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多雨。
程令仪仰望天穹，屋檐将它割成两半，一半是古旧的木色，另一半是浓灰。
忽然，燕掠云端，紧随其后的是燃着烈火的箭矢。
“来了。”她心念一动。
整座烟州城好似滚水入蚁穴，瞬时沸腾起来。
击鼓鸣金，奔走哭嚎，烈火连营。
侍女小黎跌爬着跑来，拽住她的衣袖：“姑娘！城破了！王妃带着世子和郡主逃了，我们也快——”
程令仪摸摸她的脑袋，道：“你走吧。我要去做最后一件事。”
小黎愣愣望着她，目光闪烁，瞬间惶恐起来。
令仪浅浅一笑，撇开小黎的手，决然走出王府。
府门之外，百姓拖家带口慌忙逃命，兵士脚步急促，嘶喊声震天响。
她眯起眼望向远方，黑底红字的“萧”字军旗已然插上了城楼。
烟州城已是濒死挣扎的困兽。
她拾起地上沾血的剑，逆着人群快步朝城门口走去，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了两支交战的兵马。
她的父亲珮王身中一箭，被亲卫护在后方，口中却仍喊着：“宁死不降。”
看见令仪的瞬间，他眼里露出惊愕。
令仪毫无阻挡地走到了他身边，搀扶起他。
“令仪？你为何在此？”珮王对这个庶女向来不喜，此时见到她只身前来，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我想，我应为烟州做最后一件事。”身形单薄的少女垂眸，倾国倾城，一身白衣，好似柔弱野花。
她是这战场上的一抹脆弱丽色。
“好女儿！不愧是老子的种！”珮王仰天大笑，“那便与为父一起……”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柄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
而执剑的少女仍旧面带微笑，恭顺的样子。
她抬起眼，声音温柔至极：“为您送终。”
她转动剑柄，搅动他的肠子，随后猛地往后一扯。
“王爷！”亲卫们大惊，纷纷上前扶住倒下的珮王。
“杀了她！”
“杀了她为王爷报仇！”
程令仪望着凶神恶煞向自己冲来的将士们，他们随便一个都能捏死瘦小的她。
但她毫无畏惧，甚至扔掉了手里的剑。
当第一柄剑砍到她头颅上方时，那亲卫却猛地一瘫，痛苦地捂住脖子，倒地抽搐。
其余人也接二连三出现此症状。
不多时，她身边数十名精锐竟都七窍流血而死。
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蛇游走在尸山血海中，最后乖顺地爬上她的手腕，安静地盘着。
程令仪俯身捡起一柄最锋利的刀，然后走到珮王的尸首边。
她半跪在地上，哼着歌开始割他的脑袋。因为力气小，她反复割了许多次，额头上都沁出了不少汗水。
在她割脑袋的时候，敌军已经将她团团包围住，却没有人敢上前。
谁也不知道，战场上突然出现的少女是谁，又是如何一人杀死这么多人的。
片刻后，人群让出一条路，骏马扑哧着，踩着铁蹄而来，马背上，面色冷峻的男人垂眸看她。
他并未着甲，也不佩刀，只是一身漆黑如墨，不像是将士。
令仪割完脑袋，抹了一把汗水，抬头看向男人。
眼前的男人，俊美无俦，长眉凤眸，薄唇高鼻，瘦削之中带着几分阴暗的压迫感。
是个美人，但像个蛇蝎。令仪心里如此评价道。
她拎起珮王的脑袋站起来，缓步走到他的骏马前。
将士们的长矛纷纷对准她，紧张万分。
程令仪将脑袋举起，随后跪下恭声道：“珮王庶女程令仪，献降于此。”
一声雷终于惊破苍穹，夏日的雨急促地滚落，砸的人看不清眼前。
烟州平叛，结束了。
·
烟州大牢。
程令仪靠在墙角打瞌睡，耳边是王妃尖利的叫骂声。
她带着世子、郡主逃亡不果，被抓回来后一直这么疯着，很吵人耳朵。
令仪翻了个身，耳朵一动，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
“哪个是程令仪？”狱卒粗着嗓音问。
程令仪爬起来，乖乖举手，小声说：“是我。”
狱卒上下打量了一下貌美乖巧的少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您就是程姑娘啊，快，跟小的出去吧，萧少将军来接您啦。”
程令仪微微困惑，萧少将军？那是谁？
旁边的王妃却突然激动起来，爬过来，脸贴在铁栏上，恨不得钻出来：“萧少将军来接我们了是不是！哎呦我的好女儿，好令仪！快，快放我们都出去。”
狱卒却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道：“少将军只接程姑娘，你们？老实待着吧！”
程令仪出了牢房，跟着狱卒往外走。
王妃在后面叫道：“令仪！你可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我们是一家人——”
叫喊声被隔绝在了门后，程令仪微微一笑。
一家人？
活活打死她生母的一家人？
她跟着狱卒一直走出了大牢，却没看见一个人。
“这儿呢。”一个散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令仪转身。
灰色阴沉天幕之下，红鬃烈马像一团火焰，立在她的面前，好似随时可以将她踏成肉泥。
马上坐着的少年将军身着银色轻甲，与腰间悬挂的佩剑相击，金戈之声清晰无比。
因为许久不吃东西，令仪双目一时眩晕，过了许久，她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丰神俊朗的少年，偏生了那样锐利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野性与嚣张。
那目光颇为冷厉，使人微微生惧。
“程令仪？”少年问。
程令仪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一号人物，只默默点头。
那少年眉梢一挑，随后翻身下马。
他比寻常少年人生得高大，双肩更为宽阔，腰腹窄而紧绷有力，长腿一迈，便到了她的面前。
他绕着她转了一圈，随后吩咐亲卫：“回去告诉我娘，人没事，胳膊腿齐全，就是瘦了点。”
亲卫应声而去。
令仪眨着眼睛盯着他，细声细气问：“你是谁？”
少年听见她说话，扬起一个张扬又热烈的笑：“我？姓萧名琢。按着家里人的说法，我是你未来夫婿。但那毕竟是长辈私自定下的婚约，你不必当真。老头儿叫我来接你回军营，咱走吧。”
令仪还没反应过来，萧琢就牵住她的手腕，往骏马边走。萧琢她知道，是萧大将军的三子，声名远扬的少年将军。
此人战功赫赫，最是骄纵跋扈……但这些都不重要，未来夫婿是怎么回事？
“会骑马吗？”萧琢问。
令仪摇摇头，有些畏怯地往后退。
“怕什么？我带着你骑。”萧琢摆弄好马镫。
令仪迟疑：“有马车吗？”
萧琢弯唇一笑，眼里露出几分考量。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程姑娘，能割下自己父亲脑袋的人，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杀害珮王之人的身份被刻意隐瞒，但他身为平叛将领，是知道一切的。
他应当是觉得，她在故意装可怜。但程令仪确确实实害怕骑马，因为儿时，珮王世子把她系在马后拖拽，差点要了她的命。
萧琢伸手给她：“来。”
令仪商讨无果，只能小心翼翼搀住他，踩上马镫，费力爬上骏马。
那红鬃马不习惯地甩甩脑袋，令仪吓得立马俯身死死抱住马脖子，一动不敢动。
萧琢拍了一下马头，冷眼示意马儿安分下来，随后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令仪仍旧紧紧闭着眼。
萧琢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还真怕啊？”
令仪慢慢睁眼，有些紧张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手指紧紧拽住他的手臂。
萧琢注意到她眼角的泪珠，心里不是滋味。他最受不了女孩子掉眼泪。
这姑娘能弑父，怎么这么怕骑马？
“坐好了？”萧琢不自然地让声音温和一点。
程令仪点点头：“嗯。”
“走了。”少年一声叱，策马扬鞭，石砖上溅起雨水，濡湿少年的墨靴。
·
萧琢带着她去了城外大军驻扎的军营。、
令仪坐在马上，看见营中往来将士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微微低头。
萧琢先下马，然后转身张开手臂抱她下来。
一名中年将军快步迎上来：“人带回来了？”
令仪抓紧萧琢的袖子，躲在他身后。
萧琢将缰绳绕在手上，道：“带回来了，你跟她聊，我去喂马。”
“小兔崽子，你跑什么跑！”萧镇方想拽住他，被萧琢灵活地避开了。
他隔空踹了萧琢一脚，随后慈爱地看向令仪。
五大三粗的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哄道：“小令仪啊，我是你萧伯伯，你母亲同我夫人是手帕之交，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令仪兔子一样抬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
不认得。
她娘在她五岁时候就被害死了，她根本不知道母亲有什么手帕交。
一旁的亲卫道：“大将军，快先进去吧，程姑娘应该饿了。”
“哦对对对，快快进来，饭菜都为你们备好了。”
将士们热情迎接程令仪进入营帐，精致的饭菜被摆到了她面前。
程令仪抓起馒头就开始啃，一言不发，埋头吃饭。
“饿狠了。”萧镇方道，“沈琅镜那厮连口饭都不给她？”
亲卫一边给程令仪倒了一杯水，一边道：“珮王府家眷都在牢里，哪能有什么饭吃？”
等程令仪吃饱了，萧大将军才缓缓说出事情缘由——
程令仪生母尚在闺中时，与萧琢生母为手帕之交。
当初，程母怀孕，萧夫人刚诞下三子不久。她说，若为女儿，便嫁与三子萧琢，若为男儿，便与其结成兄弟。
不过，那时候萧将军只是不起眼的小将，与她这珮王庶女确实相当。
可是如今，珮王谋逆而死，她是阶下囚，而萧家却是圣恩眷隆的高门，萧琢更是战功赫赫的少将军。
她与他，是云泥之别。
萧家也要履行这可称“戏言”的约定吗？
令仪心中警惕起来。她从小就清楚，天大的好事从来不会落在她身上，所有的好运，都藏着阴谋。
可是萧家能从她身上图什么？
·
萧镇方没有说太多，只让她好好休息，不必担心安危。
程令仪被安置在一座营帐内，刚歇下，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入。
“少将军，喂完马了？”
“她在里面？”
“将军可说了啊,程姑娘是贵客，你若是胡言乱语吓着她，就别回家了。”
“滚开。”
随即，少年撩开帘帐走了进来。
他束着高马尾，撩袍在她面前坐下，开门见山：“我爹同你说的话，就当他放屁。我不能和你成亲。”
程令仪微微一顿，抿了一口茶，问：“为何？”
萧琢屈起一条腿，将手散漫地搭在上面，坐姿可谓嚣张。
“不为什么。婚姻大事，或许在旁人家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在我这儿，绝无可能。”他道，“程姑娘，恕我直言，你与我，没缘分。”
少年满脸苦口婆心：“我野惯了的，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声，眠花宿柳、跋扈嚣张，不是个良婿。你若真按照他们的意思嫁给我，只会害了你一辈子。”
程令仪抬眼，道：“可是，我如今是罪臣之女，若不嫁给你，要么死路一条，要么充为官婢。”
萧琢一拍桌案：“这你放心！我既然将你从牢里捞出来了，就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萧家有一百种法子保全你的性命，还能许你荣华富贵。”
程令仪低头一笑，“好。”
“好？”萧琢惊喜，“那我现在就去跟我爹说……”
“不必了。”程令仪淡声道，“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拒绝了这门亲事。”
萧琢微微一怔，竟问了一句：“为何？”
程令仪展颜一笑：“正如少将军自我评价。我瞧不上您。”
程令仪仰望天穹，屋檐将它割成两半，一半是古旧的木色，另一半是浓灰。
忽然，燕掠云端，紧随其后的是燃着烈火的箭矢。
“来了。”她心念一动。
整座烟州城好似滚水入蚁穴，瞬时沸腾起来。
击鼓鸣金，奔走哭嚎，烈火连营。
侍女小黎跌爬着跑来，拽住她的衣袖：“姑娘！城破了！王妃带着世子和郡主逃了，我们也快——”
程令仪摸摸她的脑袋，道：“你走吧。我要去做最后一件事。”
小黎愣愣望着她，目光闪烁，瞬间惶恐起来。
令仪浅浅一笑，撇开小黎的手，决然走出王府。
府门之外，百姓拖家带口慌忙逃命，兵士脚步急促，嘶喊声震天响。
她眯起眼望向远方，黑底红字的“萧”字军旗已然插上了城楼。
烟州城已是濒死挣扎的困兽。
她拾起地上沾血的剑，逆着人群快步朝城门口走去，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了两支交战的兵马。
她的父亲珮王身中一箭，被亲卫护在后方，口中却仍喊着：“宁死不降。”
看见令仪的瞬间，他眼里露出惊愕。
令仪毫无阻挡地走到了他身边，搀扶起他。
“令仪？你为何在此？”珮王对这个庶女向来不喜，此时见到她只身前来，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我想，我应为烟州做最后一件事。”身形单薄的少女垂眸，倾国倾城，一身白衣，好似柔弱野花。
她是这战场上的一抹脆弱丽色。
“好女儿！不愧是老子的种！”珮王仰天大笑，“那便与为父一起……”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柄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
而执剑的少女仍旧面带微笑，恭顺的样子。
她抬起眼，声音温柔至极：“为您送终。”
她转动剑柄，搅动他的肠子，随后猛地往后一扯。
“王爷！”亲卫们大惊，纷纷上前扶住倒下的珮王。
“杀了她！”
“杀了她为王爷报仇！”
程令仪望着凶神恶煞向自己冲来的将士们，他们随便一个都能捏死瘦小的她。
但她毫无畏惧，甚至扔掉了手里的剑。
当第一柄剑砍到她头颅上方时，那亲卫却猛地一瘫，痛苦地捂住脖子，倒地抽搐。
其余人也接二连三出现此症状。
不多时，她身边数十名精锐竟都七窍流血而死。
一条通体血红的小蛇游走在尸山血海中，最后乖顺地爬上她的手腕，安静地盘着。
程令仪俯身捡起一柄最锋利的刀，然后走到珮王的尸首边。
她半跪在地上，哼着歌开始割他的脑袋。因为力气小，她反复割了许多次，额头上都沁出了不少汗水。
在她割脑袋的时候，敌军已经将她团团包围住，却没有人敢上前。
谁也不知道，战场上突然出现的少女是谁，又是如何一人杀死这么多人的。
片刻后，人群让出一条路，骏马扑哧着，踩着铁蹄而来，马背上，面色冷峻的男人垂眸看她。
他并未着甲，也不佩刀，只是一身漆黑如墨，不像是将士。
令仪割完脑袋，抹了一把汗水，抬头看向男人。
眼前的男人，俊美无俦，长眉凤眸，薄唇高鼻，瘦削之中带着几分阴暗的压迫感。
是个美人，但像个蛇蝎。令仪心里如此评价道。
她拎起珮王的脑袋站起来，缓步走到他的骏马前。
将士们的长矛纷纷对准她，紧张万分。
程令仪将脑袋举起，随后跪下恭声道：“珮王庶女程令仪，献降于此。”
一声雷终于惊破苍穹，夏日的雨急促地滚落，砸的人看不清眼前。
烟州平叛，结束了。
·
烟州大牢。
程令仪靠在墙角打瞌睡，耳边是王妃尖利的叫骂声。
她带着世子、郡主逃亡不果，被抓回来后一直这么疯着，很吵人耳朵。
令仪翻了个身，耳朵一动，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
“哪个是程令仪？”狱卒粗着嗓音问。
程令仪爬起来，乖乖举手，小声说：“是我。”
狱卒上下打量了一下貌美乖巧的少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您就是程姑娘啊，快，跟小的出去吧，萧少将军来接您啦。”
程令仪微微困惑，萧少将军？那是谁？
旁边的王妃却突然激动起来，爬过来，脸贴在铁栏上，恨不得钻出来：“萧少将军来接我们了是不是！哎呦我的好女儿，好令仪！快，快放我们都出去。”
狱卒却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道：“少将军只接程姑娘，你们？老实待着吧！”
程令仪出了牢房，跟着狱卒往外走。
王妃在后面叫道：“令仪！你可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我们是一家人——”
叫喊声被隔绝在了门后，程令仪微微一笑。
一家人？
活活打死她生母的一家人？
她跟着狱卒一直走出了大牢，却没看见一个人。
“这儿呢。”一个散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令仪转身。
灰色阴沉天幕之下，红鬃烈马像一团火焰，立在她的面前，好似随时可以将她踏成肉泥。
马上坐着的少年将军身着银色轻甲，与腰间悬挂的佩剑相击，金戈之声清晰无比。
因为许久不吃东西，令仪双目一时眩晕，过了许久，她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丰神俊朗的少年，偏生了那样锐利的眉眼，平添了几分野性与嚣张。
那目光颇为冷厉，使人微微生惧。
“程令仪？”少年问。
程令仪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一号人物，只默默点头。
那少年眉梢一挑，随后翻身下马。
他比寻常少年人生得高大，双肩更为宽阔，腰腹窄而紧绷有力，长腿一迈，便到了她的面前。
他绕着她转了一圈，随后吩咐亲卫：“回去告诉我娘，人没事，胳膊腿齐全，就是瘦了点。”
亲卫应声而去。
令仪眨着眼睛盯着他，细声细气问：“你是谁？”
少年听见她说话，扬起一个张扬又热烈的笑：“我？姓萧名琢。按着家里人的说法，我是你未来夫婿。但那毕竟是长辈私自定下的婚约，你不必当真。老头儿叫我来接你回军营，咱走吧。”
令仪还没反应过来，萧琢就牵住她的手腕，往骏马边走。萧琢她知道，是萧大将军的三子，声名远扬的少年将军。
此人战功赫赫，最是骄纵跋扈……但这些都不重要，未来夫婿是怎么回事？
“会骑马吗？”萧琢问。
令仪摇摇头，有些畏怯地往后退。
“怕什么？我带着你骑。”萧琢摆弄好马镫。
令仪迟疑：“有马车吗？”
萧琢弯唇一笑，眼里露出几分考量。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程姑娘，能割下自己父亲脑袋的人，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杀害珮王之人的身份被刻意隐瞒，但他身为平叛将领，是知道一切的。
他应当是觉得，她在故意装可怜。但程令仪确确实实害怕骑马，因为儿时，珮王世子把她系在马后拖拽，差点要了她的命。
萧琢伸手给她：“来。”
令仪商讨无果，只能小心翼翼搀住他，踩上马镫，费力爬上骏马。
那红鬃马不习惯地甩甩脑袋，令仪吓得立马俯身死死抱住马脖子，一动不敢动。
萧琢拍了一下马头，冷眼示意马儿安分下来，随后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令仪仍旧紧紧闭着眼。
萧琢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还真怕啊？”
令仪慢慢睁眼，有些紧张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手指紧紧拽住他的手臂。
萧琢注意到她眼角的泪珠，心里不是滋味。他最受不了女孩子掉眼泪。
这姑娘能弑父，怎么这么怕骑马？
“坐好了？”萧琢不自然地让声音温和一点。
程令仪点点头：“嗯。”
“走了。”少年一声叱，策马扬鞭，石砖上溅起雨水，濡湿少年的墨靴。
·
萧琢带着她去了城外大军驻扎的军营。、
令仪坐在马上，看见营中往来将士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微微低头。
萧琢先下马，然后转身张开手臂抱她下来。
一名中年将军快步迎上来：“人带回来了？”
令仪抓紧萧琢的袖子，躲在他身后。
萧琢将缰绳绕在手上，道：“带回来了，你跟她聊，我去喂马。”
“小兔崽子，你跑什么跑！”萧镇方想拽住他，被萧琢灵活地避开了。
他隔空踹了萧琢一脚，随后慈爱地看向令仪。
五大三粗的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哄道：“小令仪啊，我是你萧伯伯，你母亲同我夫人是手帕之交，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令仪兔子一样抬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
不认得。
她娘在她五岁时候就被害死了，她根本不知道母亲有什么手帕交。
一旁的亲卫道：“大将军，快先进去吧，程姑娘应该饿了。”
“哦对对对，快快进来，饭菜都为你们备好了。”
将士们热情迎接程令仪进入营帐，精致的饭菜被摆到了她面前。
程令仪抓起馒头就开始啃，一言不发，埋头吃饭。
“饿狠了。”萧镇方道，“沈琅镜那厮连口饭都不给她？”
亲卫一边给程令仪倒了一杯水，一边道：“珮王府家眷都在牢里，哪能有什么饭吃？”
等程令仪吃饱了，萧大将军才缓缓说出事情缘由——
程令仪生母尚在闺中时，与萧琢生母为手帕之交。
当初，程母怀孕，萧夫人刚诞下三子不久。她说，若为女儿，便嫁与三子萧琢，若为男儿，便与其结成兄弟。
不过，那时候萧将军只是不起眼的小将，与她这珮王庶女确实相当。
可是如今，珮王谋逆而死，她是阶下囚，而萧家却是圣恩眷隆的高门，萧琢更是战功赫赫的少将军。
她与他，是云泥之别。
萧家也要履行这可称“戏言”的约定吗？
令仪心中警惕起来。她从小就清楚，天大的好事从来不会落在她身上，所有的好运，都藏着阴谋。
可是萧家能从她身上图什么？
·
萧镇方没有说太多，只让她好好休息，不必担心安危。
程令仪被安置在一座营帐内，刚歇下，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入。
“少将军，喂完马了？”
“她在里面？”
“将军可说了啊,程姑娘是贵客，你若是胡言乱语吓着她，就别回家了。”
“滚开。”
随即，少年撩开帘帐走了进来。
他束着高马尾，撩袍在她面前坐下，开门见山：“我爹同你说的话，就当他放屁。我不能和你成亲。”
程令仪微微一顿，抿了一口茶，问：“为何？”
萧琢屈起一条腿，将手散漫地搭在上面，坐姿可谓嚣张。
“不为什么。婚姻大事，或许在旁人家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在我这儿，绝无可能。”他道，“程姑娘，恕我直言，你与我，没缘分。”
少年满脸苦口婆心：“我野惯了的，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声，眠花宿柳、跋扈嚣张，不是个良婿。你若真按照他们的意思嫁给我，只会害了你一辈子。”
程令仪抬眼，道：“可是，我如今是罪臣之女，若不嫁给你，要么死路一条，要么充为官婢。”
萧琢一拍桌案：“这你放心！我既然将你从牢里捞出来了，就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萧家有一百种法子保全你的性命，还能许你荣华富贵。”
程令仪低头一笑，“好。”
“好？”萧琢惊喜，“那我现在就去跟我爹说……”
“不必了。”程令仪淡声道，“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拒绝了这门亲事。”
萧琢微微一怔，竟问了一句：“为何？”
程令仪展颜一笑：“正如少将军自我评价。我瞧不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