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又是漫天飘雪,从早下到晚,不得安生。一直到夜里,积雪成堆,外头没个下脚的地方,几个小的才悻悻的回屋守岁。沈母说这是好兆头,瑞雪兆丰年,五谷登丰收。沈稷借着酒性也吟诗一首,“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众人拍手称绝,也不管懂还是不懂的,都一味地叫好。因是在京城过的头一个年,沈母特意放宽了规矩,一家子不分嫡庶尊卑都在主屋守岁。除去病重的秦小娘,全家都齐整了,就连病秧子似的云黛也破天荒的出门见人了。

    难得齐聚一堂,除了吴氏绷着个脸,云卿和煜琮因秦小娘的病愁云惨淡,大家都其乐融融,一团的喜气,颇有欣欣向荣之势。

    酒足饭饱之后,沈母也没忙着回寿安堂,说闲话似的,问起了沈稷近况,“外头都打点妥当了吗?”

    闻言,沈稷正襟危坐,谦逊地回道:“儿子初来乍到,尚且还理不清头绪,遂不敢冒进,近些天来只与谏院的同僚往来,至于旁的,暂且还未做打算。”

    沈母点了点头,认同道:“这事你做的很好,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但只一点,凡事谨慎些总是错不了的。京城不比浔阳老家知根知底,明里暗里的党派纷争错综复杂,一个不留神被拉去站了队,糊里糊涂的得罪了另一拨人,最后得不偿失。”

    沈稷应声道:“正是这个道理,况且放眼京城遍地都是官儿,儿子不过一个区区从五品,放里面实在不够瞧的。”

    沈母抿了一口茶,幽幽道:“你才来京城几天,旁的见识没跟上,野心倒是见长了不少。你是走仕途的,有些抱负是好事,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切勿心急。”

    沈稷被戳中了心思,臊得老脸一红,讪讪道:“母亲说的是,儿子一定谨记。”

    沈母的一贯做派,先呲哒两句,然后再话锋一转,点拨一二,“眼下你才升了官,一时半时恐难再有变动了。既然官职指望不上了,搏个好名声也是要紧的。那些个士族门第,书香世家,不见得都位高权重,却都名声在外,不管再大的官都要赏几分薄面。声望这东西你瞧着它是虚的,可有时它又实在的很。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可见前人也是这个道理。”

    沈稷虽不十分认同,但也不好辩驳,便点头称是,顺带恭维了一番,“到底是母亲有见地,未出家门就知三分世道了,儿子今天受教了。”

    这儿子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好歹叫了她几十年的母亲,是个什么心性脾气她会不知道?不过是面子上的母慈子孝,背地里各过各的,只是关乎家族兴衰荣辱,沈母再是不耐烦,也得说道说道,“你也不必拿场面上话搪塞我,我这番打算自有我的道理。咱们沈家虽然门庭不算广大,不过好歹也是正经人家,主君也是清流人士,行事作风并未出过差错,不见得比那些沽名钓誉的豪门勋贵差多少。朝廷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京城最先闹开了。这几天我也见过一些个官员家眷,话里话外也都听出个一二。东宫悬而未定,晋王和惠王都大有可为,官家犹疑,各路人马也都在观望。你在京城未站稳脚跟,更谈不上根基了,官不大不小,又有点子野心在身上,正是好的拉拢对象。人家略施些小恩小惠,你尚且还能自持,倘若恩威并施,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设下天罗地网,到那时你还扛得住吗?你拖家带口的顾虑多,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盲目跟风失了分寸。晋王也好,惠王也罢,都是官家的血亲,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儿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闹了一遭,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下面的人,倒是成全了他们成者王败者寇的道义。你犯不着趟这趟浑水,这个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修身养性才是正道。待天下大定,你再图其他的也来得及。”

    这一番话说的沈稷心服口服,不得不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更是为自己方才的小人心思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儿子惭愧,见识不如母亲的万分之一,幸而母亲提点才未酿成大祸。头晌三司盐铁使和度支使的贴子送来,邀儿子去他们府上赴家宴,偏巧都定在元宵节,儿子还正犹豫去哪家呢。今天母亲一番话,儿子醍醐灌顶,这哪是什么家宴,分明是鸿门宴呢。”

    沈母见他心思已透彻了,便也不一味的杀威棒了,改苦口婆心的劝导了,“瞧见没?你这谏院的椅子还没坐热呢,就有上赶子拉你入伙共富贵的了。不管是盐铁使还是度支使哪家你都得罪不起,索性两家都得罪了,他们反倒拿你没法。左右你没有分身术,不能两家都去,那就谁家都不去,也不落人口舌,兴许还能成全一个清流名声。”

    沈稷也正是这个主意,点头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呢,儿子以后还得多赖母亲提点。”

    王氏虽然不懂官场之道,但很懂处世之道,也紧着拍马屁,道:“母亲是何等人物,不是我捡好听的说,论智谋,运筹帷幄,论气度,杀伐决断,帷中娘子不让须眉,说的正是母亲这般的人。”

    这番恭维沈母很是受用,对王氏也亲热了几分,和颜悦色道:“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全赖你操持也是够辛苦的了。今儿的除夕宴就办的很好,听说这里头也有二丫头的功劳。二丫头既办事得力,你就让她多分担些,也好卸去你肩上的担子,你得了空才好做别的。”

    “别的?”王氏一时有些发懵,以为是哪里做的不如沈母的意了,犹疑道:“母亲,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沈母看好王氏,就是因为她不够聪明,但不够聪明有时也不讨喜。沈母放下茶碗,慢条斯理道:“当家主母可不是只管后院这一亩三分地的,也得去外头交际应酬。多去和官员的家眷们走动,对主君的仕途也是有所助益的。况且几个丫头都到了议婚的年纪,你也该有所筹划了。方才我让主君在官场上不要冒进,韬光养晦多攒些声望。这一来是为了明哲保身,避免卷入派系之争,最后落得个败家的下场。二来也是为哥儿们姐儿们做打算,将来她们议亲,这家世是一方面,名声也是一方面。现下有多数清高之士以贵女不要的,就是不想落得个攀附权贵的名声。可见这权贵也不见得就是好的,反倒是清流世家成了香饽饽。”

    这一番可是说到王氏的心坎里去了,王氏表情夸张,激动道:“母亲说的是,儿媳也正为这事发愁呢。姑娘们都大了,是该出去相看了,可咱们初来乍到的,知道什么根系?”

    沈母不以为然道:“这些天主君一直在外走动,兴许也知道些。”

    于是,王氏便眼巴巴地看向沈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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