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却说另一边的乐瑶，一阵天旋地转后，轿子重重砸上了地面，也不知这轿子上施过什么法术，不仅没有四分五裂，竟是丝毫未损。
乐瑶早在轿子坠地前就用手串张开了水域，卸去了那阵巨大冲力，除了有点晕，倒也没受什么伤。
等一切安静下来，她才撤去水域，慢慢爬出轿子。
轿子外已是大变模样，入目所及满眼的苍翠，周围巨木林立，藤蔓盘错蜿蜒，苔藓肆意生长，乐瑶置身其中，感觉自己渺小得像只浮游。
她从记事起就没出过太清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被裂口传送到了哪里。
那截烧焦的木头也随着她出了轿子，这时候兀自漂浮在乐瑶左侧，他似乎也对此地是哪没什么想法，为了不暴露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见识乖巧地闭着嘴。
周围植被茂盛到连丝风都刮不进来，四周更是静谧得连一声虫吟都没有，明明是一派生机的景象却又在其中无端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仿佛有择人而噬的猛兽藏身在暗处，静静窥伺着这一方天地。
乐瑶在轿外站了片刻，又一言不发地坐回了轿子里。
木头见她一点没探究的心思，憋不住道：“你回轿子干嘛？”
乐瑶言简意赅：“等人来找。”
木头不干了：“你不走就算了，还要等那老杂毛来找你？你脑子——”
乐瑶凉凉扫过去一眼，木头当即把即将出口的话憋回了肚子，很没骨气的转了个弯：“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乐瑶很无所谓道：“不知道。”
木头：“……”他觉得他有一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被这人给气死的。
乐瑶就这样在轿子里坐着，八风不动，一声不吭，从天色尚明等到夕阳西沉。她入定一般闭着眼，仿佛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所觉。
“老子忍不了了，你要在这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木头在绕轿子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终于爆发了，“老子看这些树都看腻了！”
乐瑶平淡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那你走远点看。”
木头：“……”要不是受制于她，他觉得自己一天能把乐瑶捅死七八百遍。
当然，他只是想想。
就在木头生着闷气，默不作声的时候，乐瑶忽然道：“有血腥味。”
“废话，你脑袋上还破着个洞。”
乐瑶道：“不是我的血。”
木头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他飞进轿内，落回了乐瑶手中，不动了。
乐瑶静静等了一会，林中静谧如初，未出现任何响动，只有轿子里她一深一浅的呼吸声，被轿中有限的空间不断放大。
乐瑶感觉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正在靠近，不是野兽，是人血，但又不那么像人。
她眼角倏得一跳，就见一只手猛地扶上了轿沿。
那只手骨节分明，是只成年男人的手。
下一刻，轿帘被掀开，乐瑶倏忽抬眼，看到一位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眉目生得俊秀异常，恍惚一打眼有点不辨雌雄的颜色。
那男子见到轿中的她，似乎很是意外地轻轻挑了下眉：“你一直在这里？”
他这话问得古怪，乐瑶也不出声，只把呼吸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她额头撞破的地方血迹未干，时间过去这么久，竟还在流着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体质此的弱不禁风。
男子看着她额头淌下的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将一只手朝乐瑶伸了过去。
乐瑶微微躲了一下，男子却道：“别动。”
乐瑶于是不动了，她水润的眼睛里映出男子靠近的手，眼神像某种受惊的动物。
被她捏在手里的木头极细微地动了动，乐瑶不动声色地轻轻捏了下他焦黑的木身，木头便又安静下来。
男子的手在离她额头一寸的地方停下，然后乐瑶感觉自己额头被一片轻如羽毛的什么东西覆上，不过片刻，伤口的痛感便消失了。
乐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光滑，伤口已然消失，她后知后觉地小声道：“谢谢你。”
男子对她的道谢没有表示，他面目平淡，从见到他起，乐瑶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表情那种东西。
男子收回手，又问她道：“为什么不走？”
“走？”乐瑶摇摇头，“我不知道去哪。”
“你真是祁无极的女儿？”
乐瑶顿了一下，飞快看了男子一眼，才答道：“我不知道。”
“那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祁无极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男子沉默片刻，似乎对她的一问三不知有点生气，他口气不大好地又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乐瑶惯性道：“我不知道。”
男子脸色都有些不好了。
“你当真要去祁家？那我提醒你一下，祁无极可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他说他是我爹。”
男子：“……”他快被气笑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木头感觉在这一刻跟这男的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见到还有人被乐瑶气成这样，他心情都格外舒畅起来。
男子阴郁地在旁边站了片刻，这时候林中已是又昏暗了几分，再不久，这里就会陷入彻底的黑夜。
而深山里的黑夜是十分危险的，尤其是这座深山。
“先跟我出去。”男子说完，转身就走。
乐瑶急急忙忙抱着木头从轿子里跨出，刚往男子跑了两步，突然被地面凸起的藤蔓拌了一跤。
她跌在地上，身娇体贵地把手掌擦出道长长的血口来。
男子回头瞧见，脸都垮了，初见的淡漠全然没有了，只有满身快要实质化的怨气。
乐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没关系，我们走吧。”她又往男子走了两步，然后脚下又拌到了什么东西，“噗叽”脸着地，刚被男子治好的额头也见了血。
男子快疯了，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真的有人能如此废物吗？
她还是个修士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摔倒又爬起来，终于受不了了，一抬手，似有一阵风刮过，原本停在一边的轿子浮空而起，“哐当”一下落到了乐瑶面前。
男子掀开轿帘，言简意赅道：“进去。”
乐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抱着始终不曾离手的木头爬进了轿子，还不待她说点感谢的话，男子已经冷着脸将轿帘重重甩上了，仿佛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轿子冯虚御风而起，男子脚下也似有风，一人一轿就这样在昏暗的树林间穿行，场面一度十分诡异，还略有些滑稽。
“你是不是演得过分了点。”轿子里，木头忍不住道，“你当别人是傻子吗？”
乐瑶目不斜视地坐在轿中，仿佛没听到木头说话，木头似有所觉地闭了嘴。
当太阳完全落下，幽暗的树林里渐次亮起了点点荧光。那光是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像是某些冷血动物的眼睛，正注视着在林中穿行的一人一轿。
但是却碍于某种原因，让它们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轿子轻微颠得一下，停了下来。
乐瑶摸到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就听男子缓声道：“别出来。”
乐瑶于是听话地把手缩了回去，她指尖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木头，木头道：“有妖气。”
轿子不远处站了个人形的东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东西长着张形似人的脸，脸上有数道暗色的纹路，四肢却不是人的，隐约像是豹子的样子。
是个妖修。
那豹子精弓背弯腰，已经做出了攻击的样子，它闻到了非常诱人的气味，从那顶轿子里传出来。
眼前有个碍事的人修，这人修修为很高，但他身上血的味道很重，应是有伤在身。豹子精并不想跟他硬碰硬，它只想抢轿子里的东西，以它的速度，可以一试。
豹子精已经做好了扑击的准备，心里却忽然没来由地一跳，动物的本能让它警觉地后退了半步，而就在它机敏地跳开的同时，一样闪着寒光的东西挟着凌厉的风插入了它刚才所在的地方，然后“嘭”得炸开。
豹子精眼尖地看到了那样东西的全貌，竟然是一根蓝色的羽毛。
它猝然抬头，却见那位人修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妖异的蓝光。
豹子精身上的毛发根根立起，那人现在的气息让它止不住战栗。它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就逃。
男子并没有去追，他微微阖了阖眼，眼睛里那抹幽蓝倏忽就消失无踪，变回了水墨一般的黑。
他走到轿子前，掀起帘子，淡淡对里面端正坐着的乐瑶道：“你身上的血味太重了。”
乐瑶赶忙道歉：“对不起。”
男子：“……”他道，“手伸出来。”
乐瑶乖乖把手伸给他，男子并没有碰她，只是把手放在她的手一寸之外的地方，又是那种如羽毛般的触感，她手上那道长长的血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男子又如法炮制地治好了她额角二次受伤的地方，这才放下轿帘，重新上路。
乐瑶却掀了轿帘，探头对他道：“你真是个好人。”
男子：“……”
一人一轿又行片刻，乐瑶耳中听到了水流流淌的声音，那声音初时小，而后越来越大，渐渐变成湍急的轰鸣声。
乐瑶把手放到轿帘上，过了一会，没听到男子阻止的声音，于是她轻轻掀开了轿帘。
外头月亮高悬，月色如瀑。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深林，正行在一条奔腾的河流之上，那河流极为广阔，一眼望不到岸，水势极猛，滚滚往一个方向轰鸣而去，浪潮争先恐后地翻起，在月光下不断闪烁着银光，像一条望不到头的银色带子。
轿子渐渐跨过宽阔的水域，在一片平地上停了下来。
男子把轿子平稳放下，对乐瑶道：“这里安全了，你且自行离开吧。”他说完转身便要走。
乐瑶赶紧出了轿子：“你去哪里？”
男子却不再多言，他脚底聚了风，眼见着就要走，乐瑶忙抢上前，却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了男子脚边。
男子：“……”他必不会再被讹。
他转身欲走，却忽觉有哪里不对劲，又回头看了眼那五体投地的少女。
那少女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男子探了探她的神识，发现她居然不是装的，是真的晕了。
竟然就这样一时急火攻心，晕死了过去。
男子：“……”
真的会有这么脆弱的人吗？
——
乐瑶并没有昏过去太久，她醒来的时候周身被一层柔和的灵力包裹着，像盖着一片轻柔的羽毛。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手中木头还在，才慢慢坐起身。
她坐起身才瞧见身前站着个人，正是那名把她从深林中带出来的男子。
“你还没走？”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都晕倒了，我要是放着你不管，岂不是做了那恶人。”
此时月亮恰好被云层遮住，男子背后是湍流的河水，河水之后是对岸朦胧的山影，整个画面都显得格外鬼气森森。
乐瑶道歉道得十分诚恳：“对不起，连累了你。”
男子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可知道对岸是什么地方？”
乐瑶摇摇头。
男子道：“那里就是大荒山——”他慢声道，“妖修的地盘。”
乐瑶初听此事，非常合时宜地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男子也看不出她是真的吃惊还是装的吃惊。
他又道：“那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大荒山？”
“我见到个裂口，然后就被传送到了那里。”
月光穿过云层，重又在大地洒下光辉。
男子在月光下慢条斯理地笑了：“那裂口是我打开的，”他道，“把你送到大荒山的正是我。”
乐瑶：“为什么？”
男子全盘摊开：“我姓祁名不咎，是祁无极的儿子。怎么样，妹妹可还要随我回家？”他故意咬重了妹妹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乐瑶终于拼出前因后果来，她颇有些自来熟地道：“大哥，你是不想我去祁家吗？”
祁不咎被她一声大哥毫无防备地噎了一下。
他仿佛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看着乐瑶：“你不会真是祁无极那个伪君子的女儿吧？”
乐瑶自动忽略了这位大孝子对他爹的称呼，认认真真回答道：“滴血认过亲的。”
“这又不是不能造假。”
乐瑶摊手：“你要这样问，那我也不知道了。”
“这事如此古怪，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乐瑶想了想，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那你还要往里跳？”
乐瑶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大哥，哪怕他是个坏人，我们也不能放弃他，以后我一定会让他好好做人的。”
她这话说得怪里怪气，祁不咎自然也不是傻子，她先前就行为古里古怪，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底的光却从未变过，像平静的湖面，一点波澜都没有，静得让他都觉得有些骇人。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妹妹可怜，她生母身份特殊，不知道祁无极大张旗鼓地认这个女儿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但现下看来，这个白捡的女儿也不见得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又见她体弱成这样，修为更是低得有点离谱，竟完全不似她母亲那般，他又不免又有些担忧。
毕竟她母亲于他有恩，知恩图报，他已是做得仁至义尽。
祁不咎做出最后的警告，“我会把你从大荒带出来，是因为是我把你送进去的，但是如果你在祁家遇到危险，我是不会帮你的。”
乐瑶接受了他的提议：“随你。”
乐瑶早在轿子坠地前就用手串张开了水域，卸去了那阵巨大冲力，除了有点晕，倒也没受什么伤。
等一切安静下来，她才撤去水域，慢慢爬出轿子。
轿子外已是大变模样，入目所及满眼的苍翠，周围巨木林立，藤蔓盘错蜿蜒，苔藓肆意生长，乐瑶置身其中，感觉自己渺小得像只浮游。
她从记事起就没出过太清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被裂口传送到了哪里。
那截烧焦的木头也随着她出了轿子，这时候兀自漂浮在乐瑶左侧，他似乎也对此地是哪没什么想法，为了不暴露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见识乖巧地闭着嘴。
周围植被茂盛到连丝风都刮不进来，四周更是静谧得连一声虫吟都没有，明明是一派生机的景象却又在其中无端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仿佛有择人而噬的猛兽藏身在暗处，静静窥伺着这一方天地。
乐瑶在轿外站了片刻，又一言不发地坐回了轿子里。
木头见她一点没探究的心思，憋不住道：“你回轿子干嘛？”
乐瑶言简意赅：“等人来找。”
木头不干了：“你不走就算了，还要等那老杂毛来找你？你脑子——”
乐瑶凉凉扫过去一眼，木头当即把即将出口的话憋回了肚子，很没骨气的转了个弯：“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乐瑶很无所谓道：“不知道。”
木头：“……”他觉得他有一天要是死了，一定是被这人给气死的。
乐瑶就这样在轿子里坐着，八风不动，一声不吭，从天色尚明等到夕阳西沉。她入定一般闭着眼，仿佛对时间的流逝毫无所觉。
“老子忍不了了，你要在这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木头在绕轿子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终于爆发了，“老子看这些树都看腻了！”
乐瑶平淡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那你走远点看。”
木头：“……”要不是受制于她，他觉得自己一天能把乐瑶捅死七八百遍。
当然，他只是想想。
就在木头生着闷气，默不作声的时候，乐瑶忽然道：“有血腥味。”
“废话，你脑袋上还破着个洞。”
乐瑶道：“不是我的血。”
木头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他飞进轿内，落回了乐瑶手中，不动了。
乐瑶静静等了一会，林中静谧如初，未出现任何响动，只有轿子里她一深一浅的呼吸声，被轿中有限的空间不断放大。
乐瑶感觉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正在靠近，不是野兽，是人血，但又不那么像人。
她眼角倏得一跳，就见一只手猛地扶上了轿沿。
那只手骨节分明，是只成年男人的手。
下一刻，轿帘被掀开，乐瑶倏忽抬眼，看到一位眉目如画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眉目生得俊秀异常，恍惚一打眼有点不辨雌雄的颜色。
那男子见到轿中的她，似乎很是意外地轻轻挑了下眉：“你一直在这里？”
他这话问得古怪，乐瑶也不出声，只把呼吸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她额头撞破的地方血迹未干，时间过去这么久，竟还在流着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当真体质此的弱不禁风。
男子看着她额头淌下的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将一只手朝乐瑶伸了过去。
乐瑶微微躲了一下，男子却道：“别动。”
乐瑶于是不动了，她水润的眼睛里映出男子靠近的手，眼神像某种受惊的动物。
被她捏在手里的木头极细微地动了动，乐瑶不动声色地轻轻捏了下他焦黑的木身，木头便又安静下来。
男子的手在离她额头一寸的地方停下，然后乐瑶感觉自己额头被一片轻如羽毛的什么东西覆上，不过片刻，伤口的痛感便消失了。
乐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光滑，伤口已然消失，她后知后觉地小声道：“谢谢你。”
男子对她的道谢没有表示，他面目平淡，从见到他起，乐瑶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表情那种东西。
男子收回手，又问她道：“为什么不走？”
“走？”乐瑶摇摇头，“我不知道去哪。”
“你真是祁无极的女儿？”
乐瑶顿了一下，飞快看了男子一眼，才答道：“我不知道。”
“那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祁无极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男子沉默片刻，似乎对她的一问三不知有点生气，他口气不大好地又问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乐瑶惯性道：“我不知道。”
男子脸色都有些不好了。
“你当真要去祁家？那我提醒你一下，祁无极可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他说他是我爹。”
男子：“……”他快被气笑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木头感觉在这一刻跟这男的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见到还有人被乐瑶气成这样，他心情都格外舒畅起来。
男子阴郁地在旁边站了片刻，这时候林中已是又昏暗了几分，再不久，这里就会陷入彻底的黑夜。
而深山里的黑夜是十分危险的，尤其是这座深山。
“先跟我出去。”男子说完，转身就走。
乐瑶急急忙忙抱着木头从轿子里跨出，刚往男子跑了两步，突然被地面凸起的藤蔓拌了一跤。
她跌在地上，身娇体贵地把手掌擦出道长长的血口来。
男子回头瞧见，脸都垮了，初见的淡漠全然没有了，只有满身快要实质化的怨气。
乐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没关系，我们走吧。”她又往男子走了两步，然后脚下又拌到了什么东西，“噗叽”脸着地，刚被男子治好的额头也见了血。
男子快疯了，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真的有人能如此废物吗？
她还是个修士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摔倒又爬起来，终于受不了了，一抬手，似有一阵风刮过，原本停在一边的轿子浮空而起，“哐当”一下落到了乐瑶面前。
男子掀开轿帘，言简意赅道：“进去。”
乐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抱着始终不曾离手的木头爬进了轿子，还不待她说点感谢的话，男子已经冷着脸将轿帘重重甩上了，仿佛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轿子冯虚御风而起，男子脚下也似有风，一人一轿就这样在昏暗的树林间穿行，场面一度十分诡异，还略有些滑稽。
“你是不是演得过分了点。”轿子里，木头忍不住道，“你当别人是傻子吗？”
乐瑶目不斜视地坐在轿中，仿佛没听到木头说话，木头似有所觉地闭了嘴。
当太阳完全落下，幽暗的树林里渐次亮起了点点荧光。那光是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像是某些冷血动物的眼睛，正注视着在林中穿行的一人一轿。
但是却碍于某种原因，让它们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轿子轻微颠得一下，停了下来。
乐瑶摸到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就听男子缓声道：“别出来。”
乐瑶于是听话地把手缩了回去，她指尖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木头，木头道：“有妖气。”
轿子不远处站了个人形的东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东西长着张形似人的脸，脸上有数道暗色的纹路，四肢却不是人的，隐约像是豹子的样子。
是个妖修。
那豹子精弓背弯腰，已经做出了攻击的样子，它闻到了非常诱人的气味，从那顶轿子里传出来。
眼前有个碍事的人修，这人修修为很高，但他身上血的味道很重，应是有伤在身。豹子精并不想跟他硬碰硬，它只想抢轿子里的东西，以它的速度，可以一试。
豹子精已经做好了扑击的准备，心里却忽然没来由地一跳，动物的本能让它警觉地后退了半步，而就在它机敏地跳开的同时，一样闪着寒光的东西挟着凌厉的风插入了它刚才所在的地方，然后“嘭”得炸开。
豹子精眼尖地看到了那样东西的全貌，竟然是一根蓝色的羽毛。
它猝然抬头，却见那位人修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妖异的蓝光。
豹子精身上的毛发根根立起，那人现在的气息让它止不住战栗。它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就逃。
男子并没有去追，他微微阖了阖眼，眼睛里那抹幽蓝倏忽就消失无踪，变回了水墨一般的黑。
他走到轿子前，掀起帘子，淡淡对里面端正坐着的乐瑶道：“你身上的血味太重了。”
乐瑶赶忙道歉：“对不起。”
男子：“……”他道，“手伸出来。”
乐瑶乖乖把手伸给他，男子并没有碰她，只是把手放在她的手一寸之外的地方，又是那种如羽毛般的触感，她手上那道长长的血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男子又如法炮制地治好了她额角二次受伤的地方，这才放下轿帘，重新上路。
乐瑶却掀了轿帘，探头对他道：“你真是个好人。”
男子：“……”
一人一轿又行片刻，乐瑶耳中听到了水流流淌的声音，那声音初时小，而后越来越大，渐渐变成湍急的轰鸣声。
乐瑶把手放到轿帘上，过了一会，没听到男子阻止的声音，于是她轻轻掀开了轿帘。
外头月亮高悬，月色如瀑。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深林，正行在一条奔腾的河流之上，那河流极为广阔，一眼望不到岸，水势极猛，滚滚往一个方向轰鸣而去，浪潮争先恐后地翻起，在月光下不断闪烁着银光，像一条望不到头的银色带子。
轿子渐渐跨过宽阔的水域，在一片平地上停了下来。
男子把轿子平稳放下，对乐瑶道：“这里安全了，你且自行离开吧。”他说完转身便要走。
乐瑶赶紧出了轿子：“你去哪里？”
男子却不再多言，他脚底聚了风，眼见着就要走，乐瑶忙抢上前，却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了男子脚边。
男子：“……”他必不会再被讹。
他转身欲走，却忽觉有哪里不对劲，又回头看了眼那五体投地的少女。
那少女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男子探了探她的神识，发现她居然不是装的，是真的晕了。
竟然就这样一时急火攻心，晕死了过去。
男子：“……”
真的会有这么脆弱的人吗？
——
乐瑶并没有昏过去太久，她醒来的时候周身被一层柔和的灵力包裹着，像盖着一片轻柔的羽毛。
她先是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手中木头还在，才慢慢坐起身。
她坐起身才瞧见身前站着个人，正是那名把她从深林中带出来的男子。
“你还没走？”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都晕倒了，我要是放着你不管，岂不是做了那恶人。”
此时月亮恰好被云层遮住，男子背后是湍流的河水，河水之后是对岸朦胧的山影，整个画面都显得格外鬼气森森。
乐瑶道歉道得十分诚恳：“对不起，连累了你。”
男子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可知道对岸是什么地方？”
乐瑶摇摇头。
男子道：“那里就是大荒山——”他慢声道，“妖修的地盘。”
乐瑶初听此事，非常合时宜地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男子也看不出她是真的吃惊还是装的吃惊。
他又道：“那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大荒山？”
“我见到个裂口，然后就被传送到了那里。”
月光穿过云层，重又在大地洒下光辉。
男子在月光下慢条斯理地笑了：“那裂口是我打开的，”他道，“把你送到大荒山的正是我。”
乐瑶：“为什么？”
男子全盘摊开：“我姓祁名不咎，是祁无极的儿子。怎么样，妹妹可还要随我回家？”他故意咬重了妹妹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乐瑶终于拼出前因后果来，她颇有些自来熟地道：“大哥，你是不想我去祁家吗？”
祁不咎被她一声大哥毫无防备地噎了一下。
他仿佛看什么稀奇物种一样看着乐瑶：“你不会真是祁无极那个伪君子的女儿吧？”
乐瑶自动忽略了这位大孝子对他爹的称呼，认认真真回答道：“滴血认过亲的。”
“这又不是不能造假。”
乐瑶摊手：“你要这样问，那我也不知道了。”
“这事如此古怪，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乐瑶想了想，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那你还要往里跳？”
乐瑶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大哥，哪怕他是个坏人，我们也不能放弃他，以后我一定会让他好好做人的。”
她这话说得怪里怪气，祁不咎自然也不是傻子，她先前就行为古里古怪，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眼底的光却从未变过，像平静的湖面，一点波澜都没有，静得让他都觉得有些骇人。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妹妹可怜，她生母身份特殊，不知道祁无极大张旗鼓地认这个女儿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但现下看来，这个白捡的女儿也不见得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又见她体弱成这样，修为更是低得有点离谱，竟完全不似她母亲那般，他又不免又有些担忧。
毕竟她母亲于他有恩，知恩图报，他已是做得仁至义尽。
祁不咎做出最后的警告，“我会把你从大荒带出来，是因为是我把你送进去的，但是如果你在祁家遇到危险，我是不会帮你的。”
乐瑶接受了他的提议：“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