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离百无聊赖地看着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看不清面容的亡魂。

    忘川里没有兔走乌飞,也没有寒来暑往,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多少年了。

    那些新来怨魂在河水里不甘地挣扎,伸手去抓桥上的亡魂,企图找到替身,离开这个鬼地方。

    赵影离记得自己初来之时也这般徒劳挣扎过,只是年深日久,她现在也如那些枯朽的老怨魂一样,麻木地飘在忘川河里,沉不下去,也浮不上来。

    奈何桥上的光景从没变过。

    只是今日赵影离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确切地说,是魂!

    奈何桥上的亡魂是看不清面容的,只有一个迷糊的轮廓,但此刻,赵影离看见了一个清晰的身影。

    那是一个曼妙的女子,云鬓高堆,衣袂飘飘,最重要的是,赵影离能看清她的面容,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带着淡淡的浅笑,比之昔日所见的神妃仙子也不遑多让。

    若非是她脚下没有祥云,赵影离一度怀疑她就是天人。

    不会,赵影离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离奇的想法,仙人有罪,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打落凡间罢了,还有谁似自己一般,被幽禁在这忘川河里。

    “眼睛都直了,看什么呢?”一条红尾巴在赵影离眼前甩了甩。

    赵影离眼前晃过了一条红鲤鱼,看见这条红鲤鱼,赵影离觉得那桥上的漂亮女子是天人也不是没可能。

    被幽禁在忘川的仙还真不是她这一个倒霉鬼,比如这条红鲤鱼,龙门没跃过,倒是跃进了这鬼门里。

    红鲤鱼是忘川里唯一一抹亮色,才来不久,所有的怨魂都稀罕看它,赵影离也不例外。

    不过今日不同,今日奈何桥上有别样风景,而且是转瞬即逝的,她随手扒开红鲤鱼:“让开,别挡着。”

    红鲤鱼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失宠了,调了个头,顺着赵影离的视线看过去,奇道:“每天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赵影离嫌它的鳍挡了视线,将它扒拉地更远一些:“没瞧见桥上那女子,不像亡魂,也不像凡人,倒有几分天人之姿,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阴司泉台。”

    赵影离嘴上说着,眼神却没分给红鲤鱼半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美貌女子在桥上缓缓迈步向前。

    红鲤鱼调整了几个位置看了好一会儿:“哪儿有什么天人之姿的女子,不都是一团团烟雾一样的亡魂,看也看不清。”

    “你瞎呢,就她最显眼了,快看,就要走过桥了。”赵影离指着桥尾道。

    红鲤鱼甩甩尾巴正想反驳,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得尾巴扇起了几朵水花:“那你还等什么,快啊!”

    这一声吼,赵影离陡然清醒,她刚来的时候,老怨魂之间流传着这样的一个说法,忘川里幽禁的都是屡教不改的恶魂,只有被忘川水涤荡干净了恶念才有出头之日。

    可有些魂只剩下了恶,恶念涤荡干净了,魂也就散了,所以想逃脱这鬼地方便只剩下另一条路了——抓替身!

    所有的怨魂都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只有新来的会真的这么做,因为老怨魂们已经抓过千百次了,可每一次都会从亡魂里穿过,什么也抓不到。

    直到红鲤鱼到来,它与其他的怨魂不同,从来不试图从奈何桥上抓替身。

    有老怨魂问过它,为什么不试试去抓替身。

    红鲤鱼只是懒懒地答:“只有蠢人才做蠢事。”

    赵影离不曾问过它,但红鲤鱼却主动附在她耳边道:“咱们俩都是天上来的,说不定将来还要成为仙僚,我只告诉你一人,你且记下就是。抓替身这个说法是真的,但不是随便抓一个都能当替身,须得命格相合有缘人方可。”

    所谓命格相合这种事,不管对凡人还是对仙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以求证的事,唯独对亡魂来说最容易判断,只要能看清对方的面容便是命格相合。

    至于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赵影离也没认真思量过,毕竟她之前从未看到过面容清晰的魂。

    这个念头不过电光火石间,那美貌女子已经走到桥尾了,再迈步一步便要下桥了。

    赵影离根本来不及思量,手比脑子快地伸了出去,那女子已经一脚迈下了桥,赵影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只还没来得及下桥的脚踝。

    跟以往如水中捞月扑个空不一样,这下是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随着“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惊得奈何桥上的亡魂四下逃窜。

    赵影离将这漂亮的躯体踩在脚下一跃而起飞身上桥,回眸间她对上了那双亮晶晶眼睛,已然没有了方才淡淡的浅笑,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惊恐和迷茫。

    显然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赵影离知道她完了。

    那个亡魂长得很好看,必是有福之人,跟凡人的皮相不同,亡魂的的样貌能清晰地反映出她的品行与福德,越好看,越品性纯良有福气。

    看她的样貌就知道他的下一世必是羡煞旁人的有福之人,不知道来生有着怎样的好光景在等着她,可惜如今都化成了泡影。

    “多谢了,后会有期。”愣神不过一瞬,衣袖里蹿出一条红鲤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衣袖,跟她一起逃出了忘川,说完这一句,鲤鱼在虚空中甩了几下尾巴,游走不见了。

    赵影离立马就想通了,自己现在可不是什么维护天地秩序的上仙,早就是就是大恶难改的怨灵了,有什么做不得的。枉担了这个罪名,不如坐实它。

    红鲤鱼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顺着亡魂涌动的方向往桥尾去,那边是通往轮回之路,她若顺着这条路下去,就真的沦为凡人了。

    唯一的一条生路便是迎着桥头那群冥差,冲破鬼门关,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被幽禁回忘川了。

    一念而起赵影离已经逆着亡魂一路飞奔,掠过望乡台,跑过黄泉路。

    赵影离原是上古神器,仙气自是容易镇压鬼气,虽久居忘川,但她不恋战,更不想分高低,只是一心逃离,今日钟馗不在值,这些普通冥差还真拿不下她。

    冲破鬼门关,被人间阳气一冲,久居忘川的赵影离顿觉眩晕冲顶,不过好在能自由出入阴阳两界的冥差也不多。

    现在穷追不舍的一大堆冥差也只剩两位了,但这也够赵影离烦心了。

    她本是天宫的映心鉴,一面可以照出前尘往事和人心妄念的镜子,只是随着她家祖师的身死魂消,映心鉴也碎了,她没有了法身,只剩一缕镜中之灵无处寄身,说白了,她现在就是一缕残魂。

    随着一身鸡啼,沉沉夜色将有破晓之意,赵影离这缕残魂是仙器之灵,至阳之气,说起来不该怕见天日的,但是在阴司泉台待得久了,赵影离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怨灵了。

    听着这声鸡啼,不由得越发心慌。

    天色渐明,山间小路上有一高挑挺拔的身影,背着一把油纸伞,手携一卷书涵大步向前,一看便知是人间星夜赶科考的读书人。

    事态紧急,就是他了,赵影离想也不想,一头撞进那人的躯壳里。

    这是一个愚蠢的做法,肉体凡胎断然容不下两个魂魄,想附进生人的躯壳里,只能强行挤走宿主的生魂。

    这么做不仅是害人一命,自己也落不到好,被挤走的生魂很快就会在阎罗殿里诉苦鸣冤,很快就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最好的做法是找一具才咽气的躯壳,方可用得长久。可眼下天色将明,追兵在后,若惊动了土地、城隍之类的地仙,那可真是无处遁形了。

    哪有时间考虑长久,且躲过眼下再说吧。横竖已经错了那么多步了,不在乎再错一步。

    刚附进那具躯壳,赵影离就后悔了。

    当她想操控霸占这具身体时才发现大事不好,这可不是什么凡人,分明是仙灵充沛的仙者,不知为何游走凡间,自己久居忘川失了判断,竟附上了仙人之身。

    若是普通凡人的魂魄,赵影离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挤走,鸠占鹊巢,可若是仙人之身就没那么好办了,除非仙灵压倒式的强于对方,否则是不可能占据对方身体的。

    此人仙灵充沛,就算赵影离还是当年风头正盛的上古神器也堪堪与他平分秋色,而今她仅剩一缕残魂,还在忘川里泡了漫长的年月,身上的鬼气怕是比仙气更盛,对上这位仙者恰似鸡蛋对上了磐石。

    若是仙灵相斥,这位仙者哪怕不有心加害她,那周身旺盛充沛的仙灵也足以将她这缕残魂消融得一丝不剩。

    不过好在这位仙者的仙灵与赵影离十分相合,寄居他体内反而受到了久违的滋养,抚平了她被奈忘川之水涤荡的焚身之苦。

    可赵影离也高兴不起来,她并不认识这位仙者,或者说认识也没用,她从前在天宫之时所任之职是勘察众仙之过,揭露众仙所生的妄念。

    用人间的大白话来说,就是检举揭发打小报告的,可谓一点善缘都没结,梁子倒是结了不少。

    此时此刻,若有从前的仙僚撞见,不落井下石就是品行端正了,怎么可能为她掩护一二。

    就这片刻的功夫,两位冥差已经追了上来,显然他们也看出了眼前之人非凡夫俗子,凶神恶煞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恭维,点头哈腰地问了好之后才道:“这位上仙可曾看见一只怨灵路过?”

    “看见过,你们随我来。”仙者一开口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少年音,若非他深邃浑厚的仙灵运转,光听这声音还以为是哪家上仙座下的小童子。

    赵影离心中纳罕,这是要带他们去哪里,为什么不是直接把自己逼出来交给两位冥差。

    两位冥差互相对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碍于眼前少年人的身份只得依言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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