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好眠,永亦来到偏院时听一常一行说殊白还未醒。待殊白醒来时,她已早早出城搜寻邪祟踪迹。

    一行人下了马,身披蓑衣向山腰去,山路泥泞,伴随着绵密细雨,林叶遮挡,山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雾。

    雨水汇集,劈里啪啦地大颗大颗从枝叶上砸下来,永亦为首,拨开灌木领着众人向前。

    林木之间阴沉沉一片,她直视前方,黑白分明的眼眸倒影着雨点下落的痕迹。

    京城地界阴云密布,重山之外却是一片晴朗。

    一行队由官兵开道,四方阵中心,是一训练有素的妖族队伍,头上长角的,毛发旺盛的,还有露着耳朵、尾巴、翅膀的,叫寻常人一眼便看出是妖族。

    妖虽修得人身,却以显露原本的兽类面目为傲,若不是妖王下令不许顶着颗动物脑袋招摇,加上还有人类官兵跟随,这一路过来还不知道要吓坏多少平民百姓。

    从妖族与人族相接的边界往京城出发,行队行程按照人族最快的速度赶路,可对于这些妖族人来说,却是缓慢至极,最末尾鸟族小妖抬头看一行鸟兽飞过,不满抱怨着,“人族的规矩就是多,若我们自己引路,早就到那什么京城了。慢吞吞河龟似地。”

    “说什么呢。”旁边的鸟妖拍了他一下,小鸟妖立马反应过来捂住了嘴。

    糟糕——他怎么就忘了如今的妖王大人原形可是一只玄龟。虽出身比河龟高贵不知何许,二者却也是实打实沾点亲缘。

    行队最前,八名魁梧高大的牛妖抬轿,金顶珠帘,轻纱吹开,露出花纹繁琐华贵软榻,珠帘相碰,声音清脆悦耳,里面的人影体型略宽且圆润高大,看上去软绵得像一膨胀的面点,一座小山似的。

    这——便是妖王旋尤。

    ·

    一连四日阴雨绵绵,禁军众人宿在城外,将这一座座紧挨着的山头翻遍了,第五日渐渐放晴,好不容寻到这一处扁矮的山洞,洞口周围残留的蝙蝠妖气息浓厚。

    除了永亦,众人神色变得肃穆,手搭上腰间的剑柄浑身汗毛立起如弦紧绷。

    山洞背光,位于两山夹隙间,日光照不进,何况这连日的阴雨天,那便更是昏暗沉沉。“在外面守着。”永亦暗沉沉的目光望向漆黑一片的洞穴。

    “大人……”身后的人欲上前劝她,被一个抬手的动作止住,她解下佩剑只持一把半臂长的匕首,吹燃火折子,佝着身子缓慢向里。

    越往深处,洞穴越开阔,渐渐能站立,永亦凭借一点亮光视物,摸索着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停下,碰到一粒石子,石子砸到石壁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永亦举着火把的手向下探,仅仅探出一只手,空无一物,手腕碰到石沿,反应过来下方便是横断的崖渊,那颗不小心踢开的石子已经滚下深处,听声响,这样的高度若有人不慎摔下去恐怕不死也残。

    方才那一枚石子惊动了黑暗处,空旷的洞穴内传出异响,越来越密集,细细辩听,怪叫声有些肖似蝙蝠的叫声,杂乱无章,裹着腥臭的风,将空气压得稀薄。

    来了。

    永亦举起手中火折,侧身劈砍,粘腻的血液溅出,袭击的魔物断成两截,‘啪嗒’落在地上。

    怪叫声逐渐将她包围,密密麻麻的黑色怪物不断从四处扑上来。手中那微弱的火光,随着她利落的动作,点变成线,划开一条条细亮的弧线。

    原本一路寂静的山洞变得热闹,血水飞溅拍打石壁声、刀刃破风划开血肉连带着斩骨声、魔物惊怪刺耳空灵的怪叫声。空旷的洞穴,回响着所有声音。

    山洞外仍是寂静,众人却不敢松懈分毫。

    有人问:“大人进去多久了?”

    “约莫一炷香。”回答的这名男子皱起眉,他是跟在永亦身边时间最长的禁军守卫,虽然以永亦不善寡言的性子两人交集不深,但在处理邪祟魔物此类事上颇为了解她的行事风格,“再等等,若是大人还未出来,我进去找大人。”

    他话音刚落,洞口便传处缓慢的脚步声,渐渐地,众人嗅到一丝腥臭腐烂的血腥气。

    他们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是魔物的血,脚步声是人类的脚步。

    众人心头一紧,立马猜到山洞内有魔物。以大人的武力,或许已经解决了。

    脚步声停,方才说要去寻永亦的禁卫伏在山洞口,大声问:“大人,是你吗?”

    山洞内,永亦单手撑着石壁,苟着身体抬头,一眼便望见洞口那处微弱的亮光,不如她手中快灭了的火星明亮。一强一弱的光晕令人恍惚,她喘着气,极力在压制什么,紧扣着石壁,粉状的碎石簌簌落下。

    洞口传来人声,她抬头迅速,却又如重伤般扑倒在地,手中攥着的火折碎开,火星刹那如烟花般落得四处都是,渐渐熄灭,破碎的倒刺扎进掌心。

    外面的人听到重物声,正欲进山洞查看就听到一声低吼,“你们先下山。”带着刺骨的寒意,极具攻击性,让人不自觉生出防备与警惕。

    听出声音的不对劲之处,抵在洞口的人猛地起身。“我们走!”

    外面脚步声远去,山洞内外寂静得骇人。永亦压抑着暴虐的情绪,这股炙热在血液里流窜着寻找宣泄的出口,她眉头拧在了一起,耳畔传来幻听,目光恍惚一瞬,好似许久未听见这些声音了。

    “父亲……父亲……”她恍惚的目光灼热地盯着那处出口,口中低语,像是奋力要抓住什么,手上沾满魔物的血,混着地上的沙石粘腻在一团。

    “我杀了那奸逆……”她沙哑着喉咙抽泣,天高路远,皇城深严,杀不光那些个弄权者,那愚帝昏君,“我……我来陪你们,你们走得太快了……”

    “等等我……等等……别走……”

    永亦狼狈地在狭隘的空间喃喃低语,忽然拔高腔调,“别走!”

    似哀似笑的尖锐声音再次出现,怨毒无比。‘下地狱吧,疯子!’

    昏暗的石道静谧,所有声音散在一团,像是在周遭布下密网,逼得人无法呼吸。永亦胸膛急促起伏着,又令自己窒息般将头深埋,浑身肌肉紧绷着,颤栗、隐忍。

    那方禁军一行下了山,停在日光正好处,守着马匹在山下等候。

    直至烈日散成连片霞光,永亦着黑衣从深暗暗的林中出来,裹着一身腥臭的血气,衣摆凝成一块块的干硬,浑身脏污狼狈,惨白削尖的脸上有石子弄破的小伤口沾着尘土,唇色极淡没了颜色,眼窝深邃,眼白处布满未散去的血丝。众人一时不敢出声,默默将马匹牵来。“大人。”

    永亦接过缰绳,“洞穴里面都是魔物。那里是蝙蝠妖的老巢,如今它已不在此处。”说罢,不再多做解释,翻身上马道:“回京。”

    永亦此刻神智恢复些许清明,却仍旧恍惚。马匹疾驰,猎猎风声刮过耳旁,湿润的风裹着林野的凉与幽静,墨色瞳孔映着即将消失的橘光,一点点暗下。

    混乱的思绪隐秘在暗色中编织成丝线,密密麻麻缠上来。永亦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偏偏将自己裹进了茧蛹,呼吸不得。

    蝙蝠妖已逃离京城界内,为顾全大局,只能发布通缉令,而她必须留守在京城。

    国师心怀鬼胎,她虽厌恶皇权却也承认宣德帝虽喜怒不行于色善用人心弄权,为人多智谋,对于天下黎民来讲,反倒是个不错的皇帝。当初若非孟承烈以及卿月的那翻话,她应当不会迈入这京城泥沼半步。

    明日就前去诛邪塔,那绳梯延伸的二层到底藏有什么,她一定会弄清。

    ·

    京城小院,殊白在永亦常练剑的院子里踱步,漂亮的眉形拧着,湿漉漉的狐狸眼抬头望越来越暗的天空,变得失落。

    半妖的身躯好得极快,永亦离开的第三日,已经不需要敷药,能下地走动了,只可惜殊白开开心心地在院门等了一天,仍旧不见永亦归来。

    殊白气呼呼地想,早知那日犯懒姐姐出城回几日都不归,他在梦中都该反复警醒自己醒来,也不至于这么多日都不见姐姐。

    “这么还不回来。”

    殊白嘟囔的声音不小,路过的阿玉听到了,缓缓走了过来,脚步轻轻,让正在埋怨自己的半妖一时没有发现,待人走近了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惊得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连连后退几步。

    “阿、阿玉施主,你吓到我了。”

    阿玉作出抱歉的动作,眼里满是询问,比划问殊白在这里是在等永亦吗?

    殊白看不大明白,回答的话却也能对上几分。

    “阿玉施主,你也是一起来等霍施主的吗?她今日是不是就能回来啊?还是要等到明日?”

    明日的话,那岂不是渚青能见到姐姐第一面,殊白有些吃味的想,姐姐现在定是喜欢渚青比他多,渚青那么聪慧,还很会吸引姐姐注意,他就知道,姐姐这么厉害,定是喜欢聪明的。

    阿玉后面回应殊白的动作被殊白忽略过去了,完全沉寂在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阿玉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地离开了。

    这个小师傅,一会儿谈吐如谦谦君子,一会儿又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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