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巴王朝位于卫国东北方向,境内可以说是三面环沙漠,但赫巴民众似乎并不担心哪一天会水源枯竭,缺水而死。

    外人猜测,赫巴臣民赖以度日的恐怕只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

    十几年前,赫巴王朝一昔之间改头换面。

    君王赫连一夜间身患重病,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赫连在公开场合出现过。现在赫巴王朝的掌舵人乃是赫连的亲弟弟赫莱。

    除开君王更换了之外,赫巴上上下下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但只有两件事除外。

    其一,在赫连抱病的同时,她的掌上明珠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对于民众来说是大事,除了她公主的身份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位打从出生起就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传说,公主降生之日,观仙塔塔顶突发光芒大盛,像是被人放置了一颗亮如白昼的夜明珠,不仅照亮了整个赫巴,光芒甚至延伸到其余各国。

    更有人称,当晚星月消失,观仙塔上方出现一副巨大的舆图,那是一张巨大的国家版图,看不清到底是哪个国家,有说是卫国,有说是萧国,也有说是赫巴王朝,不一而足,但似乎都有点像。

    坊间流传这样一种观点——众人对舆图的猜测可以说都错了,也可以说都对了。

    何以如此?

    原来整个四国境内本就是一个整体,经过数千年的战争分化和地质演变,这才渐渐分成了四国,而赫巴王朝便是这整个统一王国的中心。

    然而史书对此并没有定论,只简单将当时的情景做了概括,各中详尽,语焉不详。

    后来,公主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又是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她离开寝宫,奴仆们遍寻不见。正当众人摸着黑、点着火把四处寻人时,观仙塔突然再次发出光芒。

    众人抬头,只见小公主跑到观仙塔顶,闲适自如地坐在护栏边,双腿悬空,头微扬,双手握着一只透亮的笛子,清脆笛声如月色轻撒,竟然将方圆百十里的萤火虫吸引过来。

    刹那间,萤火之光点亮夜空,萤虫盘旋缠绕,再次汇聚成舆图形状,仿佛再现了公主出世的盛况。

    其二,赫莱上位后,对外的争斗忽然变多了起来。

    赫连在位时,虽说同卫国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但多数是口头上的争论,但真正刀剑相向的时刻,几乎没有。

    但赫莱不同。

    他似乎不喜欢耍口头功夫,一言不合,开战也是常有的事情。这十几年来,光是和卫国的大战已经不超过三次了。

    最近的一次,若不是何长治英勇神武,恐怕卫国真的要被赫巴王朝撕开一道口子。

    此时此刻,卫国临州城的海边,乌云遮住明月,海浪翻卷,海岸线深邃幽寂。

    而赫巴境内清月皎皎,一派和谐。

    大街上有棕色的野猫飞速跑过,钻进巷子的一瞬间,惊飞了刚刚熟睡的鸟儿。

    那鸟儿扑棱起翅膀,睡意全无,径直往高处、往远处飞去,一直飞到了观仙塔。

    “可算出什么来?”暗地里有人开口问话。

    那鸟儿似乎没料到半夜三更,这样高的塔顶还有人,翅膀一耽搁,鸟身急速下坠,翻转两下,干脆一猛子俯冲下去,直接消失不见了。

    “请看!”

    回话人尽管满头鹤发,肌肤皱纹遍布,中气倒是足得很,他抬手一让,面前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盘,铁盘中铺着金色的沙子,那金沙在月光下,突然显出一道细密的裂缝来,裂缝的起点是一个黑色的小球。

    那人拿起小球,当即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头发?”

    “不错,正是公主的头发。”老者答道。

    那人将发球放回原处,微微俯身,端详着沙盘:“这裂缝由发球而起,且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老者附和道:“没错,随着公主的逐渐长大,这条裂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整个沙盘都会被撑开。到了那时,赫巴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隐在暗处的人却点了点头:“所以,这便是我们近些年数次挥军南下,却战果寥寥的原因?”

    老者道:“恐怕症结就出在公主身上。”

    “可有解决之法?”

    老者不答。

    只见他抬起手掌轻轻从沙盘上方拂过,随着小球被金沙覆盖的刹那,那条裂缝也随被扶平。

    “如此,或可。”

    那人定定看了一眼平整如镜的沙盘,缓缓抬头。

    他站在护栏边,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搭在栏杆上——这里便是当年小公主“萤火逐笛”的地方。

    他侧过脸,声音是那般舒缓,可语气中却往外直冒寒气。

    “即刻增派人手。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杏儿自然不会知道,远在赫巴观仙塔上一场简单的对话,会拉开四国最动荡不安的序幕。

    眼下,她全副心神都紧绷着,随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到达了顶峰。

    “对不住,方才......”

    来人张口道歉,还没说完,人和话都停住了。

    柳杏儿看到一个清瘦有力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刚想防备,忽而觉得此人有点面熟。

    定睛看了看,她忽然惊讶道:“小天?”

    贺擎天也是惊讶万分,方才江飞鱼只说屋内有人等他,没想到竟然会是柳杏儿。但他惯常不会表露出太多情绪,此刻只是淡淡道:“嗯。”

    不过才几日不见,贺擎天已经像是换了一副样子,整个人像竹竿一样,有些拔节。

    柳杏儿上前,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擎天眉头微皱,口中轻“嘶”一声。

    柳杏儿立马放下手,警觉道:“你受伤了?”

    “嗯,受了点小伤,不打紧,已经差不多要痊愈了。”贺擎天点点头,走到一旁,拿出药和纱布。

    柳杏儿跟在后头:“你不是在亲戚家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将军府,难不成你的亲戚便是赵将军?”

    转念想到贺擎天的遭遇,柳杏儿又自我否定了——但凡赵飞龙是他的亲戚,他的境况只怕会好上百倍。可若是说惹上了什么麻烦事,赵飞龙没道理将他照顾得好好的。

    贺擎天一边低头换药,一边道:“你别着急,我待会就告诉你。”

    柳杏儿见他气定神闲,知晓他是个做事有把握的人,便稍稍放下心来。

    见贺擎天一个人忙活了许久,便道:“你自己可以吗?”

    正说着,她已然走到贺擎天跟前,伸手拿走了纱布。

    贺擎天:“哎......”

    柳杏儿知他要逞能,干脆道:“你又不行。”

    贺擎天张张嘴,不说话了。

    “你转过来吧。”柳杏儿吩咐道。

    她将药粉倒在纱布上,放在一边备用。待贺擎天转过身,她揭开旧的纱布,那伤口处还隐隐透着血迹,虽不大,但很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狠狠刺入一般,伤口处皮肉外翻,尽管大部分已经结痂,可因为愈合的不好,现下还有血往外冒。

    贺擎天见她停了动作,侧过头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柳杏儿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好伤口,壮似无意地问:“你的伤口......”

    贺擎天立刻回道:“我替飞鱼将军挡了暗器!”

    柳杏儿一时愣怔。

    贺擎天浑不在意,他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两杯茶:“过来坐!”

    柳杏儿呆呆坐下,贺擎天喝了口茶,开口道:“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柳杏儿抬眼看他。

    原来所谓的“亲戚”,其实不过是贺擎天的说辞,他只是不想柳杏儿担心。至于为什么会在赵飞龙这里,贺擎天省略了密林中发生的事情,只解释说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正好看到有人暗算江飞鱼,阴差阳错地帮他挡了一击。醒来后,他便央求赵飞龙将他收编入伍。

    难怪他会变化这样大,原来不仅受了重伤,还参了军。

    柳杏儿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到最后只轻声问道:“你方才便是从外面训练归来?”

    “没错!我最近伤口还没恢复,暂且借住在将军府上。等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我就要回到军营里跟兄弟们一同训练了。”

    柳杏儿深知,自己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哪怕曾经在大同村有过交集,但他未来的人生还大有作为。或许,投到赵飞龙麾下,对于贺擎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他机智隐忍,将来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见柳杏儿一时不说话,贺擎天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柳杏儿不知如何开口,便道,“他们没有告诉你?”

    “他们说是特地请你过来的。”

    “差不多吧!”柳杏儿含糊道。

    贺擎天觉察出她的异样,忽然记起此前虎子生母江鹂说的话:“你是不是......”

    柳杏儿有些紧张:“是不是什么?”

    看着她疲惫的双眼,贺擎天压了压嘴角,摇头道:“没什么。”

    柳杏儿却踌躇道:“小天,如果...如果一个人被迫做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怎么办?”

    贺擎天郑重道:“本心在否?”

    柳杏儿陷入片刻思量,贺擎天接着道:“本心在,不管这个人做了什么,不过是形势所迫、别无他法;本心失,哪怕这个人再义正言辞,到底是面目全非、不复往昔。”

    这话的分量太重,柳杏儿直到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还在思考。

    赵飞龙命人将她送回去,可一路上柳杏儿的思绪纷繁复杂,那马车将将驶过临水大街,她便挑了帘子,对着车夫喊道:“停下!”

    车夫急忙拉住缰绳。

    马车停稳后,车夫回身道:“姑娘,这里距离客栈还有一段距离。”

    “不用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这......”车夫有些为难。

    柳杏儿懒得周旋,起身就要下车。

    车夫刚要阻止,柳杏儿已经跳下马车,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摆手道:“回去跟你的主子复命吧,就说我已经到了。”

    车夫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片刻的耽搁功夫,柳杏儿已经不见了人影。

    深夜,长街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阵阵打更的声音。

    柳杏儿想到贺擎天,又想到自己,忽然觉得命运不知不觉已经将他们分别冲向了不同的方向。

    现在羊蛋子和遥遥还在身边,可是,他们又能在自己身边呆到几时呢?

    会不会某一天一觉醒来,他们也会离自己而去?

    仰头看天,柳杏儿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头一次,她觉得江鹂的话或许是对的。如果不是自己来到大同村,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连自己都没有弄清楚,现在带着一帮孩子,谈何护佑?

    街灯在风中轻轻飘荡,将柳杏儿的影子拉长。

    她心思难定地低头前行,自然没有看到身后的影子突然变得臃肿。那影子仿佛不堪受重,也被风吹得摇摆起来,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啊!”

    一声短促惊呼,方响起,又乍然消失。

    柳杏儿发现身后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人生了一双肥厚的手臂,在她惊叫出声的时候,肥手将她嘴巴捂住。

    柳杏儿被拖到一旁的巷子里,踢踏声惹得一阵狗叫。

    此人体型硕大,一身熏天的酒气,柳杏儿一边忍受着身体的疼痛,一边屏住呼吸,生怕被这臭气熏得头晕眼花。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刚要发问,那人停了下来,冷笑开口:“怎么没人送你回来?”

    柳杏儿被捂住口鼻,根本开不了口。

    男人顿了顿,似乎这才想起来她没法说话。刚一松开手,柳杏儿便侧过头大口喘气:“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蒜?”男人大吼一声,“赵飞龙接走的不是你?”

    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了赵飞龙那里,难不成这人是承欢阁的客人?且不说自己全程蒙着面纱,即便他认出自己,可自己并没有印象当时场上还有这样一个人。

    “是我又如何?”

    “攀高就低的贱人,我不过说了一句让你把面纱拿开,承欢阁的人就这样对我,拳打脚踢。”他猛地甩了柳杏儿一个耳光,咆哮道,“赵飞龙让你过去干什么?让你帮他吹箫吗?啊?”

    柳杏儿吐了一口血,忽然想起来了,当时演出前,场下确实有一个胡言乱语的客人。

    “我也是身不由己。”柳杏儿反驳道,“你既然这么愤怒,为什么不敢去找赵飞龙?还不是因为你欺软怕硬,你害怕赵飞龙将你一掌打死,所以现在只能暗地里使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对付我。你说我攀高就低,你又何尝不是惧强欺弱?”

    男子定了定,突然猛将她的头发往后一扯:“果然是残花败柳,看看这一张嘴,真是巧舌如簧,怪不得赵飞龙要接你过去。”

    柳杏儿刚要说话,那人紧着道:“不过,你以为这赵飞龙是多大的靠山吗?这里是临州,即便是赵飞龙也不敢说自己在临州可以呼风唤雨......再说了,现在正是动荡的时候,临州虽然看上去一派安稳,可更大的危机在后头呢。马上就是卫国和萧国的商会了,你以为你们能借着商会狠狠赚上一笔吗?我实话告诉你,卫国和萧国马上就要打仗了,临州靠海,毗邻萧国,赵飞龙却擅陆战,一旦水上作战,看他能猖狂到及时......”

    因为醉酒,他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柳杏儿却立马清醒过来。他忽然联想到何长治,他并没有将背后的事情告诉自己,难不成让自己伪装成妓子,也是因为要打仗了?

    可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临州百姓个个春风满面,欢声笑语,丝毫没有半点危机将至的意思。

    平安和乐了数十年的临州,真的要被这商会,彻底搅乱吗?

    那人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机会。

    他将柳杏儿一把扯翻在地,张开臭嘴就要往她身上贴。整个人欺身而上,如同巨石压顶,

    恶心、惊惧、疼痛......

    一时间,柳杏儿甚至忘了呼叫出声。

    有什么脆生生的声音响在耳畔。

    呲啦!那正是柳杏儿衣衫的碎裂声。

    男人一顿,瞧见她白花花的肩头,张嘴就咬了上去。

    柳杏儿痛呼。

    与此同时,她感觉身上一轻,那宛若死猪的男人登时不见了。随后,巷子后头传来巨响,似有重物砸在地面。

    柳杏儿昏沉沉的,眼前一切,叠影重重。隐约中,有一人蹲在身前,朝着她伸出手掌。

    柳杏儿大惊,挥起胳膊就要打,却被那人轻巧接住:“姑娘,没事了!”

    来人开口,声音清越,如淙淙流水。

    “姑娘莫怕,来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柳杏儿心绪逐渐平复,可因为此人背着光,她只能大致瞧出一个轮廓。

    “多谢公子!”

    “鄙人萧鞍,敢问姑娘芳名?”萧鞍道,“夜深露重,在下送姑娘回家吧。”

    柳杏儿挣扎起身,行礼谢道:“多谢公子,我.....”

    话未毕,人却昏倒了。

    萧鞍连忙上前,顺势一捞,将她接在怀里。

    “姑娘!”萧鞍急急唤道

    柳杏儿毫无所觉。

    萧鞍低下头,入目便是柳杏儿的肩膀。

    玉肩皎皎,狰狞的齿痕掺着血迹,像一朵开在暗夜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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