死了,就非要走这边吗?”

    黎西洲单肩挎着背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捞回她。

    他扯唇,眼神望向别处,一脸嫌弃。

    俞烟愣了好一会,木木地张了张嘴,惊讶到失语。

    他回瞥一眼,见她一副吃惊过头的模样,好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走吧,别傻站着了。”

    “……”

    她缓慢点了点头,但仍迟迟没说出话来。

    黎西洲收回手,正准备往前走,又想了想,还是回头,握住她的手腕。

    “跟紧一点,人多,小心走丢。”

    她脑子直接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这么愣愣地,跟着他走出人群去了。

    来接他们的是俞烟的爸爸。

    黎西洲把两人的行李搬进后备箱,俞烟就在一旁等着。

    “你怎么……”

    她欲言又止,还处于一种极度震惊的状态里。

    “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所以就打电话来找我了。”

    他利索关上后备箱,开门上了车。

    “要不是我找到了你,不然你就得一个人提着行李走回去。”

    俞烟这才拿出手机查看,果然有五六个未接来电。

    许是刚刚在人群里太吵了,她没听见来电铃声。

    “谢谢你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偏头看他一眼。

    黎西洲眼皮掀都不掀一下,装出一脸深藏功与名的无所谓,但实际上内心的波澜并不比她少多少。

    车里无言。

    俞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左手腕,一时有些出神。

    她当时被人群推搡着,而且又顶着大太阳,身上出了很多汗,手臂也是。但他就是握住了,也没嫌弃,也没松开。

    他手心的温度真的比日光还要滚烫。

    俞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糟糕,好像是脸还要更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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