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二日,晴。

    临台市临台中心大厦附近商业街。

    烈日当空,天空没有几朵云,夏日炎炎,阳光照在身上像是火在烧,街上行人不多。

    孟今在刚见完客户,回律所的路上看到街边新开的咖啡店,咖啡香勾着她停住脚步,站定犹豫几秒,果断拉开门进去想点一杯咖啡。

    才走进去没两步,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于是她停下来,从包里掏出手机。

    在看到手机号码时,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喂——?”

    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她眉头皱了皱,音量提高了些:“什么?!”

    “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在打车软件上操作几下,眼睑下垂,盯着手机界面沉默,片刻后店里音乐切换成另一首时拉回她飘忽不定的“魂”。

    她又拉开门走出去。

    幸好此时人流量不算多,才等没一两分钟,车就到了。

    孟今在打开车后门坐上去,报了手机尾号后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窗外风景一闪而过,眼中滑过街边熟悉的标识,却没在脑海里留下一丝痕迹。

    突然想起刚刚只顾着打车,还没来得及和律所请假,于是又拿起手机开始处理请假事宜,提交完申请后,车子也已抵达目的地。

    临台市第一人民医院。

    孟今在才来临台市没几月,来这里就是为了在红圈所实习,一方面红圈律所的实习薪资待遇不错,另一方面是想把母亲从父亲身边接来。

    两月前,她终于将母亲母亲从怀安市接到临台市。

    本以为事情会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样,之后母亲会顺利和父亲离婚,她和母亲两个人过上平淡的日子,只可惜事与愿违——

    之前的那通电话,打破了这段日子短暂的平静。

    看着显示屏上缓慢变化的数字,孟今在有些着急,朝四周望了望,在看到安全通道的标识后快步走去,一步俩台阶,爬到三楼。

    用力推开沉重的安全门后,她疾步走向手术室,走近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手术室门口,第二眼看到的是正瘫坐在座椅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背佝偻着,双手时不时挠一挠凌乱的头发,本就不整洁的发变得更加凌乱不堪。

    在看清那个男人是谁后,孟今在眼中露出一丝嫌恶,上前快步走了几步,停在那人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白色运动鞋,陈杰顿住手,抬头看去,正是好久未见的女儿。

    他双手从脸庞放下,撑在膝盖上,灿灿的冲孟今在笑了笑,声音沙哑粗粝:“今在啊,爸爸我……”

    孟今在面无表情深吸几口气,尽量冷静地平稳开口道:“我妈怎么摔的,”可积压了一路的情绪无法欺骗她,这些情绪一直堆积着,积压到她开口时,嗓子像是被堵了,生疼。

    “我妈到底怎么摔的——”

    “你别告诉我……你刚好来找她然后她刚好摔下楼——呵,有这么巧?”

    话音未落,孟今在紧盯着陈杰的眼里满是讥讽。

    “我……”

    听见女儿的问话后,陈杰想辩解,可一看见孟今在那冰冷眼神就闪躲着避开她视线。

    “我没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片刻,似乎找回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声量提高,好似这般就不心虚。

    “我就是想找她要点钱,打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我只好直接来找她了……”

    “所以你推了她?”

    “我没推她!我真的没推……”坐在椅子上的陈杰听到孟今在的话,下意识反驳。

    “她一看到我就想把门关上,我肯定不能让她把我关外面啊,”说着,他撇了孟今在一眼,她难得坐在他一臂距离内。

    “我就把她拉出来,想找她要钱,结果她就是不给,死活都不给,那我就自己拿,抢手机的时候谁知道——”

    说着说着,他双手举起摸了一把脸,脸上的皱纹都皱成一团,不知情的人看着恐怕还以为是一个担心妻子好丈夫。

    孟今在看他一眼,移开视线,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后继续不经意的引导他道:“那之后呢?”

    陈杰迷茫的看了看对面的空座椅,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我推了一下……”

    “今在啊,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她的……”似乎终于意识到,陈杰看着孟今在,眼中满是懊悔和愧疚。

    听到这里,孟今在握着手机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指节用力到泛白。

    “你走吧,我在这守着就行。”

    她侧头看了身侧还在喃喃自语的陈杰,不语,径自起身走远。

    “那家里钥匙呢,我没钥匙我进不去。”

    “不是回我家,是回你家,兰里。”孟今在冷漠的看着陈杰,无声催促他离开。

    “女儿,你给爸爸点钱呗,我前些日子打牌输没了……”

    孟今在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手指手机正面翻转过来前轻轻划动一下,动作飞快且干脆,不着痕迹。

    一旁的陈杰只一心关注孟今在的转账,并未注意孟今在遮挡住屏幕左上方一角的拇指。

    “欸两百……有点不够。”

    孟今在手指顿住,屏气抬眸撇了一眼突然凑近的陈杰,见他神色并无不妥,放下心来。

    “再多就没有了,我还要给妈交医药费呢。”

    “行行行,两百就两百。”

    -

    看着陈杰离开的背影,孟今在将手机点开,没了遮挡,手机左上角赫然是正在进行的录音标识。

    只是靠录音,恐怕还不够。

    要是能有更直接的证据就好了——

    更直接的证据……她突然想起家门口装的监控,本来是为了拿外卖时用的,如今看来,倒真是有备无患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点开某监控APP,查找监控回放,根据今早接到电话的时间和刚刚陈杰说的话来推定母亲大概出事的时间。

    幸好,她一直有存储的习惯,就算在家里的监控摄像也是。

    十分钟后,终于找到关键的监控视频了。

    画面中,陈杰将孟兰因一把拉出来,两人争执之下,陈杰推了她一把,孟兰因没站稳,一下子从六楼摔到五楼楼梯间。

    之后,陈杰站住没动,像是被吓到,之后才回过神下楼去碰倒在地上的孟兰因。

    看着视频里的一切,孟今在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硕大的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被砸碎,破裂。

    直到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她得赶紧报警,赶紧把录音和监控视频交给警察,好让陈杰,这个罪人,彻底进去。

    -

    三天后,在律所处理完一天的工作后,孟今在就匆匆忙忙赶最近的公交来到医院。

    她先拿棉签沾了些水给母亲润润唇,又将棉签扔在垃圾桶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妈……”

    “他已经进去了,你不用再躲着他了,也不用再怕他……”

    看着母亲毫无动静的脸庞,孟今在不禁有些失落,更多的是对陈杰,她的生父的怨怼,愤恨。

    “那两百倒是便宜他了,但没关系,总比他一直赖在这要好,对吧,妈妈?”

    “你什么时候醒来啊?我存了些钱,好不容易把你接过来,好不容易让你们离婚,他还那么阴魂不散……”

    ……

    好多好多话要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孟今在只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絮絮叨叨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又一周后的某天,在家里找母亲的换洗衣物时意外翻到一个磁带,看着磁带的名字,忽然福至心灵。

    -

    亲眼看着护工照料好母亲后,孟今在从放在椅子上的包里翻出一个白色小盒子,取出一只耳机戴在母亲耳上,另一只戴在自己耳边。

    连上蓝牙,从提早备好的歌单里找到那首磁带的歌,点开播放。

    这首歌是孟今在记忆中母亲最喜欢的一首歌。

    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母亲总听这首歌,偶尔发呆,有几次她正好看见她听着歌偷偷抹泪的样子。

    刚开始,孟今在以为是母亲因为父亲很少回家,即使在家也总是和她吵架而伤心。

    直到她年岁渐长,看懂歌词,懂得更多后,她才明白,或许,母亲心里一直有个不可说的存在,一个格外重要的人,以至于母亲听到这样一首歌时都能落泪。

    如果音乐有用,想必孟兰因女士最爱的这首歌便是最有可能将她唤醒的吧。

    结果不尽人意。

    但还好,这在孟今在的预料之中,虽然难免有些失落,但她并不感到失望。

    即使植物人很难恢复,但医学一直在发展的。

    只要她赚到足够多的钱,只要保养好母亲的身体,哪怕再多等几年,她都有希望。

    坐在末班车上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孟今在望着街边闪过的霓虹灯,暗暗许下目标:

    要赚更多的钱,一定要治好母亲。

    -

    回到家里时,已经临近午夜,孟今在今天一天就来来回回跑了好多地方,律所、警局和医院,回到家时早已累得想倒头就睡。

    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草草冲了凉后就倒头睡。

    窝在被窝里,床头灯光暖黄,窗外圆月高照,恍惚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今天的月亮,好像比之前都要更大更圆——又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天文现象吗?

    -

    一九九二年,夏。

    阳光刺眼,即使闭着眼,隔着眼皮也仿佛看见橙红的模糊的画面。

    一股米饭的甜香味悠悠传来,孟今在耸了耸鼻子,睡梦中出现一碗喷香的甜粥,旁边还摆着一盘红糖小馒头。

    妈妈拿筷子夹了一块红糖馒头递给她,孟今在笑着正想接过,忽然,面前孟兰因女士消失不见,桌面上的甜粥等也都不见踪影。

    “妈妈——”

    她嘴张开,喃喃道,声音含糊不清,片刻后,孟今在睁开眼,眼前的画面让她猛地坐起身。

    这是哪儿?

    看着像是医院病房……可我应该在家啊……

    脑海中思绪纷飞,她看了看周围,下床踩上床边的拖鞋,撑着身子向门口走去。

    刚碰上门把手,突然感到门外一股推力,门被人先一步从外面打开,孟今在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抬头看向门外,顿时愣住。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有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额前几缕碎发恰到好处,一头长过肩的柔顺乌发,身形窈窕,温婉柔和。

    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散发的淡淡米香从碗里散开,是粥,梦里的甜粥。

    “你醒了。”

    那少女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将孟今在拉着走,走到病床边,将碗搁在床边的桌子上,然后把孟今在一把摁在床边坐着,担忧道:“你才刚醒,别到处走。”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呢?

    不,这就是她妈妈,她记得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分明和眼前这人一模一样。

    她的妈妈,她已近乎半月没见到的鲜活的妈妈。

    “……妈妈,”才开口,豆大的泪水就从眼眶里夺目而出,“我好想你。”

    声音哽住,带着哭腔,那声妈妈却很是清晰。

    孟今在视线愈发模糊,她抬起胳膊抹了抹泪,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孟兰因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伸手给她抹眼泪,“哎呦怎么就哭了,别哭了啊,妈去给爸送饭呢,这不让我来照顾你嘛……”

    “别哭了啊,兰若。”

    孟今在正哭的起劲,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脱口而出:“兰若是谁?”

    一时没人回答,一片寂静。

    “?”

    “你脑子真进水了?”

    从妈妈怀里抬头的孟今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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