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柳娜小姐”

    谢柳娜走进办公室来,手里提着一个蓝色礼袋,眼圈红红的,不舍地看着他,又拣老位置坐下。

    “胡先生,夏天真漂亮,可您却要走了,这是我给您和太太买的银丝筷子,早就在匠人那里订好了,很难买到的,您什么时候走,我开车送您”

    胡维兰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角落的日历,查了一下航班日期,正好一周之后,谢柳娜听了,想了一下才开口说话

    “胡先生,我得告诉您一件事,我一定得告诉您一件事,我也写出来一点能看的东西了,我写了一首十四行诗,拉尼娅。是杜伊沙手把手教我的,他终于觉得我有实现梦想的可能性了,几个月前从度假村回来后,我把人送回家,又给您还了车,过了几天我再去,他就对我变得很好很好了,简直和我第一次去那种上蹿下跳的样子大相径庭,特别地温柔和蔼,而且很伤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可能他们家基因约定的时间到了,先是瓦尔娜,后是他,都变成了动辄泣涕交集的样子,也不说丢了拉尼娅书稿的事儿了”

    “唉,特别好,特别温柔,可我怎么感觉怎么都不对劲,回到编辑部也是坐立不安,我问起来,他却总说没有事,后来我发表了文章之后也不常去他那里了。前几天我下了班,唉,我那辆车还是不利索,意大利车就是不行,我下了班只能徒步走在大路上,走到一个布料市场,两边都是服装店,只有一两家是书店,橱窗玻璃面前人流密集,来往穿行。我跟着他们漫漫走着,看到前面有一个瘦瘦的人影立在人群当中,别人都走,就他不动,我也停下脚步,杜伊沙侧身站在那里,弯腰认真地看着面前玻璃橱柜里的童书,接着,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转头看到我,我们俩都看到了,他冲我笑了一下,小货车停过来给服装店卸货,把他挡住了,车开走,他也不见了。当时我看着他那个笑就觉得不好,一种隐隐的感觉,胡先生,我们去看看杜伊沙吧”

    胡维兰已经知道了她隐瞒了一些事情,站起来拿起车钥匙,问她是不是从杜伊沙处来

    “唉,您真聪明,胡先生,您真是聪明,听见一个字,就猜出一段话,什么都瞒不了您,其实我担心他,上午就去看他了,他躺在床上对我说,前天还能站起来的,今天就走不了路了,我说我永远都忘不了您,他说先不要哭,趁现在还没有死,不知道胡先生走了没,希望能见见您”

    天色阴沉,胡维兰开得飞快,压着限速标识开过那条水泥大桥,直到汽车拐进巷子,停在筒子楼旁,他个子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五层,站在门前焦急难安,谢柳娜过了一分钟才爬上来,拿着钥匙开门,胡维兰飞速闪进去,杜伊沙躺在床上,双手攥着毯子,一见他来了,高兴得微笑出来,艰难地扯动一个嘴角的幅度。

    “兰,你还没走,新婚快乐”

    “杜伊沙,我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应该早说,我们去医院”

    胡维兰还是坐在那张条凳的左边角落,这个位置靠近床头,谢柳娜已经跪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上帝上帝地祷告着。

    “兰,你一定能幸福,一定能”

    “杜伊沙”

    胡维兰站起来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杜伊沙轻轻摇了摇头

    “兰”

    胡维兰轻叹了一口气,明白他是时候到了,把手机塞回兜里,也蹲在他床边听他说话

    “谢柳娜,你真好,你会更好的...跟你相比,其实乔治桑也不怎么样...你我要是二十岁,我要为你殉情...你会好的”

    谢柳娜已经哭得不能自已,抓在他的床边喃喃着什么,杜伊沙摸了摸她的手,抬眸看回胡维兰,男人的十指正扶在床沿,非常认真严肃地看着他

    “兰,别...别让我的拉尼娅死了..”

    胡维兰扶着他的脖颈,杜伊沙满腮的银胡子就短短地扎在他的掌心,作家一直看着他,微微地笑着,很温和很包容的眼神,像一个真正的朋友,直到他终于疲倦地把眼睑闭上。

    谢柳娜大声抽泣起来,作家的破房间里面满柜的书,这时候有些打开有些没有打开,零零乱乱地堆着,胡维兰拿饮水机接了杯水,把手机掏出来又塞回去了,拍着谢柳娜的背给她喝水顺气,从她手机里直接打电话给殡仪馆。

    谢柳娜跟着殡仪馆的面包车走了,胡维兰拿车钥匙说马上开车跟着,走到二楼,走到那扇青色铁门的门口,胡维兰停住脚步,想到今天是星期六,他叮咚地敲响了门。

    没有人来开门,他又重复敲了几次,细窄的门框纹丝不动,里面的回声空空荡荡。胡维兰走下一楼敲门,玛列娜婶婶蓬头散发地开了门,像是刚刚午睡起来,高大英俊的青年站在门口,询问的语气中有一点心忧之色,好像他一直以来的某种预感最终得到了印证

    “索涅呢,婶婶,索涅去哪里了,这是周末她该从安德烈那里回来了”

    “她走了”

    男人马上皱起眉,失策地看向楼上,看那个拐角处,又马上回头问

    “她走到哪里,她去哪里了,您知道吗,索涅去哪里了”

    “法国…她说想去里昂”

    “她怎么去,她跟谁去,什么时候去的,为什么非得去那儿不可,萨卢尔呢,她把孩子也带去了?”

    胡维兰往前走了半步,审判官似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妇人抚着心口惊叫一声,责怪他突然的无礼

    “她一个月前去的,没有跟谁去,因为安德烈告诉她里昂有很多橙色屋顶,她就很想去,她说自己也能活下来,就把孩子也带走了”

    男人听见那个自己也能活下来时气极反笑,扭头看向一边,无声地说了两句玛列娜听不懂的话,双手掐在皮带上,又一次抬头看那个水泥拐角,他笑得牙齿都紧紧地咬起来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谢谢,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摔上车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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