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olfo的声音带上了些愠怒,但依旧低着嗓音问道,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在花坛里吗?”

    为什么跪在花园?

    因为他不够聪明,因为他失败了,因为他配不上Adolfo的血脉,因为他懦弱,因为他没能拿到满分,因为他年少时贪吃了一颗牛乳糖,也因为他不肯放下那只母亲送给他的小熊……

    每一个,都可以成为他跪着认错的理由,他也都为此而日夜不分地跪过。

    陆闻珣已经说不出原因了,在父亲那里,原因本就不重要。

    见陆闻珣一声不吭,Adolfo拄着宝石拐杖站起身来,也不管跪在地上的身影,

    缓慢优雅地从书桌后走上台阶,到另一侧的中世纪柜子前,觍足地欣赏着里面的珍玩收藏,琳琅满目的艺术品与钻石翡翠,在定制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俯下身子打开靠下的那层格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出自Salviati的点金淡蓝色海马玻璃烛台,细细擦拭,

    “权力只给那种敢于弯下腰去把它拾起来的人。在这世上,唯权与公理主宰一切,而强权先于公理。从现在开始,停止和他们玩法律的游戏,学会享受制造正义的特权和取消正义的特权。”

    Adolfo知道他这个儿子,虽面上看起来儒雅不失肃狠,可骨子里却是个慈让柔软、小心翼翼的性子,事事都喜欢按规矩办事,从不逾矩。

    可在意大利这样的地方,他那般行事是行不通的,再强大的狮子也敌不过一群鬣狗的阴险狡诈。

    今天这种被酒会联合抵制,扣押货船的事情,明显就是有人借着黑势力耍了阴招。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拿着这张牌去找这个人,用我赋予你的丝带、谦恭、智慧将一切阻拦欧克集团的存在勒死。在罗马,只有德兰恩不让别人进场,联合抵制闹上台面的情况,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陆闻珣扶着发抖的膝盖站起来,稳稳接过父亲手中的海马玻璃烛台和名片,Adolfo借着光这才看清楚面前陆闻珣的脸色有多么憔悴,将东西交到他手上后,皱起眉头暗自摇了摇头。

    “我问你,我为什么要住在德兰恩庄园?”

    这个问题,在他初次接受欧克集团的事务时,父亲告诉过他答案。

    陆闻珣握紧手中的东西,努力藏起周身的疲累,将彼时的答案复述。

    “只有为德兰恩赢得荣耀的人才有抉择的权利,国王从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土。”

    而他是国王最忠诚的护卫。

    这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忠诚不需要被宣之于口。

    “征服者从来孤独,只有弱者才会认为这种孤独是残酷的,只要钱在,德兰恩就永远离不开我们。当教会缺了资金向你伸手时,你会看到,万人跪拜的信仰,终究是要臣服于财富。”

    陆闻珣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父亲,突然觉得,他的父亲比起做他血缘上的父亲,更像他的教父,在他怯懦时斥责他,然后再教育他,只不过,教父教人如何以善行道,而他却常告诉他如何利用恶。

    而他也真的像一个忏悔的信徒一样,听任教诲后,再回上一句,

    “是,父亲,我记住了。”

    Adolfo嗯了一声,重新坐回到那把椅子上,从盒子里拿出一根新的雪茄,又回到工作的状态里翻看起文件,漫不经心地对站在原地的陆闻珣说,

    “让裴谅随时把公司的近况报给我的助理,回去吧。”

    陆闻珣刚拉开门,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火机的声音,Adolfo点了根雪茄,缓缓开口,

    “等等,文心不是德兰恩的玛利亚,她也不会是,德兰恩的脉络不会再一次允许流入卑贱的血液。要吞掉云家,她还称不上筹码,你的行为多此一举没有价值,早做处理,免得得不偿失。”

    陆闻珣出门的脚步顿了一下,握在门把上的手不自觉颤了颤,放弃她吗?此刻明明要回答父亲的话,告诉他,她的确不算什么,他也有更好更快地吞并云家的方法,可他哽住了,喉咙发紧,怎么都说不出这些话。

    陆闻珣,你清醒一点!

    身后的人已经停止了翻看文件的动作,他意识到父亲已经将视线瞄到自己身上,像黑暗丛林里的狼王审视自己的猎物。

    他知道,在父亲那里,他可以错、可以败,但不能忤逆,想到这里,瞬间他的颈背就浸生出细密发痒的汗,作为Adolfo的儿子,他不能违背国王的意愿。

    陆闻珣拢住门把的左手,越攥越紧,拇指的指甲狠狠抠住把手的凹陷处,稳住自己的气息,从胸腔中挤出一个字。

    “是。”

    裴谅大老远就看见自己的少爷从那扇门中走了过来,天亮时进去,天黑才出来,他越等越焦灼,所幸绕过林道,走近些。

    直到他发现陆闻珣在昏暗的灯光中摇摇晃晃地朝这边靠近,所以他干脆三步算作两步地小跑到车边,将车开到陆闻珣跟前。

    车子开出大门后,裴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被折腾惨了的老板,心疼地皱了皱眉,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少爷,您的手机,有很多人联系您,因为是您的私人手机,所以我没有直接进行回复。”

    后座的人闭眼躺着,轻声呼吸着,尚在为今日向‘教父’的忏悔感到疲惫,没有力气回裴谅的话。

    膝盖已经疼到感受不到疼痛,每次从德兰恩庄园出来,他都像又一次经历了无家可归。

    陆闻珣就这样闭眼休息了很久,车也开了很久,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车窗外是不久前来过的Appia Antrica古道,

    这里,是舒溺告诉他茉莉与小姐的故事的地方。

    陆闻珣浅浅看了几眼,就将视线收了回来,在这段回程中,他已经决定,像对父亲许诺的那样,放弃她了……

    于是他打开手机,准备一一回复工作上的信息,可他还是输了,因为在近百条信息中,他还是一眼就锁定了那朵紫罗兰,更鬼使神差地点开聊天框。

    她在找他。

    [您今晚会回玫瑰庄园吗?]

    裴谅不懂,为什么本要回公司的车,最终还是将目的地改成了玫瑰庄园。

    坐在车后的陆闻珣摁下车窗,窗外斑斓璀璨的是罗马的夜景,光影在他蓝色的瞳孔中流转。

    此刻,他不愿去管酒会,也不想去联系名片上的人,

    他只关心午夜的玫瑰庄园里,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冷落而离开那里。

    对不起,父亲。

    舒溺不是筹码,她是儿子无法逃避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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