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觉得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绝对是真理。

    徐云甫虽然瘦,但是长久的劳动让他手臂上都是肌肉,穿上后,将西服撑了起来。

    他难为情地不知将目光往哪里放比较好,啊,真的头一次穿,好不习惯。

    感觉手臂都不属于自己了。

    陈锦看着看着笑起来,说:“原来穿西服是这样的啊。”她见戴师傅见怪不怪的样子,一脸淡然,又问道:“师傅,我们完成得如何?”

    “以前,肩头的部分还会放两个垫肩,这样看上去更挺括一些,不过不放也没事,小徐的肩膀也很直。”戴师傅说。

    徐云甫摸着身上的面料,问道:“这是什么面料?”

    戴师傅笑笑:“这块面料年数很久了,是我珍藏的一块料子,棉涤混纺的。”

    “棉涤混纺?”徐云甫从来没听过这种面料。

    “就是棉花和一种化学纤维制成的面料,化学纤维里有一个合成纤维叫的确良的。”

    “我知道!我知道!”陈锦说道。

    “嗯,英国化学公司在40年代发明的面料,我听说国内也引进了这种面料的生产线,不久之后,这种面料估计会大批量生产。”

    “真的?”陈锦觉得师傅好厉害啊,什么都知道。

    徐云甫问:“这么贵重的面料,给我们拿来练手,师傅,你这也太浪费了吧。”

    “浪费什么,我放着也是放着,它就是一块布料,做成衣服后它就有了新的生命,你们值得。”

    “那你说以后大家都会穿西装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戴师傅说,“我老了,以后的事情,要靠你们年轻人。”

    陈锦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指今天还没去厂医那儿换过药,就先走一步了。

    人台边,戴师傅站在窗外,向远处眺望,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是30年代生人,从小跟着父亲在上海老兴合西服店学裁缝。父亲以前去日本学习过,回国后就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店,很多政客名流都来过,指定要他们家牌子的西服。

    那时候,西服的款式丰富,有单排扣,双排后,三粒纽,二粒纽,十分畅销。

    如今,又看到徒弟做出来了西服,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徐云甫将西装脱下来,放回人台上。

    戴师傅转过身说:“没想到你学得那么快的。”

    “哈哈,师傅教得好。”徐云甫说。

    “那也是,换做以前,像你这样的学徒工至少要过老师傅倒三年的洗脚水,师傅才愿意教你。”

    “哈哈,是嘛。”

    “不过,时代不同了,我也很高兴把你教会了。”

    “嗯,谢谢师傅。”徐云甫挠了挠头,有些羞涩。

    “对了,小陈手还没好吗?”

    “没呢,听她前几日说,指甲快掉了。”

    “那恢复起来慢。”

    “嗯,说是要两个月指甲才能长出来。”

    “我看她刚来的时候,也是兴致缺缺,以为她看几小时也要走的,没想到坚持了那么久。”戴师傅说。

    “她啊。”徐云甫笑而不语。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戴师傅问道。

    “啊?”徐云甫尴尬道,“没有吧。”

    “没有吗?那是我看错了?”

    徐云甫紧张道:“有一点点,不过人家是高中生,我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总感觉配不上。”

    “我看你做事情的时候,倒没有像现在那么胆子小的。”

    徐云甫叹了一口气,道:“师傅啊……”

    “我以前小学也没毕业,我的爱人留洋回来的。”

    “真的?”

    “嗯,做旗袍的时候认识的,我帮她做的人生第一件香云纱旗袍。”

    “你说的我怎么都没听过,感觉自己好老土的。”

    “香云纱就是丝绸的一种,那会儿,我帮她量的尺寸。”戴师傅笑起来,“也是第一次量女士胸围,紧张死了。”

    徐云甫伸长脖子好奇地听着。

    “她来取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后来啊,她结婚了。也是我帮她做的婚纱。再后来。”戴师傅顿了顿,才说,“经过一些事情,我们才在一起的。”

    他省略了中间的部分,徐云甫觉得好奇,不过他没有问下去。

    “师傅店里生意好不好的?”

    “做到来都来不及,新订单排到几个月后,你说好不好。”戴师傅话里也带了点骄傲。

    “啊……”徐云甫又郁闷道,“生意好,肯定赚很多钱了。”

    “还可以吧。”

    徐云甫将头埋起来,闷闷道:“钱是男人的胆啊。”这种话,他都不敢和第二个人说起。

    师傅和他说这么亲密的话,他才敢说出口。

    家里的家用电器,只有一个手电筒,穷得叮当响。

    这种条件,怎么好意思追求别人的。

    “家里条件不好吗?”

    “嗯,爸爸走得早,小时候,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地里赚工分。”徐云甫说道,“还有个妹妹,去年结婚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戴师傅说,“不过,我看你是个好孩子,要不我问问小陈那边的意思?”

    徐云甫手摇得像扇子,“别别别别别,我还没想好呢!”

    “等你想好了,姑娘就被别人追走了。”

    “那也是命啊,没办法的事情。”

    戴师傅笑,“那随便你了。”

    徐云甫应了一声,想着师傅的话。他第一次看到陈锦就喜欢上人家了,但是吧,他又没勇气追。

    有时候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看到陈锦和她朋友一起吃饭。

    背对着她,他都能看着她的背影好久。直到她吃完饭,离开食堂。

    还有一回,他看到陈锦上完夜班回家。他想送送她的,也没鼓起勇气。

    直到这次,陈锦和他一起学习西装剪裁,他看到她,就像猫见了老鼠,低着头不去看她。

    不知道她察觉到了没有。

    刚才,她还拉他试西装。

    他这辈子都没觉得有那么羞耻过,穿上西服,像浑身□□一样,被她赞叹,审视。

    目光停留在他胸口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这该死的心跳,一点都不受自己控制。

    陈锦的目光从前胸到后背,接着后背也开始热起来了。

    不就是一套西服,为什么要看那么久。

    糟了糟了,还摸了一下肩膀,呼吸都要停止了。

    控制住,控制住,他喉结滚动了好几轮。

    终于,她和师傅去说话,不盯着他看了。

    他捂着头,想着刚才的事情,脸都开始热起来了。

    要不,去厂医那儿看看她包扎得怎么样了,同志之间相互关心,这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吧。

    他向师傅告别后,在厂医诊室外站了一会儿。

    等下陈锦出来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你好啊。”不对。

    “包的好不好?”不对。

    “那个,下班了啊。”不对。

    “送你回去吧。”不对。

    他在门口一小片位置踱步,终于想到说什么了。

    “徐工,你在这里做什么?”厂医出来问。

    “下班了?”

    “对啊。”

    徐云甫向室内看过去,陈锦不在。走了?

    “你受伤了,找我?”

    “没有。”

    “哦,那我走了。”

    “对对对,受伤了。”徐云甫说,“前阵子被染料弄到了手,还很痒。”

    “那你进来吧。”厂医说,“过来我看看。”

    “好。”徐云甫跟着她进来,坐在椅子上,偷偷观察。

    “什么染料?”

    “苯胺紫。”

    “碰到后有没有用清水洗十五分钟?”

    “没有。”

    “生产安全条例怎么不看的,下次注意了。”

    “哦。”徐云甫应了一声,问道:“陈锦人呢?”

    “嗯?她包扎完就走了,你找她?”

    “没有,就是问问。”徐云甫心虚道,“她手什么时候好啊?”

    “她也问我这个来着,还说什么要参加高考,要体检。”

    “高考啊?”徐云甫心凉了半截,现在是高中生,高考完成了大学生,更看不上他了。

    “嗯,还是挺上进的一个女孩子呢。”

    “谁说不是呢。”

    “可能明年夏天就不会来了吧,说是要回家复习,接下来就是考试。”

    “啊?”

    “啊什么?”

    “我意思是现在可以高考了?”

    “对啊,你生活在哪个年代,不看报纸的吗?”

    徐云甫泄气般低着头,感觉他的初恋,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厂医给它配了一些药膏,嘱咐他两天一次,记得擦药,还有就是不要用手直接去接触化学染剂。

    徐云甫应声说好,就离开了厂里。

    回去的时候,他去供销社用粮油票买了一斤盐和酱油。他特地去布料那里转了一圈,成批的布料一卷卷地整齐码在柜台上。布料的颜色不多,都是黑、灰、蓝,偶尔有几个比较花的颜色,是用来做床单被套的。

    他们厂里生产的布料和衣服,也会通过供销社,销往全国各地。

    他想着,要是自己做的西装也挂在商店里,会是怎么样的场面。

    西装虽然说是舶来品,如果剪裁合身,能最大程度地衬托出男性的身体线条。

    原来,这就是服装的魅力。服装真是能给人增添许多美。

    他想着想着便走出了供销社。

    他们家离厂不远,在城市的东南角,都是一些农民自建房,两进两出,带一个小院子,外观看起来都差不多,只是他们家的墙壁没有用涂料刷白,红泥砖还裸露在墙外。

    这间房子是他爸爸在世的时候建的,徐云甫赚到钱之后,也和妈妈提议过要把外墙刷一下。不过,他妈妈倒是不在意,反正能住就可以了,外观不重要。

    临近傍晚,村子里每户人家的烟囱升起白烟,老远就能闻到各种各样饭菜的味道。

    参考资料:

    1.《红帮服装史》宁波出版社主编季学源陈万丰

    2.《服装面料与辅料手册》化学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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