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端了茶上来,郁方霖尝了一口说一般,起身要走。郁雯岐见她走了,也把存因放地上,拉着郁琴实两人一块儿跟上。

    羡阳抱着遂因,正在对面沙发上跟两个婶婶聊天。

    她实在是有点聪明的,不然就是后面有高人指点,餐桌上对妈妈邹彤基本不多言,这下面对着两个同样做了妈妈的长辈,就有一通说的。

    好像她妈妈真就是郁萍知的太太了。

    令抒只知道邹彤这个人曾经是郁萍知的心上人,后来她舅舅联合几个人把她欺负了,还生下了邹羡阳。

    这些年郁萍知在德国,一直都把她们母女两个带在身边。

    早先令抒觉得邹彤还算幸运,毕竟难有像郁萍知这样肯为她豁出去的人,她受了欺负郁萍知也不离弃,还愿意替她养孩子。

    后来年岁渐长,郁萍知三十好几了,而她比郁萍知还年长三岁,近四十了,郁萍知仍未给她一生承诺,令抒觉得她有些可怜。

    当然令抒也听闻,她并非是完全依附郁萍知,她在国外有自己的事业,或许婚姻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令抒无意看懂邹彤这个人,她只是好奇,郁萍知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娶她呢?他真的在乎一个女人的身体是否全然属于他吗?

    他这样一个落拓不羁的人,在乎这些?

    现在情况似乎也明朗了一些。

    郁萍知朝她伸出的橄榄枝就是明晃晃的线索。

    像他这样的人,可以向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提出那样的邀请,怎么会只专情于一人。有一个令抒,他身侧会有无数个同令抒在他眼里一样的人。

    令抒一个人坐那儿,喝了两口茶,觉得正如郁方霖所言,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没有再喝第三口。

    存因画完了一张画,一言难尽,还要问她:“姐姐,好看吗?”

    两难的问题。说好看吧,那是对他的鼓励,说不好看吧,也算矫正他的审美。她递了杯茶过去,“还不错。”

    存因画累不画了,接过她递去的茶杯喝完,就跑到徐瑄和怀里窝着跟妹妹玩折纸。

    令抒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知道要做什么,干脆起身出了客厅,去院子里散散步。

    出门还有一个原因:她很确定郁萍知在看着她,时不时地。

    像个无耻的偷窥者。

    这本来没什么,令人难过的是,她不只会心慌意乱、如坐针毡,她感觉自己的思考空间全被他的脸庞挤压了,总是不时想起那夜里他站在高处威压的气场。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

    她给他的备注是“三叔”,她在心里暗自郑重无比地颔首,也只能是“三叔”。

    她沿着连廊走了半圈,绕到茶室外面的亭子里,见茶室里没什么人,就往藤椅上坐了,身子懒懒地靠着,打一个长长的哈欠。

    不知道老爷子跟爸爸和二叔谈什么,到现在也没结束,不然这个时候她也该到家里了。

    困意正浓时,茶室里有了动静。

    很是沉闷但又利落的脚步声,一听就是成年男性。令抒耳朵方才接收到这样的信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立刻升上来。

    脚步声干净,是一个人。

    她心慌,回头,郁萍知站在身后。

    他个子很高,也就显得气势更难以收敛。

    郁家人普遍个子都高。

    郁老爷子本就好色,娶的太太无一不美,几个孩子也是个顶个的好看。

    令抒说真心话,虽然她的同学中多痴恋四叔郁征宁,她对此总是不以为意,但也必须要承认,至今没有哪个男人的样貌要胜过他。

    郁萍知也不成。

    郁萍知胜在他的气质,他的眸。

    他可以把君子风度把握得很好,也可以把放荡和恶劣明目张胆摆到台面上,却让你无法治他罪。

    两人视线对上,她直了直身子,混沌放空的脑子即刻清醒过来,声音低低:“三叔。”

    郁萍知本意是进来挑个茶,跟郁征宁的谈话估计得到夜里,八点多又有个会议要开,他怕撑不住。且刚回国,家里很多东西都没备齐全,包括这待客和闲暇必备的茶。

    但一进茶室就见她坐在椅子上哈欠连天。

    五点半的阳光还有点儿,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笔直地落在她身上,澄黄的光线很薄,浅得如同一汪清水,落在她的脸上,随她的呼吸晃晃荡荡的,显得那张白皙的小脸格外温软。

    她闭着眼,乌黑的扇睫微微卷翘,鼻尖小巧圆润轻轻耸起,被太阳照出一片亮白,浅粉的唇瓣抿合,娇小而饱满。

    他见过的女人也太多,漂亮的不计其数,真要排序下来,他心里隐隐算着她连前十都没有。

    但莫名其妙地,她总能吸引他的视线。

    他走出来,拉开旁的一把藤椅,隔着一张桌子,在她身侧坐下了。

    令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有些紧张。

    基于两个人复杂的关系,她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打扰你休息了吗?”他问。

    令抒想说有点,但他坐下的动作很自然,双腿交叠微靠着椅背的姿态很放松,赶也赶不走的模样,她一句话估计撼动不了他,她于是说:“没有。”

    “跟你爸爸一起回去?”

    “是。”

    “明天回去上课了?”

    “是。”

    “莯大?”

    “是。”

    “学业忙吗?”

    “是。”

    话题止住了。

    他抬眼看向远处的人工湖,令抒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好时节,整片草坪的鲜绿色浓郁饱满,生机勃勃,湖面漾着细微的波纹,安静得仿佛藏些什么。

    这一片都属郁家,老爷子年轻时候爱在这儿骑马,后来身体不行了,基本就是散散步,甚至走不到人工湖那儿。

    只能远远看一眼。

    令抒收回视线,也不看他,但听着他一声声沉稳又自在的呼吸,她心跳已经完全乱了,思绪也已经不听掌控。

    这氛围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她觉得来者不善,起身要走。

    还不等她开口告辞,郁萍知先一步出了声。

    他问:“这三年,谈过?”

    好冒昧的问题!

    他的音量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过了界而降下来,正相反,铿锵有力,甚至比刚刚那些闲聊还要带有更深更浓烈的探求意味。

    令抒心道他真是死性不改,她谈没谈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蹙眉瞪着他。

    可他的注视十分温和,慢腾腾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戴了两枚戒指,都在左手,无名指一枚,小指一枚,深灰的指环,图案是银白的字母,字母线条简单而遒劲,衬得指节更加修长有力。

    她不吭声,他嗯了一声,“生气了?”

    她闷声说:“没有。”

    “长辈关心一下你,你就这个态度?”他慢慢说,“我也不是那么不挑的人,不必这样防着我。”

    原来是她惊弓之鸟了?他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跟她闲侃,把“长辈”两个字咬得那么冠冕堂皇,令抒一时还真有点困惑。

    再去望他的眼神,收敛一切情绪。

    余光里是茶室外面的客厅,郁老爷子还没有回来,她爸爸也没有回来,她走不了。

    光天化日他也不能吃了她,况且游轮一事,是他的错,自己拒绝了的。

    令抒说:“那你应该问我这二十一年有没有谈过,而不是这三年。”

    单问这三年,就是别有所图,意有所指。

    连“您”这个尊称也没有了,郁萍知觉得有趣,问她说:“抒抒早恋么?”

    令抒没想到他会喊自己小名。

    抒抒。

    这一声往她心头轻轻一放,漾出一片痒意,她不喜欢他这么喊,微微愣了一下,眉头又皱起来,语气敷衍:“没有。”

    “那就只问这三年的不就行了?”

    令抒没有吭声,半晌才在他的注视下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他又问:“怎么不谈?”

    令抒答:“没有合适的。”

    “没有合适还是没有喜欢的?”

    他好像能洞悉人心。

    令抒纠结不过如此。合适的很多。即便她并不如郁方霖一样在圈子里混,可时常也要露面认识一些人。去年老爷子寿诞来了很多人,有不少都在宴会后主动认识她,他们都很合适。

    但是没有喜欢的。

    如果只是说喜欢,令抒挺喜欢学校里的师兄弟,跟他们相处很愉快,但他们又不那么合适。即便他们也对令抒表现出喜爱,她也不会耽误人家。

    她觉得郁萍知太过分了。

    不管她谈过没有,为什么没有,都跟他无关,他凭什么这样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心思。

    太自大了。

    就像他随随便便妄自推断出她缺钱的困境一样。

    她语气冷了一点:“没有合适的。”

    “那挺好,老爷子手里多得是合适的,不出两个月他就能让你领证。”

    令抒看向他,他那双眸子漆黑深邃,眼尾染了几分笑意,但稍纵即逝。

    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或许老爷子有句话说对了。

    他那个大哥把这姑娘保护得挺好,性子温柔,嗓音娇软,倒是有颗玲珑心,一双眸子却尽是单纯。

    这一声质问,一点气势都无。

    郁萍知唇角勾了下,开口问她:“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

    “哪件事?”

    他毫无愧色,“三年前,我的提议。”

    话音落,令抒站起身,“郁萍知!”

    她气恼不已,但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压着声,几乎在颤抖。

    郁萍知敛眸瞧着她,她怒气冲冲,双颊发红,红至了耳根,梗着脖子,恨恨盯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将拔出一点儿的指环推回原位,“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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