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岁月如梭,马上就快过年了。

    正是1979年除夕夜。

    海边的人置办年货,过春节很有意思。

    过年的时候,可以凭粮票购买五斤大米,三斤糯米,四斤年糕,还可以比平时多买一斤油。

    鸡和鸭子可以各买一只,红壳鸡蛋两斤。

    除此以外,每户人家过年的时候,还可以凭香烟票多买几包甲级、乙级香烟。

    6角钱一包的中华牌的香烟,男人们平时舍不得抽,只抽三角五分的大前门,或者是更便宜一些,两角八分的飞马牌香烟。一到过年,才舍得买几包过过嘴瘾。

    大年初一,男人在聊天的时候,香烟分来分去,没一会儿就分完了。

    年货除了糖果,还有风鸭,风鸡这种高档货,在锅里蒸一蒸,油滋滋的,特别好吃。

    说起大菜,这里靠海吃海。过年的时候会吃风干的鳗鲞、鱿鱼鲞、咸虾干、咸泥螺、海蜇头。

    海蜇头吃法多种多样,可以用酱油浸着吃,也可以在上面淋上一些香醋,吃起来爽滑嫩脆。

    大年三十,陈家人围坐一团吃团年饭。爸爸,妈妈,哥哥,还有自己,四人喝着绍兴黄酒,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吃完饭后,陈锦拉上陈荣在院子里放烟火。

    她咯咯咯地直笑,火光映在陈荣脸上,暖暖一片,眼里全是星光点点的。

    她拿着一炷香又跑又跳,却一不小心把新衣服烧了一个小小的洞。

    “啊!”她惊声尖叫起来。

    这是一件红黑千鸟格的大衣,前襟有四颗扣子,元宝领,十分洋气。

    “你别叫啊,笼子里的鸡,等下被你叫得不下蛋了。”陈荣说。

    “哥哥!”陈锦赶紧走到屋檐下,站在灯下仔细翻了翻,“我衣服破了一个洞?”

    陈荣走过来一看,“怎么那么不小心的。”

    “怎么办嘛。”陈锦脸都挂下来了,这衣服刚穿上就被烫了一个洞。

    “是让你明天穿的啊,谁让你那么臭美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是你让我试试看的嘛。”陈锦说得快哭了。

    “啊~”陈荣也颇为无奈,“不仔细看,其实也看不出来嘛。”

    算了算了,要不过完年拿去给徐云甫看看,他估计会弄。

    但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后,徐云甫对他的态度就奇奇怪怪的,有些说不上来的疏离感。

    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前几天去亲戚家拜年,后面几天逛庙会吃东西。一整个春节,吃吃喝喝,没什么心事,人能胖上几斤。

    初五的时候,陈荣奇怪,她为什么总在家里,不去找朋友玩,就问道:“你们一个厂,是不是还有个同学啊?”

    “你说罗月啊?”

    “她叫罗月?”

    “嗯。”

    “怎么不和她一起玩?”

    陈锦皱眉,看着陈荣,问道:“一个学校毕业的,难道非得是好朋友?”她想起前阵子被造谣,罗月可是一句话都没帮她解释过。

    “你们女孩子的事情有那么复杂吗?不是以前蛮好的。”

    “哥哥在学校认识的朋友难道还一直有联系?”

    “当然了,有几个玩得很好。”陈荣说。

    “这样啊。”陈锦思索片刻,倒是也觉得自己朋友太少,应该说是不爱交朋友。

    上班那么久,也就和徐云甫聊得多一些,其他同龄人,说不上十句话。

    她更喜欢比自己年长一些的,比如说带她入门的应姐,还有现在的戴师傅。

    自己会不会早熟一些?喜欢那种心智被人碾压的感觉,相反,那种幼稚的人,她觉得太没意思了。

    “那别的同学,有要好一点的吗?”陈荣又问道。

    “交朋友很麻烦的啊。”陈锦叹了一口气说,“要小心翼翼地维持关系,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惹的人家不开心了。”

    “女孩子之间都是这样吗?”

    陈锦也不知道,有些郁闷道:“可能,就我是这样的吧。”要是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也不至于把所有的关系都搞僵了。

    “锦宝还是很可爱的啊。”陈荣回忆,“小时候特别会叫人,嘴巴很甜,怎么现在这样了?”

    “那我是不是像爸爸多一些?他也是性格沉闷,不喜欢社交。”陈锦说,“所以,在厂里人缘一般,得不到领导提拔。”

    “啊,这个……人是会变得嘛。”陈荣欲言又止。

    “哥哥像妈妈多一些吧?”

    “可能吧。”陈荣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想好考大学后,选什么专业了吗?”

    陈锦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这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各门科目的复习倒是突飞猛进。

    她听人说有个专业不错,“你觉得会计怎么样?”

    “会计?”陈荣重复道,“为什么学会计?”

    “管钱的才是老大啊!”陈锦说,“书上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陈荣纳闷她这是哪里看来的,“女孩子学会计总感觉不近人情啊,还以为你要报一个文学专业的。”

    陈锦觉得陈荣总对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看她喜欢漂亮裙子,漂亮衣服,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姑娘。

    但是她一点都不喜欢文学,她更喜欢算账。算盘一响,黄金万两!

    不过这种话,他连陈荣都没说过。

    陈荣见她没反应,哀怨地念起来:“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哥哥,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锦赶紧制止他,“你是不是找对象了,那么肉麻的。”

    “朗诵得不好吗?”陈荣问,“我们钢厂生产五科的团年会还用这首戴望舒《雨巷》的。”

    “不喜欢,都和你说了我要念会计。”

    “念会计也可以接受文学的熏陶嘛。”

    “啊?你同意了?”陈锦好奇地问。

    陈荣笑道:“你念什么专业,自己选好了,还用得着我同意?”

    “哦,我刚还以为你想感化我的。”陈锦也笑道,“那你接着朗诵。”

    “被你打断之后,情绪就没了啊。”陈荣郁闷,“这个朗诵要饱含真情实感的,我酝酿酝酿。”

    “……”陈锦皱着眉头看他,刚问他是不是找对象也没有回答。估计,也许,八成,可能就是找了。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陈锦忍着他装腔作势,拿腔拿调一般的声音,毕竟是自己的哥哥,笑场的话,会严重打击他的自信心。

    终于,朗诵完了。

    陈锦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下一股暖流涌出来。啊~真的是……

    大姨妈来了,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挑在这时候来。她小心翼翼地捂着,应该不会漏出来吧,被哥哥看到多不好意思。

    她神色慌张地去找范文霞,“妈妈,妈妈。”范文霞在晒梅干菜,她叫了两声,才回过头来。

    “嗯,听到了。”

    “我,那个,来了。”陈锦悄悄地在她耳边说。

    范文霞放下手里晾了一半的梅干菜,用围裙擦了擦手,和她一起进了卧室。

    来月经的时候,妈妈会做一条二十公分长的布条,然后好几层叠在一起,在内裤上用别针固定好。

    不过别针也不是万能的,睡觉的时候乱动,经血就会溢出来。

    没办法,女孩子的这几天就是很特殊,陈锦的睡相都会不自觉地好一点。

    要不然,床单上漏到了血,洗起来更麻烦。

    陈锦听妈妈说过她们以前在经期用的东西,说是在月事带里塞一些草木灰,然后将带子绑在腰上。

    草晒干以后燃烧做成的草木灰比较好一些,有时候家里穷,只能用土灶里的草木灰。

    自从13岁的时候,第一次来月经,陈锦内心就无比抗拒这个。

    不能跑跳,不能大幅度运动,只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度过一周的时间。

    她从窗外看着同学们在操场上跳橡皮筋,自己的脚地耐不住的动起来。

    在外面的时候,月事带来不及换,还会不小心映出裤子,在上面形成一颗或者一大片血渍。

    男生最喜欢看女生出丑了,都嚷嚷着,看女生的笑话。

    那时候,陈锦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羞耻的事情了,明明尴尬、委屈地要死,还要承受一群男生奇奇怪怪的目光。

    他们哪里会懂,女孩子的心思。

    为什么一定要来一周呢,能不能短一些,几天或者几个小时也行啊。

    她换好裤子之后,想了想刚才在哥哥面前应该装得无事发生的样子。

    哥哥虽然不会笑话她,但她也会觉得难为情。

    陈锦把换好的裤子往身后藏了藏,“我自己去洗吧。”

    “没事,妈妈会洗的。”

    “哎呀,妈妈真的是!”陈锦将裤子藏在被子里,说,“都说了我自己会洗的。”

    范文霞觉得他是害羞了,就说:“那你自己想洗,就自己洗吧。”

    陈锦点点头,“妈妈可以走了。”

    “你爸爸刚好也有衣服要洗,要不……”

    “哎呀,妈妈!”陈锦嚷嚷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范文霞无奈,也不用不好意思啊,从小到大,她身上哪里有痣,都一清二楚。

    不过女孩儿大了,知道避讳母亲也是正常的。

    范文霞想起刚见到陈锦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范文芳怀孕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在医院抢救了三天,终是撒手人寰。

    打电报过来的时候,妹妹已经走了一个月了。

    她接过医生手里的孩子,用鼻尖碰了碰她的小手指。柔软的母爱在心里泛起。

    一面是她的胞妹,一面是一个不知所踪的负心汉。

    范文霞将陈锦养在家里,并对外说,这是她自己的孩子。

    抱过来时,陈荣已经六岁了。他也清楚,这个妹妹是阿姨的女儿。

    不过全家都没和她说过这件事情。反正父母都不在了,没人告诉她真相。

    参考资料:

    1.《1985年春节纪录片》

    2.70年代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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