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掺着一股熟悉的甜香酒香味，程可青深深嗅了一下，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酒酿的味道。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她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床头上摆着一碗酒酿小圆子，一个个圆鼓鼓漂起来，面上浮着碎碎的桂花。碗边放着几粒药片和一只藿香正气水，吸管已经插进了玻璃瓶。
程可青伸手在床边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机，许书隽给她发了信息。
周医生来过了，药在床头。
言语措辞之间没有一点温度，断片的记忆慢慢续上。她是中暑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还没有机会来许书隽的家里。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没想到许书隽竟然从家里搬了出来。房间倒是干干净净，就是一点人气也没有。
手机嗡嗡嗡地震动，是范主编的电话。
程可青清了清嗓子，“主编！”
“要你出个现场怎么还一去不复返了？怎么，你们自然组帮社会组出现场大材小用了？”
程可青捏着声音，作柔弱状，“主编，我在医院呢。”
“医院？你又把人打住院了？”范主编惊呼，今天事出突然，她才临时指派了程可青单枪匹马去应急，倒是忘了之前程可青的光辉事迹。
说来也是奇怪，程可青每次被逼着去其他组帮忙时，都会碰上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她刚来实习时，帮着采访家暴事件，家暴男当着大家的面就要上手抽妻子耳光，程可青拿着采访的长话筒上去“咣咣”两下，给对方直接砸流血了。
还是范主编亲自上门动之以情，晓之以金钱诱惑才平息此事。
自此，程可青在公司一战成名，被顺理成章调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然组。
“主编，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我早都成长了，”程可青接着咳嗽两声，“我中暑了。要不是好心人送我来医院，我都暴尸荒野了。”
范主编放下了心，安慰道，“这天气确实恶劣，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破例给你放个小长假。”
程可青单刀直入，“主编，嘉盛科技那篇稿子能发吗？”
“不急，你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咱们再慢慢说。”
说完像是怕程可青追问，范主编迅速挂断了电话。
等我回来？怕是我的稿子怕是永无天日。
挖了整个月才抓到嘉盛的马脚，工厂的污水直接灌进河里，简直触目惊心。
手机里，卫塬发来消息：什么时候来三垣入职？你的辞职手续办好了没？
程可青回到：我的“见面礼”可能发不出去了。
对方很快回复：最好发主流媒体才能曝光扩大影响，你的稿子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乾酉河流域的生态评估。
程可青：我尽力。
她的稿子交给范主编审核了一周了，以往这种时候，主编都会直言不讳能发，或者让程可青另辟蹊径，偏偏这次就是迟迟不给通过，也不给个准话。
之前多么硬的骨头，主编都能力排众议啃下来，程可青思前想后，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去公司看看情况，顺便给范主编提前打个预防针自己要辞职的事情。
刚刚退烧的她觉得自己汗津津的，很不清爽。
她决定快速洗个澡。
十分钟之后，程可青将为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付出惨烈的代价。
也许是中暑低烧后的眩晕，也许是没有吃饭的饥饿，也许是许书隽的沐浴液太香了她狠狠挤了好几泵......
当程可青赤身滑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脑子里面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星座运势诚不欺我，那个星座博主昵称是什么来着？等我起来一定要设置个特别关注。
倒也不冷，花洒的热水洋洋洒洒，浴室里蒸汽熏腾。
程可青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SIRI，SIRI并不应答。
她试着挪了身体，发现腰完全使不上劲，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该死，我该不会交待在这了吧？
说不定挺一会缓过来了，就能起来了呢？
上次社会组的小陈不就是报道了独户老人摔倒在浴室身亡的事么？
正在胡思乱想着，她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来了。
程可青高度紧张不敢出声，是许书隽吗？
水声哗啦啦响得格外刺耳，门外的人似乎是进来又走远了。
隐约有讲电话的声音。
谢天谢地，程可青心里松了口气，是许书隽的声音，她猛地想起来床头上的藿香正气水还没喝。
许书隽盯着床头上纹丝未动的药瓶，和一旁冷掉缩成一团的桂花酒酿圆子，连带着心里升腾起来的热气一并冷掉，凝固。
上次她发着烧，一口口吃完那碗自己做的圆子汤，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许书隽想到今天在派出所被呛声的男人，不禁冷笑一声，转手将药瓶和汤碗端进厨房倒掉。
冷掉的圆子黏糊糊的挂在碗边，他心生厌烦，索性连碗一并扔了。
浴室里水声没有断，许书隽敲了敲门，“你现在还虚着，洗太久容易发晕。”
见门里无人应声，他又喊了声，“程可青？”
不是程可青在故作深沉装聋作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心一横咬牙道：“你进来。”
许书隽眉头一皱，摸了摸鼻尖，“我进来干什么？”
程可青无语，“我在贵妃醉酒，诚挚地邀请你来和我鸳鸯戏水。”
“你喝酒了？”许书隽胸口一震，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侧眼扫了下酒柜，幸好，不像是打开过的样子。
“拜你光滑的地砖所赐，我现在摔了个底朝天，我请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帮我叫个救护车？”
话音未落，许书隽推门而进，和地上的程可青四目相对。
程可青“坦诚相待”，她明显看到了许书隽抽搐地嘴角，活生生的“目瞪口呆”真实写照。
但只是一瞬间，许书隽脸上恢复了平静，他镇定自若取下浴巾盖在程可青的身体上，顺手将花洒关掉。
“摔倒不能随便移动。”他凑近盖浴巾时，刻意避开程可青的眼神。
浓厚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身上，很是灼热。
“那个…能不能把我眼皮上的头发撩一下，好痒。”
冰凉的手指划过眼睛，许书隽目不斜视，“感觉怎么样？”
“没事，最坏…总不会摔瘫痪吧。”程可青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打趣道。
许书隽丢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伸手照着程可青的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你最好是。”
他关上门走到外面打急救电话。
脑门隐隐作痛，程可青心里倒是甜丝丝的，她竟然还挺感谢眼下这种尴尬的境地，如果许书隽还愿意搭腔，看来是原谅自己差不多了。
程可青闭上眼睛，暖光的灯光照得眼皮发烫，像是第一次见到许书隽的那个中午，太阳也是这样滚滚发烫。
程战鸿是在逮捕盗猎的走私犯时被刺破脾脏后不治身亡，殡仪馆一排排花圈叠在一起，很多悼念的同行来送别，邹燕伤心欲绝，几度要晕厥过去，全靠身边人紧紧扶着，才勉强支撑迎来送往。
大家都分身乏术，没有人再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到这个十几岁的女孩。
殡仪馆的哀乐幽怨哀扬，程可青靠在墙后望着远处的松树发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一滴泪。
她还在生气，出事那晚是她的生日，虽然程战鸿早早答应下来帮她庆生，但对于程可青来说，父亲的缺席是常态。
如果他能按时赴约，就不会失去性命。
那一晚的缺席，竟然成了父女之间最后的失约。
常年干涸的河道，此刻就算是强人所难，也沁不出一点水来滋润枯萎的双眼。
“想哭吗？”男生隔着影影绰绰的树杈，望向程可青。
程可青循声看去，一双眼神锋利似刀的男生，身形挺拔欣长。
刚刚在葬礼上见过，是程战鸿战友，许兆刚的儿子。
程可青眼神清冷倔强，“不想。”
男生穿过树林，走到程可青眼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肃穆，“不想哭，也得进去认认真真地哭一场。”
“为什么？”
男生越过程可青看向灵堂，不回答她的问题。
程可青顺着男生的视线看过去，是灵堂前憔悴的邹燕。
“就当为了她，也是为了以后的你。”
那时候的程可青听不懂许书隽的话外之音，她不以为然地冷觑一眼许书隽转身走开。
真是多管闲事。
但是两个月之后，她重返旧地时，才切身体会到许书隽那时短短一句话，却是千斤坠顶般沉重。
处理好程战鸿的后事，邹燕问程可青愿不愿意住校。
程可青答应了下来。
她想，如果住校的话，邹燕也就不用再浪费精力照顾自己，空出来的时间就能好好休息。
况且从小他们散养式的教育，住校完全没有问题。
在程可青住校后的第二个周三，邹燕于家中割腕自杀。
她没有留下任何话给程可青。
是许书隽来学校接的程可青，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许书隽像是来宣判消息的死神，夜色里靠在黑色的雷克萨斯LS前，双手插兜耐心地等着程可青。
她惴惴不安的心见到他时，停止了跳动，变成一滩死水。
死水也是水。
干枯的河道终于被这股迟到的死水淹没，从眼睛流了出来。
程可青双眼噙着泪水，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心想，这下好了，我成孤儿了。
一切和两个月之前一样，区别就是程战鸿的遗像换成了邹燕，主理人由邹燕变成了自己，还有一旁沉默寡言却礼数周全的许书隽。
殡仪馆外面是许兆刚在照顾到场的宾客。
“我和战鸿战友一场一辈子的情谊，这个时候她一个女娃娃，还能靠谁？那我得挑大梁啊。”
“兆刚啊，有你在，我们都放心。”
当然有闲言碎语，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来问程可青，“你妈怎么狠的下心，就这样丢下你不管了？”
程可青像个刺猬竖起刺，正准备破口大骂，被许书隽挡在身后，他温和地笑道：“怎么会没人管，我和父亲不都在么？”
许书隽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和颜悦色，轻言细语，彬彬有礼，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吃了闷声亏的人只能悻悻离去。
一来二去试探的多了，也没有人敢在程可青面前大放厥词，她便收起身上的刺缩了回去。
“要不要帮你转学，去叔叔的城市生活？”许兆刚谦虚道，“我在那里还算小有成就，你不用担心。”
程可青不傻，邹燕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人物，他们借着吊唁邹燕的机会来会访许兆刚，或者......另有所求。
这就是许兆刚说的，小有成就。
“谢谢叔叔，我在这里挺好的。”
寄人篱下和自立更生之间，程可青当然会选择一个人留下来。
“叔叔工作忙，要是顾不上你了，有事就吩咐给你哥。”许兆刚拍拍许书隽的肩膀，“你好好上心。”
就这样，十七岁的程可青，在即将踏入成年的这一年，不同于其他高三的学生只需全身心备战高考，她接连丧父、丧母，又喜添一个哥哥。
她瞥了眼一旁沉寂如松的少年，心底暗暗较劲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开口求人仰人鼻息的。
床头上摆着一碗酒酿小圆子，一个个圆鼓鼓漂起来，面上浮着碎碎的桂花。碗边放着几粒药片和一只藿香正气水，吸管已经插进了玻璃瓶。
程可青伸手在床边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机，许书隽给她发了信息。
周医生来过了，药在床头。
言语措辞之间没有一点温度，断片的记忆慢慢续上。她是中暑了，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还没有机会来许书隽的家里。
他们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了，没想到许书隽竟然从家里搬了出来。房间倒是干干净净，就是一点人气也没有。
手机嗡嗡嗡地震动，是范主编的电话。
程可青清了清嗓子，“主编！”
“要你出个现场怎么还一去不复返了？怎么，你们自然组帮社会组出现场大材小用了？”
程可青捏着声音，作柔弱状，“主编，我在医院呢。”
“医院？你又把人打住院了？”范主编惊呼，今天事出突然，她才临时指派了程可青单枪匹马去应急，倒是忘了之前程可青的光辉事迹。
说来也是奇怪，程可青每次被逼着去其他组帮忙时，都会碰上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她刚来实习时，帮着采访家暴事件，家暴男当着大家的面就要上手抽妻子耳光，程可青拿着采访的长话筒上去“咣咣”两下，给对方直接砸流血了。
还是范主编亲自上门动之以情，晓之以金钱诱惑才平息此事。
自此，程可青在公司一战成名，被顺理成章调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然组。
“主编，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我早都成长了，”程可青接着咳嗽两声，“我中暑了。要不是好心人送我来医院，我都暴尸荒野了。”
范主编放下了心，安慰道，“这天气确实恶劣，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破例给你放个小长假。”
程可青单刀直入，“主编，嘉盛科技那篇稿子能发吗？”
“不急，你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咱们再慢慢说。”
说完像是怕程可青追问，范主编迅速挂断了电话。
等我回来？怕是我的稿子怕是永无天日。
挖了整个月才抓到嘉盛的马脚，工厂的污水直接灌进河里，简直触目惊心。
手机里，卫塬发来消息：什么时候来三垣入职？你的辞职手续办好了没？
程可青回到：我的“见面礼”可能发不出去了。
对方很快回复：最好发主流媒体才能曝光扩大影响，你的稿子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乾酉河流域的生态评估。
程可青：我尽力。
她的稿子交给范主编审核了一周了，以往这种时候，主编都会直言不讳能发，或者让程可青另辟蹊径，偏偏这次就是迟迟不给通过，也不给个准话。
之前多么硬的骨头，主编都能力排众议啃下来，程可青思前想后，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去公司看看情况，顺便给范主编提前打个预防针自己要辞职的事情。
刚刚退烧的她觉得自己汗津津的，很不清爽。
她决定快速洗个澡。
十分钟之后，程可青将为自己这个鲁莽的决定付出惨烈的代价。
也许是中暑低烧后的眩晕，也许是没有吃饭的饥饿，也许是许书隽的沐浴液太香了她狠狠挤了好几泵......
当程可青赤身滑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脑子里面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星座运势诚不欺我，那个星座博主昵称是什么来着？等我起来一定要设置个特别关注。
倒也不冷，花洒的热水洋洋洒洒，浴室里蒸汽熏腾。
程可青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SIRI，SIRI并不应答。
她试着挪了身体，发现腰完全使不上劲，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该死，我该不会交待在这了吧？
说不定挺一会缓过来了，就能起来了呢？
上次社会组的小陈不就是报道了独户老人摔倒在浴室身亡的事么？
正在胡思乱想着，她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来了。
程可青高度紧张不敢出声，是许书隽吗？
水声哗啦啦响得格外刺耳，门外的人似乎是进来又走远了。
隐约有讲电话的声音。
谢天谢地，程可青心里松了口气，是许书隽的声音，她猛地想起来床头上的藿香正气水还没喝。
许书隽盯着床头上纹丝未动的药瓶，和一旁冷掉缩成一团的桂花酒酿圆子，连带着心里升腾起来的热气一并冷掉，凝固。
上次她发着烧，一口口吃完那碗自己做的圆子汤，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许书隽想到今天在派出所被呛声的男人，不禁冷笑一声，转手将药瓶和汤碗端进厨房倒掉。
冷掉的圆子黏糊糊的挂在碗边，他心生厌烦，索性连碗一并扔了。
浴室里水声没有断，许书隽敲了敲门，“你现在还虚着，洗太久容易发晕。”
见门里无人应声，他又喊了声，“程可青？”
不是程可青在故作深沉装聋作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心一横咬牙道：“你进来。”
许书隽眉头一皱，摸了摸鼻尖，“我进来干什么？”
程可青无语，“我在贵妃醉酒，诚挚地邀请你来和我鸳鸯戏水。”
“你喝酒了？”许书隽胸口一震，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侧眼扫了下酒柜，幸好，不像是打开过的样子。
“拜你光滑的地砖所赐，我现在摔了个底朝天，我请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帮我叫个救护车？”
话音未落，许书隽推门而进，和地上的程可青四目相对。
程可青“坦诚相待”，她明显看到了许书隽抽搐地嘴角，活生生的“目瞪口呆”真实写照。
但只是一瞬间，许书隽脸上恢复了平静，他镇定自若取下浴巾盖在程可青的身体上，顺手将花洒关掉。
“摔倒不能随便移动。”他凑近盖浴巾时，刻意避开程可青的眼神。
浓厚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身上，很是灼热。
“那个…能不能把我眼皮上的头发撩一下，好痒。”
冰凉的手指划过眼睛，许书隽目不斜视，“感觉怎么样？”
“没事，最坏…总不会摔瘫痪吧。”程可青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打趣道。
许书隽丢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伸手照着程可青的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你最好是。”
他关上门走到外面打急救电话。
脑门隐隐作痛，程可青心里倒是甜丝丝的，她竟然还挺感谢眼下这种尴尬的境地，如果许书隽还愿意搭腔，看来是原谅自己差不多了。
程可青闭上眼睛，暖光的灯光照得眼皮发烫，像是第一次见到许书隽的那个中午，太阳也是这样滚滚发烫。
程战鸿是在逮捕盗猎的走私犯时被刺破脾脏后不治身亡，殡仪馆一排排花圈叠在一起，很多悼念的同行来送别，邹燕伤心欲绝，几度要晕厥过去，全靠身边人紧紧扶着，才勉强支撑迎来送往。
大家都分身乏术，没有人再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到这个十几岁的女孩。
殡仪馆的哀乐幽怨哀扬，程可青靠在墙后望着远处的松树发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一滴泪。
她还在生气，出事那晚是她的生日，虽然程战鸿早早答应下来帮她庆生，但对于程可青来说，父亲的缺席是常态。
如果他能按时赴约，就不会失去性命。
那一晚的缺席，竟然成了父女之间最后的失约。
常年干涸的河道，此刻就算是强人所难，也沁不出一点水来滋润枯萎的双眼。
“想哭吗？”男生隔着影影绰绰的树杈，望向程可青。
程可青循声看去，一双眼神锋利似刀的男生，身形挺拔欣长。
刚刚在葬礼上见过，是程战鸿战友，许兆刚的儿子。
程可青眼神清冷倔强，“不想。”
男生穿过树林，走到程可青眼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肃穆，“不想哭，也得进去认认真真地哭一场。”
“为什么？”
男生越过程可青看向灵堂，不回答她的问题。
程可青顺着男生的视线看过去，是灵堂前憔悴的邹燕。
“就当为了她，也是为了以后的你。”
那时候的程可青听不懂许书隽的话外之音，她不以为然地冷觑一眼许书隽转身走开。
真是多管闲事。
但是两个月之后，她重返旧地时，才切身体会到许书隽那时短短一句话，却是千斤坠顶般沉重。
处理好程战鸿的后事，邹燕问程可青愿不愿意住校。
程可青答应了下来。
她想，如果住校的话，邹燕也就不用再浪费精力照顾自己，空出来的时间就能好好休息。
况且从小他们散养式的教育，住校完全没有问题。
在程可青住校后的第二个周三，邹燕于家中割腕自杀。
她没有留下任何话给程可青。
是许书隽来学校接的程可青，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许书隽像是来宣判消息的死神，夜色里靠在黑色的雷克萨斯LS前，双手插兜耐心地等着程可青。
她惴惴不安的心见到他时，停止了跳动，变成一滩死水。
死水也是水。
干枯的河道终于被这股迟到的死水淹没，从眼睛流了出来。
程可青双眼噙着泪水，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心想，这下好了，我成孤儿了。
一切和两个月之前一样，区别就是程战鸿的遗像换成了邹燕，主理人由邹燕变成了自己，还有一旁沉默寡言却礼数周全的许书隽。
殡仪馆外面是许兆刚在照顾到场的宾客。
“我和战鸿战友一场一辈子的情谊，这个时候她一个女娃娃，还能靠谁？那我得挑大梁啊。”
“兆刚啊，有你在，我们都放心。”
当然有闲言碎语，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来问程可青，“你妈怎么狠的下心，就这样丢下你不管了？”
程可青像个刺猬竖起刺，正准备破口大骂，被许书隽挡在身后，他温和地笑道：“怎么会没人管，我和父亲不都在么？”
许书隽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和颜悦色，轻言细语，彬彬有礼，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吃了闷声亏的人只能悻悻离去。
一来二去试探的多了，也没有人敢在程可青面前大放厥词，她便收起身上的刺缩了回去。
“要不要帮你转学，去叔叔的城市生活？”许兆刚谦虚道，“我在那里还算小有成就，你不用担心。”
程可青不傻，邹燕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人物，他们借着吊唁邹燕的机会来会访许兆刚，或者......另有所求。
这就是许兆刚说的，小有成就。
“谢谢叔叔，我在这里挺好的。”
寄人篱下和自立更生之间，程可青当然会选择一个人留下来。
“叔叔工作忙，要是顾不上你了，有事就吩咐给你哥。”许兆刚拍拍许书隽的肩膀，“你好好上心。”
就这样，十七岁的程可青，在即将踏入成年的这一年，不同于其他高三的学生只需全身心备战高考，她接连丧父、丧母，又喜添一个哥哥。
她瞥了眼一旁沉寂如松的少年，心底暗暗较劲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开口求人仰人鼻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