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就已经是凉彻心骨,一整个机场都被厚厚的积雪裹满。

    徐佩恩勉强挤入人群,将输送带上那耀眼的红色行李箱拖下。一袭还处在国外盛秋炎热季节的单薄秋装和小香风外套在一众冬装中显得格格不入。

    正提起行李箱的伸缩杆,兜里手机忽然作响。

    徐佩恩接上电话,对面是她所在的安市华东医院的主任。

    “佩佩啊,这次你出去观摩学习课程辛苦了。正好我这段时间调休,手下的几个孩子也换班,今晚聚一下如何啊?”

    “好啊,而且我带回了一些南美的沙锤和维吾尔族赠送的手鼓,我们可以试试音疗效果。”

    挂完电话,徐佩恩将手提包放置地面打开,确认里面的音疗物品全都没有被压坏的迹象后浅叹了口气。

    她是安市三甲医院的音乐治疗师,两年前世界中联音乐疗法委员会召开学术会,在主任推荐下她得到参与名额。在会议上了解到世界音乐治疗协会共同打造的“全球音疗师人才培育计划”,她主动报名并通过了层层选拔,最终与各国学徒落地音疗发展比较成熟的美国学习。

    平心而论,在国外音疗已成为边缘学科,但在国内还尚未普及。这次出国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汲取最新行业知识,然后回国落实到她所在的单位,同时尽其所能宣传音疗,让这个行业不再处于空白。

    当她收拾东西起身时,听到不远处的连排座椅传来哭声,还有摔骂东西的声音。

    “我,我不要!”声音奶呼呼的。转头去看,才发现是个四五岁模样的男孩。不过穿着打扮是名贵家庭,上等的西服面料,和那双泛着漆亮的定制儿童皮鞋。

    徐佩恩生于同等家庭,自然能从外貌打扮判定出家庭实力。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被扔掉的助听器。一张本是穷极娇艳的脸蛋因连轴转机而卸下粉黛。即便这样,面色肌肤仍雪白透亮,五官立体度完美契合巴掌大的脸形。

    月牙形眼眸镀着清光,调子有些绵延:“小弟弟,这种东西怎么可以乱扔呢?”

    “啊!我听不到,我全部都听不到!”男孩把耳朵捂住,张皇失色地开始乱叫。

    身边保姆也因此慌乱起来:“小少爷,小少爷,你怎么了?”

    小少爷?

    看来不止是名贵,还是顶级名贵。

    徐佩恩想起自己手提包里的东西,捣鼓一阵后,从里面拿出南美朋友送的沙锤。

    然后来到男孩面前蹲下,用手势做了“安静”的动作。果然这番动作过后,小男孩平静了下来,睁着大眼睛认真地注视她。

    接着,徐佩恩用手势介绍起了:这是沙锤,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你想不想试一试?

    小男孩认真点头。

    眼前的女人扬起唇笑,看起来非常亲近。之后手拨发丝,缓缓将助听器勾于耳轮,将听管放于耳道。

    周围的一切都慢慢有了声音。

    尤其是那被放在小手里摇晃的沙锤,音色轻柔而干脆。

    “你好,我叫徐佩恩。”一字一字放慢也放轻了声调说。

    “知道了,佩恩姐姐。”小男孩终于拾起可爱天真的笑容。

    见到这番情形,徐佩恩站起身,用正常的声调说:“小宝真乖。既然这样,那姐姐就先走了。”

    “那这个……”保姆意指那个木制圆沙锤。

    “这个就当是见面礼物送给小宝了。要记得每次情绪不好的时候就轻轻摇晃它哦,这样就不会不开心了。”

    徐佩恩走后。

    小男孩扯了扯保姆的衣角,说:“这个姐姐比哥哥那刚结婚就出国的女人要好多了,我要打电话让哥哥离婚,然后追这个姐姐。”

    保姆听了忍俊不禁。

    “小少爷,刚刚那位小姐就是你哥哥的结婚对象啊。只是结婚太匆忙,他二位了解也不多,自然也就没认出我们。”

    出机场通道门后,徐佩恩在翻找家里司机的电话。

    可能是皮包没有完全关上的缘故,被过路人撞击肩膀后,包里夹层的东西掉了下来。

    当目光与之相触的时候,心都不禁颤栗两分。

    写着三个大字的红本,就那么静躺在地上。一阵风刮来,皮质外壳被吹开,就在即将翻身白页的时候,一只葱郁净白的手把本子捡了起来。

    徐佩恩塞回本子到包里,不由想起她出国的这两年那男人指不定浪成什么样子了。想起这个,寡淡的唇抿在一块,有些严肃地开始刷手机通讯录。

    很快,“这个男人帅死你”的备注出现在眼前。

    清楚记得,是叶庭燎当时夺过她手机给设的备注。

    按下那一栏拨过去。

    出乎意外的,竟没有忙线,没有关机,而是直接接通。

    “在哪?”那边主动问起。声音低沉苏哑,但那股玩世不恭的浪荡劲头已经快要袭击听筒过来了。

    “我说我在机场,你能有表示?”

    好一会都没声音,徐佩恩大概也能猜出个所以然,直截了当:“把免提打开。”

    果然,对面酒吧碰杯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极其喧吵的打碟喊麦声。

    “我就知道,”

    挂断电话,徐佩恩翻出司机的电话,没等多久车就来了。

    坐在后座,把窗微降下,看着临近夜晚的安市图景,那些烦乱的情绪不知不觉就被抛走。

    忍不住给在这个市的闺蜜发了微信:“我终于明白你说的那句话了。恋爱玩玩是可以,结婚的话可要三思啊。”

    不过她也只是为了利益而结婚罢了。

    当初,家里资金运转不过,她出国学习的机会危在旦夕。父母深交多年的长辈主动提出联姻,有何不可,反正男方也就这么浪,毫无上进心,哪怕结婚了也是互不亏欠的关系。

    被送到主任发的街道地址后,徐佩恩下了车。

    夜晚灯火阑珊,高楼大厦皆是流灯溢彩。对比国外的夜晚,更有市井烟火的气息了。

    在即将跨进门的时候,顿了脚步,身后倾,瞥到相隔几米之外是一家装修富丽堂皇的酒吧。

    “诶,这不是佩恩姐吗,人都到齐了你快进来。”耳鼻咽喉头颈外科的见习医师向葵在外面拿到酒回来,看见她磨蹭在门口便贴心喊了喊。

    算了,肯定没这么巧的。

    徐佩恩也不再观望,跟随见习医师一起去了二楼包间。

    “哎哟,咱外科比主治医师还有名的大明星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出国的这两年,好多快康复的小孩和新病患家属问你在哪呢!”唐栋唐主任热情招呼着。

    徐佩恩把东西放在近门的椅子上,张开臂膀准备迎接拥抱,结果唐栋从旁掠过,直直地去拿那瓶心念已久的酒去了。

    “唉,就知道你果然还是这个样子。”徐佩恩无语梗塞,干脆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唐栋提起红布包裹的木瓶塞,杵近了口鼻闻,表情瞬间松弛不少,高兴说:“就是这瓶老窑白酒,我可太想这味道了。”

    “小心我打小报告给师母。”

    “嘿,徐佩恩,你不道德。你这个音乐治疗师走了两年,咱院里新招聘的都没你功夫好。每每当那些家属问,我这个老头还得碎破了嘴皮子说你是出国学习,不是跳槽。”

    “你一点恩情都不记就算了,竟然还想打小报告。”

    “好好好,您老就喝吧。”徐佩恩托腮瞧着餐桌转盘对面的花生米,正想伸手转,边上的小同胞就转了过来。

    她略有迟钝的眼神望过去,嵌有一层薄薄双眼皮的桃花眼即使没刻意捏造情绪也顾盼生辉,勾人心魂地紧。

    小同胞是见习升住院医师,本来该轮班,但听说徐佩恩要回来,特地与同事换了班。

    当下脸浮燥红,向葵坐在他旁边也是看出了心思,便主动找话题:“佩恩姐,这次两年在国外,有没有谈什么帅哥啊?”

    陆续端上了菜。徐佩恩盛了大碗米饭,在夹起肉丝到嘴边的时候,忽然吞咽口水,说了句:“不方便谈。”

    “怕是没时间哦。依你的个性,肯定每天在不同的病院连轴转。”唐栋边喝酒边开玩笑。

    “不是,我真的结婚了。”

    “谁信你呀,肯定都是为了挡院里那些桃花。因为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们你老公是谁。”向葵嘟着嘴不满说道。

    徐佩恩低头静默半晌,终归还是回答道:“不好意思说。”

    毕竟安市华东医院这几座大楼就是人家家里出资建造的,要是说出来到处传,肯定大家都会觉得她是走后门当上音乐治疗师,也不会真正看重她的能力。

    而且名义上是老公,实际就是个浪子,什么时候泡死在酒吧,她估计装哭都哭不出来。

    “诶,对了,你说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些乐器,拿出来给我看看。”唐栋推了推眼镜,眼纹堆彻起,笑意慈祥。

    想起这个方才的尴尬立马抛出太平洋。徐佩恩把手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道具准备传阅。

    在面对小同胞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转而从挨着的女生那边传。

    小同胞一闪而过的失落,但也没想太多,继续吃起了饭。就在余光撇动的时候,发现徐佩恩放在身侧的皮包打开,而映入眼帘的是红彤彤写有结婚证的东西。

    “抱歉,我家里有事,先回去了。”他猛地站起,也没管大家的反应就匆匆离开。

    “唉。”传完东西的徐佩恩默默把包关上。她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也不想浪费别人的时间。

    “这个小余,最近怎么回事?”唐栋叹气,然后接手一个类似木圆筒的铃铛,问道:“这是什么?”

    徐佩恩:“这是koshi铃铛,有四个音阶,是我在接触国外特殊教育学院的音疗项目时,音乐治疗师送给我的。”

    “嗯,不错,这个声音咱院里那些小朋友肯定喜欢。”

    “你说你们这些音乐治疗师,这么全能,除了钢琴吉他等等乐器,还要了解音疗道具,在院里是不是屈才了。”唐栋用新杯倒满了酒,推过去,示意她喝。

    都说酒能解忧愁。

    徐佩恩一口作气全喝下,顿时嗓子又辣又痒。

    这让她想到联姻时父亲训诫她的话:“你如果出国是进修乐器,我便答应,但你若是还去搞那什么音疗,我宁愿亏产也不让你结婚。”

    不知不觉就遮瞒和骗了两年。

    如今,该怎么办呢。

    不知是情绪上来了还是方才那杯度数很高的白酒,徐佩恩现在只觉得胃难受。

    “我先去趟洗手间,你们慢慢看乐器啊。”

    前脚下了楼去,后脚放在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向葵坐过来,不小心看到备注后念出:“这个男人帅死你?”

    唐栋被逗得哈哈笑:“没想到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这么自恋的人。”

    “怎么办我要不要把手机拿下去给佩恩姐?”

    “不用,把手机给我,我来会会他。”唐栋接过手机并按下接通和免提,刚想提问,那边却先行传出醉醺醺的声音。

    等徐佩恩回来时,桌上的每个人都正襟危坐。

    向葵最先闷闷不乐说话:“没想到佩恩姐你真的结婚了。”逐渐开始产生哭腔:“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好意思说了,是我不对老是问你呜呜。”

    “唉,”唐栋也甚是悲观失望:“你说师父我偶尔得瑟一下喝小酒也就算了,怎么你还真找个有酒瘾的。”

    “佩佩啊,咱院里大家都知道,这小酒怡情,大酒伤身,何况喝成这样,真是……”

    仿佛一语点醒梦中人。

    徐佩恩赶紧拿上手机,下楼去外面回拨了电话。

    刚接通,就是让她浑身袭击电流的声音:“老婆……来接一下我,我现在不会走路,只会乌龟爬行。”

    “你说什么?你在哪?”按住手机在耳边拼命问,连平放已久的眉头都蹙了起来,小脸此刻被风刮肆头发,显得凌乱不堪。

    初冬的雪,也是安市第一场雪,下得却格外猛烈。不到几分钟,肩头就已沾满了雪花。

    却没注意,路灯下的背后,是一个极致身材比例的男人,正踩着雪一步一步走来,眼尾猩红可怜至极。

    分明是有力清醒的步伐,可到了她身后,却变回喝醉模样,松懈全身力气将腰揽住,然后将头抵到肩头。

    散发着倦倦的尾音:“老婆,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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