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回荡着陈母一人的笑声。

    陈琛实在热情不起来,抬眼冷声道:“抱歉盛先生,客房住满了,您换一家吧。”

    方才喜笑的陈母,不免嘴角一搐。

    哪来的客人?什么时候住满的?她怎么不知道?

    陈母正要发作,却瞧见裴艺秀从楼梯间走出来,笑着冲她点头哈腰,“阿姨,新年好。”说话间,目光已顿在盛衍脸上。

    “诶唷,是小裴啊?”

    陈母瞧瞧来人,又瞟自家儿子一眼,顿时像明白了似的,“小裴来了怎么也没说一声?小简是不是也来啦?”

    裴艺秀摆摆手:“没呢,就我。不好意思啊,我应该先去拜访您和叔叔的。”

    陈母一听,笑盈盈地拉起她的手,“你呀是该上我家去,来,今晚就住阿姨家里!”如此一来,刚好将老宅腾出来整租给人家盛先生,又能让小裴住到自家儿子眼皮子底下。

    “额,那个——”

    没等裴艺秀说完,盛衍率先开腔,“不必了,老板娘,我妻子就是在这里等我的。”

    “谁等你了!”

    裴艺秀脱口而出。

    “?!”

    陈母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来,惊讶视线在裴艺秀和盛衍脸上来回转,最后才落到自家儿子身上。

    “小裴结婚了,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陈母怪罪了声,转而冲裴艺秀说:“小裴,阿姨恭喜你呀!盛先生一表人才,你们好般配噢!既然都是自家人,那这小院你们爱住多久都可以,阿姨不收钱!”

    “那不合适,阿姨,我们——”

    “那就谢谢~阿姨了。”盛衍又抢了裴艺秀的话头,面上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随即目送陈母圈着陈琛的手臂往外走。

    陈琛不想离开,可一时拗不过母亲,只好回头嘱咐裴艺秀:“老裴,外头冷,你先回房去。记得吃面,一会儿要坨了。”

    陈母则敲了下儿子脑袋,教训道:“人家老公在这儿,轮得到你小子关心?跟妈回去!”

    秦临冲裴艺秀点头示意,随后带着几人先搬行李上楼。

    院中只留下盛衍与裴艺秀,面对面站在红叶几乎落尽的枫树下。一堆灰白的枫叶和着染黄的残雪,包裹着暴露在土壤外的树根。

    “阿嚏!”

    裴艺秀捂住嘴,身上的家居服显然难以抵御婺城立春前后的湿冷,更别说融雪日的寒温。

    盛衍快步上前,掀开大衣将她裹进怀里,搂着她往二楼去:“其实,你不用专程下楼接我。”

    “……我没有,少自恋。”

    裴艺秀不想接受这种好意,一把推开他的衣摆没想到他裹得更紧。她挣脱不开,皱着眉扫他一眼,随即恶作剧般将冰凉的小手塞进盛衍的裤兜。

    真暖和~

    同时,她察觉到盛衍大腿猛地紧绷,于是弯起眉眼幽幽问候:“冷了吼?”

    “不是,你碰到了……”

    “嗯~什么?”

    “没什么,先回房吧。”盛衍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迈开步子踏上楼梯。

    移动间,裴艺秀倏然意识到塞在他裤兜里的小手无意碰见了什么,忙将手撤出来,小拳一握红着脸不说话了。

    裴艺秀住在二楼最靠里的那一间,她一迈过门槛就挡在门前,转身道:“我到了,你房间在那边。”

    盛衍刚抬起的脚又放下,他闻到房间里传来浓郁的面条香味,便揉着肚子说:“老婆,我有点饿。”

    不知道为什么,盛衍今天总将“妻子”、“老婆”当成口头禅似地挂在嘴上,听得她格外不习惯。裴艺秀想了想,就冲檐廊另一头喊了声:“秦临啊~你家老板肚子饿了!!”

    正在隔壁房间收拾行李的秦临,一听到呼叫立刻走出来,边走边拿手机在确认什么:“室长,给您和裴小姐订的餐已经——”

    没等他把话说完,盛衍突然“哎哟”一声,左膝一折跪砸在木头门槛上。

    裴艺秀吓了一跳,忙蹲下来去扶他,见他难受得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又惊又担忧,“怎么了?哪里痛?”

    “室长,是不是胃难受了?”

    秦临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盛衍,与裴艺秀一起将人搀到屋中沙发上,“胃药在隔壁,我去拿!”

    盛衍斜斜倒在裴艺秀怀里,半阖着眼,凤眸里那点锋利感烟消云散,方才上楼前裹住她的劲儿也不知哪里去了。

    “你躺一会儿,我给你倒点热水。”

    裴艺秀想起身,却推不动压住她腿的男人,“你稍微动一动,盛衍,你好重!”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温柔点?”

    盛衍有气无力地抱怨了句,身体依旧软无主心骨般倒在她怀里,又侧头朝茶几上那两碗纹丝未动的汤面看看,“不用倒水了,就那面汤凑合喝点吧。”

    “也行吧,面汤暖胃。”

    她吃力地伸长手臂,拿石头汤匙舀了一口汤,自己先浅尝了一下,还温热着刚好入口,“来,稍微坐起来一点。”

    “好一点吗?”

    “嗯。”

    “那再来一口。”

    “好。”

    暖汤滚入空荡荡的胃,终于缓解盛衍忍耐许久的胃内灼烧感。

    事实上,胃痛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难受,这点痛苦完全在他的忍耐范围内,他甚至可以不露痕迹地去参加一场商业酒会。而当下,他只希望自己浮夸的演技别太容易被人看穿。

    “室长,药!”

    秦临不仅取来了胃药,还把盛衍的贴身行李箱一并推了过来,“裴小姐,室长这些日子累着了,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今天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胃病恐怕更严重了。麻烦你照顾了!”接着就是行李箱轱辘滚过木质地板的声响。

    裴艺秀:“?”

    等等,他只是在这儿休息一下,不是在她房间休息一晚啊!

    “哎,秦临!”

    见他将胃药和行李箱留下,就关了房门退出去,裴艺秀想起身却受限于盛衍的重压而不得。

    盛衍虚弱抬眸,望向那扇紧紧阖上的房门。

    嘴角默默勾出一抹欣慰弧度,他本来还担心秦秘书只知道在工作上尽心尽力,这方面不如许特助细心有眼力见儿。很好,回头让必须单宴泽给他加奖金。

    “盛衍。”

    裴艺秀垂眸时,恰巧注意到男人嘴角那抹将退未退的奇异弧度,她顿时黑着脸睨他,“你装的?起来!”

    “……”

    被她使了吃奶的劲儿推起身,盛衍强行柔弱道,“没~你轻点推,我是真胃疼。”

    “我推的是背,又没推你胃!”

    裴艺秀灵活地溜下沙发,拿起那盒胃药看了看,日期是新鲜的,铝板上也的确空出几孔来,吃胃药这件事倒不像假的。

    “没骗你,我……”

    盛衍心虚地坐起身,对上她含嗔带疑的视线时,不自然地弯了弯嘴角。

    “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想到此前在横店铁锅炖店里,盛衍好像是一口都没吃,裴艺秀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吃啊?小地方的吃食也不至于都不干净。”

    “不是。”

    盛衍这下明白过来,儿时单晏清非要喂他吃咖喱鱼蛋时,他总是推说“不卫生”来拒绝她,难怪现在的裴艺老觉得他嫌小摊贩、小饭店不干净,“我最近吃东西容易反酸,还不如少吃不吃了。”

    “你怎么这样,不吃不喝准备修仙?”

    裴艺秀端起那碗面直接送到他手里,“饿死你得了,我刚好分走你的遗产去养小白脸。”

    小白脸?

    盛衍脑海中陈琛的脸孔一闪而过,他鬼使神差地抄起筷子开始吃面,汤面清淡倒合胃口。

    裴艺秀拖了张坐垫在茶几对面席地而坐。

    看着眼前这碗满满当当的热汤面,她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可是刚劝过别人自己又不吃,实在没有说服力,于是她也意思意思扒拉几口。

    陈琛很知道她的口味,特地在汤面里加了一勺麻油——诶,以她对陈母的了解,陈琛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

    “这么好吃吗?”

    望着对面男人连汤都不剩地吃完一整碗,裴艺秀惊叹于他突然增大的食量,补充了句:“陈琛做的。”

    盛衍“噗”地捂住嘴。

    肚子胀得酸汤满上来,仿佛面条就在他喉咙口漂着。听到那句“陈琛做的”,他差点喷出来,好容易才又咽下去。

    “原来是他给你做的爱心晚餐。”

    “哈?”

    怎么就爱心晚餐了?

    裴艺秀将汤碗收拾掉,扫了眼男人面上的复杂情绪,随口道:“你总不能连我gay蜜的醋也吃吧?”

    盛衍却话里有话地笑了声:“Gay蜜么~呵。”手机屏亮了一下,他划开屏幕回复秦临:[你们吃吧。]

    裴艺秀洗完碗筷走回来,见盛衍还在沙发上坐着,不由打开房门送客道:“看你脸色好多了,怎么还不走?”

    “走?这院子我包下了。”

    盛衍就没想过要走,秘书连行李箱都给他推过来了,难道要他现在拉着箱子又回去?他一个老板,不要面子的吗?

    “行,你包下了~那我走。”

    裴艺秀知道没那么容易打发他,双手环胸往衣柜走去,准备拉箱子收拾衣物。

    可说实话,她现在走又能去哪儿呢?天都黑透了,临时找酒店宾馆不是件容易的事。实在不行,她恐怕真得去拜访陈琛父母了。

    衣柜门上罩下一层阴影,裴艺秀被人从身后环住,呢喃耳语:“别这样,你连为什么生气都不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这对我不公平。”

    “盛衍……”

    “别收拾了,我会走。”

    盛衍语气淡淡的,嗓音依旧泛着哑,“别想着逃走,不论你去哪家酒店,我都会追去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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