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滚落池月脚边,跃动的火苗随风往上窜,蓝色的锦缎很快被点燃一角。

    她所习法术为冰,体温比之旁人本就低些,所以她对火的感受往往比常人更加敏感,像这般近距离的,哪怕是一点点的灼热,作用在她身上也会让她的感受被放大无数倍。

    池月不禁皱了眉头,空气中弥漫着衣料被烧焦的味道,她被锦缎层层包裹着,本就密不透风,现在又受烈火灼烧,热浪在她周身翻涌,她的脸因为这些热气很快染上一层薄红。

    面前女子似是也觉得这热气有所不适,掉转头往供台走去。

    刚走没两步,背后传来锦帛撕裂之声,女子嘴角噙着的笑意渐渐消失,她顿住脚步猛一侧身,袖中锦缎再次向池月袭去。

    华彩的锦缎在前,女子紧跟其后,在纷飞夺人眼的锦缎和漫天的星火中一掌像池月胸前而去,她斜睨着池月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束手受缚。”

    “清灵!”

    清灵剑应声而出,池月手握长剑,毫不客气的迎了上去,碍于此处她灵力受限,只得先借着清灵剑肉搏一番,在不知女子实力的情况下她不敢贸然动用灵力。

    她得先会会这女子,不然草率的祭出灵力,若是没有一击必杀或者形成绝对碾压,那她便真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在空中四散的星火中,寒光与锦缎不停的缠绕交错,在清灵剑的锐利攻势下锦缎碎成一片一片,如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半空慢慢飘落。

    云千泽在观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像是打的难舍难分,他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走到山顶边缘向下望去,在辰参记忆中,距离山顶不远处是有一处岩洞的。

    延绵起伏的山脉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在一片浮岚暖翠中,一抹苍灰的石岩隐隐绰绰,云千泽向下跃去,衣袖随风鼓动。

    他奔着那抹苍灰而去,越过树木纵横交错自由生长的枝桠,果然如他所料,在那片树木的掩映下,有一处天然的岩洞。

    辰参的记忆虽然是残破错落,真真假假相混而成,但有些地方还是真实存在的。

    云千泽站在洞口向内望去,除去洞口漏有微光,里面漆黑一片。

    他抬脚欲进去时,忽而狂风大作,周围景物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洞口残叶飞灰随风狂舞,震耳欲聋的狂啸从洞中传来,听起来似狂野猛兽的怒吼,带着高调的恐吓。

    然而这恐吓并没有让来人止住脚步,云千泽直直跨入岩洞内部,渐渐隐入一片墨色中。

    这样的暗色他很是习惯,其实人间的白日黑夜很是分明,但在他眼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他都能清晰的看见四周万物。

    他一路向前,在岩洞的深处,看见了辰参记忆里那半截神女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洞中空空荡荡,神女像身上披着流光溢彩的锦缎,即使只有半截身子,也能看出那是一副飞天之像。

    锦缎周遭还泛着柔柔白光,只是那神女像的脸却丑陋不堪,于身上华美的锦缎形成鲜明对比。

    云千泽闭了闭眼,忽而一声轻叹,对着空无一人的洞中道:“我放你们离去,切记,不可在人世逗留,否则你们这最后一抹残魂也将消散。”

    他朝神女像一挥衣袖,那曾柔柔的白光顿时与锦缎分离,化成无数个莹白的魂体,自由的舒展着久久蜷缩的身体,缓缓飘向半空,对着云千泽半带感激半带畏惧的点头,却都没有离去。

    魂体中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神君,您能不能不要降罪于霞女。”

    云千泽往声源处淡淡撇了一眼,那些魂体吓得纷纷垂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神君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他们胆寒的威压,即使他的神情并不恐怖,语气也尚算柔和。

    半晌,在他们紧张不安和提心吊胆中,那位神君终于开了口,“只要她能有所悔悟,我自然不会为难于她。”

    听见神君这样说,那些魂体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名叫霞女的女子此时正在无名观中与池月斗的昏天黑地难解难分,池月边打边道:“只要姑娘将辰参的那缕魂魄交还,我可以罢手。”

    霞女哼笑一声,神情十分不悦,“你毁了我积攒下的功德,现在还说可以罢手?”

    她停在空中,狭长的双眼有些凌厉,“想要得到必然就要失去些什么,我与他的交易早就结束,那缕魂魄是他心甘情愿交与我的,我凭何要还!”

    池月猛然顿住,“心甘情愿?”

    是怎样难挨的痛苦,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贡献出自己一抹魂魄。

    可就辰参识海中的那些记忆而言,他心中最多的应该是无穷无尽的恨意才对,也正是因为这些恨,日复一日带着他坠入无休无止的梦魇。

    趁她愣神之际,霞女猛然发动攻击。

    看着向她飞扑过来的女子,池月掌心悄然聚起灵力,在女子那掌即将落在她身上时,陡然闪身到霞女身后,出手向她肩部击去。

    “纵是他心甘情愿,可你吞了那一抹残魂又有何意义?”

    霞女被池月这猛地一击击的连连后退,她还欲再起,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渐渐覆上一层冰霜,而后受到攻击的那只肩膀开始变得僵硬起来,整条手臂也跟着受到限制。

    她抬眼看向池月,只见她负剑而立,稳稳站在半空,犹如神迹。

    “你说我毁你功德,你鸠占鹊巢受人间香火,为促成他们心中所愿不择手段,已干预了他人命数。”

    “她所言不错,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不可以外力促就。”云千泽推开观门,一步一步走入观内,背后木门缓缓合上。

    “霞女,归还你所纳之魂,你的缘法不在此道。”

    霞女转头望向来人,笑的花枝乱颤,“缘法?什么狗屁缘法,我的缘法便是要久居人下存于黑暗中么?”

    “我就是要正大光明受这人间香火!怎么了!那本就是属于我的香火!”

    “他们上山来求我,我应他们所求,给予他们想要的,我这是助他们了却心中憾事完成心中所愿,有什么错!”

    女子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仿佛触碰到心中最敏感的神经,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她横眉立目,无所顾忌的宣泄着自己心中不满,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

    云千泽望着女子恼怒的样子,神色平静无波无澜,“你既是心有怨恨,为何还要守着她这残败的无名观。”

    他朝女子走近了些,直直的盯着她,语气渐渐加重,“你心中有悔?”

    霞女猛然瞪大眼睛,像被击中一般怔愣在原地,一时忘了竟忘了避开这男子的靠近。

    在她反应过来时,云千泽已越过她,慢慢向屋檐下走去。

    霞女抱着那只已经凝起冰渣的手臂,眸光似利箭般向云千泽射去,“你是谁!”

    随后试图用另一只手放出锦缎,袖中锦缎却纹丝不动。

    她的手尴尬的停留在半空中,男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自顾自转过身,“既是有悔,那当初又为何引妖邪进这山中。”

    “如今的局面,皆是你一手促成,你联合邪魔取她性命,如今又想为她修补残魂,你可问过她的意愿?”

    云千泽张开袖摆,一抹莹白的魂魄自他袖中钻了出来,悠悠然飘进了屋,“霞女,收手吧。”

    霞女不可置信的望向那抹残魂,视线追随着那残魂而去,仿佛不想错过她的一分一毫,眼角不由湿润起来。

    魂魄停在残留的香火上方,渐渐汇聚成一抹幻影,待那幻影转过身后,竟是一张于霞女一模一样的脸。

    池月望着两张相似的脸,她并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就凭着方才云千泽与那女子的只言片语来看,她们之间应该也有过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

    她刚刚与霞女缠斗,已耗费了太多力气,此时见云千泽来了,干脆在半空中打起了坐。

    那幻影温柔的向霞女走去,院中缭绕的雾气化为她摇曳的裙摆,她在霞女身前立定,轻声劝告,“霞女,你不是她们的对手,莫要执着。”

    女子嗓音轻柔,“我不怪你。”

    随后指了指云千泽,“是这位神君放了我,我就要去往轮回道了,特来向你告别。”

    她嘴角漾起一抹歉意的微笑,“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的执念因我而起,可惜我那时并无所觉,才让你铸成大错。”

    女子伸手熟稔的揉了揉霞女的脑袋,霞女的神情在这个掌心的抚慰下意外的变得柔和了起来,她语气有些哽咽,“姐姐,对不起……”

    “我当初真的不是故意要置你于死地的,我只是……”

    “只是……”霞女已经泣不成声,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幻影见状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给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怀抱,“我知道的,没关系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那个从一片暗影中跌跌撞撞疯狂朝她扑来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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