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满桌膳食,池月却提不起什么兴趣,一点口味都没有。

    衡安以为她是因昨夜风寒提不起食欲,给她盛了一碗汤,“趁热喝,也好去去寒气。”

    “哟,小师妹怎么无精打采的,看起来愁绪满肠啊。”

    云千泽瞧出她心思还在那屏风上,“那屏风就在那,午膳后再去看便是。”

    桌上膳食丰富,花样也多,松明大快朵颐起来,见其他人不吃,放下手中筷子道:“你们怎的不动筷?挺好吃的,若是再有美酒相配,就更好了!”

    桌下云锦用脚轻轻踢了踢松明,悄声道:“你就不觉得他们三人怪怪的?”

    松明这才正经起来,扫视了面前三人后,向衡安拷问道:“小师妹是何时受了风寒啊?”

    “二师兄,我并未感染风寒。”

    松明还是不放心,“大师兄让你喝了这汤去去寒气,还说没有,手拿过来让我瞧瞧。”

    少女听话的将手伸过去,轻撩衣袖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松明三指搭上为其把了脉后才放下心来。

    池月轻声笑道:“这下可放心了?”

    算起来,自己也算是被大师兄和二师兄带大的,池月知道,两人是担心她。

    “没有就好,免的我们平白担心。”松明一边替池月扯下衣袖一边回着,云锦盛着汤笑眯眯的看着几人,“出来有些时日了,我都有点想念同门了。”

    察觉云锦言语间的惆怅,池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正欲说话,松明先一步道:“可要回宗门看看?”

    云锦摇摇头,“难得出门历练,要是回了宗门,再想出来就难了,再说啦,我与同门之前可是日日得见,不似我们,上次相见还是十年前呢,那时我们尚是孩童,整日在山中疯跑……呵,真是怀念呢。”

    午膳过后,池月问向几人,“今日你们可有见过阮娘?”

    云锦道:“没见过。”

    衡安和松明也都摇了摇头,云千泽却道:“见过。”

    “何处见过?”

    “屏风之中。”

    见云千泽回答的认真,众人狐疑的看向云千泽。

    松明道:“屏风所绘不过是一幅画像,怎能算见过呢?况且画上之人也不一定就是阮娘。”

    “是不是,叫出来问问便知。”

    “叫出来问问?”云锦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岔了。

    然云千泽对着那圈锦绣屏风道:“现身吧,你本不该残存于世,就算强留世间也不过是残花照影。”

    屏风上的画像栩栩如生,正面那扇画着舞姬飞天,众人围观,场面热闹非凡。

    余下十几扇上全绘着花鸟虫鱼,看上去并无异样,也未有什么人凭空出现。

    “千泽君,就算是召唤土地老儿也不是这般召唤的啊。”松明不禁笑道。

    话音刚落,只过了片刻,周遭忽然安静下来,然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那圈屏风开始自主旋转,其上画面一张张切换,只不过这次,不再是花鸟虫鱼,而是一个女子。

    每扇屏风所绘皆是同一人,足足有十几扇,围成一个圈。

    其中有一扇重叠在后,瞧不出什么。

    画上女子眉目清秀,巧笑倩兮,所绘场景有的似天女散花,有的手抱琵琶半遮面,有的垂首刺绣,有的执笔画祥云,可以看出绘画之人对这女子用情颇深,就连头发丝都画的无比飘逸传神,每一幅都是巧夺天工之作。

    最后屏风全面展开排成一列,尾部藏着的那扇才露了出来。

    这扇上画着那女子一身红衣向前奔跑的模样,只是那胸口上插着一只白色箭羽,一颗颗血珠顺着衣襟滑落,看起来触目惊心,女子表情未有痛苦之色,像是甘愿赴死一般。

    这些画面仿若就在眼前发生着一样,真切到池月好像看见那女子趔趄了一下,然后像一只血蝶摇摇欲坠,最终扑倒在地。

    黑暗中云锦不自觉的拉紧了松明的衣袖,紧张道:“这……可比召唤土地爷爷刺激多了。”

    画上的红衣女子忽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迈过那薄薄的屏风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伴随着“嘀嗒嘀嗒”的声响。

    衡安神色严肃立在原地,手上的剑攥的更紧了些,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相较之下,云千泽则无比淡然,好像此情此景在他眼里与平日无甚区别,仿佛在看一草一木般。

    池月定定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从她体内穿过,走向枕香阁门口。

    “好奇怪的感觉……”

    如风拂面,可以感受却无法触及。

    女子左胸处有一个洞,那是之前中箭的地方,现在却空落落的透着光,看起来有点渗人。

    “吓到你们了吗?”

    温柔空灵的声音抱歉的问着,这一问另众人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女子望向云千泽,问道:“你是谁?你怎知我栖身屏风中?”

    “我是谁你无需知道,以血泪为引绘成的屏风,其中藏着数不清的执念与相思,昔人已去,强行将你附于画上又有何用呢?”

    女子笑的淡然温雅,怅然叹息,“是啊,又有何用呢?”

    “元娘,元娘,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颤抖沙哑的男音从黑暗中响起,男人鸦青色的长袍划破黑暗,四周亮了一瞬,周围景物变幻,再度陷入黑暗之中,画中场景在众人眼前重现。

    夜幕漆黑一片,天空惊雷乍响,疾风骤雨转瞬落下。

    众人一滞,云锦被这惊雷吓的一激灵,松明察觉后,轻轻挽过云锦的手,“你不也有害怕的东西吗?上次崖洞之中竟还捉弄于我。”

    云锦正欲辩解,却听见松明道:“莫怕,我护着你。”

    雨夜长街上,元娘一身红衣奔跑在雨幕中,像是不要命般向前狂奔,身后是一群身着银甲的侍卫。

    为首的胖子停下来喘着粗气,有气无力的喊着,“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大公子有令,要抓活的,万万不可伤其性命。”

    然有一只离弦之箭划破长空穿过雨幕,直直射入女子的胸膛。

    远处高楼上的锦衣男人放下弓箭,闭目邪魅一笑,“跑啊,接着跑,看你还能跑到哪去,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半分。”

    雨越下越大,中箭的女子看向前方,恍惚间好像看见雨幕中一个男子身骑白马拿着银枪向她而来,女子虚弱的吐出两个字,“袁郎……”

    男子不敢相信的看着那女子如落叶般跌落在地,抬脚踩上马背,往前飞去,白马扬蹄长鸣候在原地。

    “元娘!”

    声嘶力竭地叫喊声响彻长夜,元娘被男子揽在怀中,看着浑身是血的女子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女子唇角鲜血流出,绽出一抹笑容,微微摇了摇头,“袁郎,听闻此战大捷,我很为你高兴,这嫁衣……我本是为你而穿的,只是……以后山高水长,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男子颤声道:“我带你去找大夫,你撑住……你撑住。”

    “这人你不能带走。”背后银甲侍卫冲上前来阻拦,只见面前男人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势,红着眼道:“滚。”

    这些侍卫虽然害怕,但还是伸手拦住了去路。

    双方僵持不下,那个胖胖的首领终于赶了上来,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二公子你们也敢拦。”

    得到呵斥后,侍卫们才让开了道。

    首领点头哈腰道:“二公子,您常年征战在外,这些侍卫都是新来的,不认得您也情有可原。”

    首领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男子已抱着女子远去了,两人的衣襟被鲜血染红,血水又顺着衣襟滑落滚进雨水中,留下一地血红。

    元娘在男子怀中似是颠的难受,口中鲜血愈来愈多,艰难道:“袁郎,没用的……停下吧。”

    “医馆就在前面,元娘,你再忍忍……再忍忍。”

    男子执拗的不肯,脚下步子愈发快了,已是深夜,街上医馆早就闭门歇息了,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男子一脚踹开医馆大门,“有人吗?来人!快来人啊!”

    医馆大夫歇在后院,被这暴力的踹门声猛然惊醒,披着件薄衣就出来了,见到两人后先是一愣,随后快手快脚的拿来药物纱布和诊箱。

    却在探了脉搏后,对着男子摇了摇道:“二公子,此一箭直入心脉,已是重伤难治无力回天了。”

    听见噩耗男子将女子紧紧抱在怀中,两人衣衫尽湿浑身血迹遍布,那女子本就只剩一口气在,现在更是难以喘息,喉间轻轻挤出一个字,“疼。”

    听罢男子立马将怀中人放开,为她小心抚去脸上发丝,像至宝般怜惜。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滑落,元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袁郎,能在你怀中死去,我已无憾……忘了我吧……忘了…我…袁……郎……”

    而后女子闭上了眼睛,渐渐无了声息。

    男子抱着元娘悲拗痛哭,这一夜,他失去了毕生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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