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砚西在打球的时候就看到谢亭榕了。

    一个明明身段长得很好,皮肤白皙,脸蛋也靓,却穿得土里土气的男孩。

    一件扣到顶的长袖衬衫,外面套着万能夹克,头上理着短寸、黑框眼镜——像个披着中年男人模子的美少男。

    他的衬衣下摆甚至是扎进去的……还系着皮带。

    场上的气氛很是焦灼。

    这也就导致了身处其中的张砚西忙的要死。

    他不仅要时时注意场上飞来飞去的篮球,又要时不时地错眼关注一下那个土气男的最新动态。

    啧,眼睛忙不过来了都!

    绿荫树下,土气男和一个女生站着,他们低着头说话,还微微笑着。

    女孩的脸儿通红,怎么看都像是告白模样。

    让人看了不由有些气闷。

    又一个球丢了,张砚西被罚下了场。

    坐在场边,大口灌水都不能缓解怒火的他狠狠地盯着那罪魁祸首,像是要盯出两个洞来一样。

    土气男仍听女孩说着,却突然看了张砚西一眼,似察觉了那视线,吓了后者一跳。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阳光明媚,风云和煦,张砚西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像是太阳下的琉璃,深邃透彻。

    那双眼直直地看了过来,同麋鹿般柔润温和,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内心的纯澈,令人心头不由一滞。

    那双眼的主人一路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张砚西跟前,然后他半蹲下看着随意坐在地上的篮球小子,掏出了手机。

    “请问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我……”,土气男大胆地说出了他的来意,但对理由的解释却有些犹豫,斟酌之下便有些卡顿。

    张砚西的眉毛挑了一下,有可能是挑得太过厉害,土气男不由地倒仰了一下,他抿了抿唇,然后急急地解释。

    “额,不,不是我要,是我的学委”,他看了一眼树荫下的女孩又转回视线。

    “她很喜欢你,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可以吗?”

    土气男说得如此真诚,以至于张砚西分不清那是老套烂俗的托词,还是真的只是他对学生的友爱……一个老师,被学生指使着要另一个学生联系方式?即使这是大学也有些离谱。

    但张砚西自有计较,看着面前土气男……额,一身正义凛然的辅导员不由满是笑容地回了一句。

    “那如果问联系方式也要代劳的话,干嘛不老师你直接代替她来追我呢?这样不是更一步到位嘛”

    土气男辅导员成功地被噎住了,一下面色通红。

    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张砚西立时拿出手机,打开了联系方式。

    “哈,我开玩笑的,老师您先加我,然后再转给她就好了”

    这个结果应该还算令人满意,土气男辅导员沉吟了下,换上自己的手机乖乖地加了,然后转身同笑靥奔上来的女孩离开。

    这只不过是如同以往人生一样的不知名小插曲而已,但张砚西却期待起了和他的再次相遇。

    如果能有先知的话,那么他肯定会晓得,原来那时的他早已无可救药了。

    而且,算上那女孩最后离开的眼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某人不由暗暗念想。

    亲爱的辅导员,你可能要被双面夹击咯!

    2

    月黑风高杀人……额,偷情夜。

    张砚西同他的顶头上司——工程系的灭绝师太,以及土气男辅导员谢亭榕,还有他的小尾巴学委一起,深夜在宿舍突击检查学生收留异性留宿情况。

    大学生谈恋爱可以,但谈出孩子就有些麻烦了……至少不能是在学校里面造出来的。

    而学生宿舍因为学科互补原则,外语系和工程系就在同一组,都是隔壁栋隔壁栋地排列,比如说英语系的独苗男生们就缀在机械系那边,而机械系少有的女生们就同英语系的女生住一起,以方便各系的辅导员就近管理。

    大学里都有老带新的前例,老师也不例外。

    这不,负责大三的灭绝师太这次就是带土气男辅导员抓纪律风气的。

    谢亭榕刚入这个学校,论年纪比张砚西大不了多少,可若是按在这个学校的“年纪”来说,张砚西反倒是老油条一点。

    可能人的社会就是如此,没想到前后也只不过三四岁的距离,两人的身份就差别巨大。

    而一段时间下来,张砚西发现果然,那天所谓要自己联系方式的小尾巴学委果真对土气男辅导员“图谋不轨”。

    她倒是加了自己,只不过是问一些学校社团或学委管理的问题而已,等到自己反问关于辅导员的事情时,她就炸毛异常,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了,真是不懂得掩藏心迹。

    不过那跟张砚西没关系。

    他唯一需要在意的只是那个人的心意。

    一晚上的辛劳过去,收获为零,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的排除。

    谢亭榕掩唇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顿时有些晶莹。

    张砚西一下突然不舍得这人这么劳累了。

    于是他想了想,建议道,“堵不如疏。不然我们进行一个联谊好了,班干部也在其中引导,老师们也是,这样摊开来讲,或许留宿额情况会更好些”

    谢亭榕还在犹豫的时候,工程系的灭绝师太拍板同意了,她甚至还冒了一嘴粗话,“靠了个*的,见天这样查怎么行!我都快嗝屁了”

    如此,谢亭榕也只能同意了。

    由此,不久后,由班干部们牵头,自愿报名参加的联谊活动正式开启。

    考虑到安全及经济原因,最终两个系决定把联谊地点定在离学校不远的三山公园,按男女宿舍排位,两个相同宿舍号一组,租借园区的设备,举行露天烧烤,辅导员也一起随行。

    到达场地后,众人分成几个组块,纷纷坐好,联谊就正式开始了。

    没人催促,没人打扰,因为都是年轻人,最讨厌监督,大家都顺其自然地发展。

    不一会,气氛慢慢热烈起来。

    大部分卡座还是很矜持的,但有些卡座就异常鲜活。

    这些鲜活的卡座里无一例外都有漂亮的“男神”、“女神”驻守,而其他人为得青睐,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张砚西便是驻守的一方。

    本来他是同左右两边的舍友随意地闲聊着,谢绝对面女生献上的烧烤,他自己手上不停,翻动烤着一根什么。

    但事实上他的目光却是四处搜寻谢亭榕的身影。

    毕竟他们两个系的辅导员自带队来进来以后就不见踪影,张砚西的心里着急麻慌的,也不知道空落落个啥。

    也不怪他有些危机感。

    毕竟,灭绝师太虽被戏称为灭绝师太,但她的岁数也只不过比谢亭榕大两三岁,人也漂亮得体,只不过工作风格极为强硬而已——不然也管不了工程系的壮汉们。

    若她不是管他们的人的话,相信整个工程系的大半男生都会为之痴迷的。

    转念之间,已然找到了那抹身影。

    张砚西一个激动,拿着手里烤好的东西正要过去。

    却见平时凶如虎豹的灭绝师太,正言笑晏晏地将一筷子烤茄子喂进谢亭榕的嘴里,后者也不无配合。

    一瞬间,心脏的某处,好像裂了。

    张砚西停在了原地,颇为不知所措。

    其他人也看到了那难得的一幕,纷纷起哄搞怪,灭绝师太的大声怒斥,谢亭榕地面色通红,无一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清晰可见。

    要当第三者吗?张砚西想,如果是的话,他可以上前,可如果不想的话,他只能一步步后退了。

    3

    十年后。

    作为毕业后的首个十周年聚会,工程系和外语系因之前联谊过的“感情”,在一些组织者的促成下,在大学附近的商城举办。

    十年未见,事事人非。

    原本也有很多人不打算来的,但基于毕业当年、甚至第一年的时候就有同学离世,等各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后,又发现好多同学的陆续逝去,这时候群里的那一句——这人世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就显得颇为触动,很多人也回复会来。

    聚会七点开始。

    众人纷纷到后,灭绝师太也才匆忙赶到。

    “哎真不好意思,本来都要出门了,二宝突然醒了黏着不让离开,孩他爸又太宠着孩子了,舍不得她哭,哄着哄着就耽误了点时间”

    虽然灭绝师太话里话外都是责怪二宝和老公的意思,但看也看得出来这是幸福的抱怨。

    好多同学酸了——这也太双标了,以前他们迟到一分钟都要罚深蹲两百,现在都耽误出门了,就这?

    不过大家伙也只是说说,很快就转了话题。

    不一会,就有同学反应过来了,“不是,谢老师不来吗?老师你们可以把孩子带来啊,我们都没看过呢”

    “我们把孩子带来?”,灭绝师太有些懵了,“额,我是生了,可是亭榕还没生呢!怎么带来?嗯,你们没打电话给他吗?”

    “为什么打电话,谢老师不是您老公吗?他的电话没打通,我们以为跟您说就够了”,其他人震惊了,张砚西也抬眸看她。

    “哈?你们以为……”,灭绝师太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但没一会她想转了过来,不由失笑,“难怪你们一直叫我带老公来,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灭绝师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有这样的误会……是大学联谊那次?可我们又没说是男女朋友关系,不过亭榕——就是谢老师,他是我表弟啊,我们怎么可能是夫妻呢?不过他带完你们这届后就去国外了,就算你们打电话给他,他想回来也有心无力的”

    灭绝师太的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响起。

    原来是张砚西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明明灭灭,一眼就让人感到有些不对劲那种,聪明的已经猜出了和未到的谢亭榕有关,但大多数人却是不明所以。

    毕竟他们两个在那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交集。

    张砚西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又跌坐在椅子之上,他勉强打起精神,含糊了过去。

    他为自己的人生感到挫败。

    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不多问一句,或是勇敢一点?

    可是不可能的,那时候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在一起的,他们又没有否认——而且不管是后来灭绝师太订婚,亦或是结婚,婚礼上都有他的照片——甚至,那就是他们刻意误导的……也不能怪他们。

    毕竟,就算谢亭榕那时候打扮得如此土气,灭绝师太行事也那么恐怖,还是免不了一些人的喜欢,师生禁忌,避之唯恐不及也实属正常。

    而按照当时的情况,他又怎么可能在那样的感情里做第三者呢?

    不管是自卑也好,道德也罢,错过就是错过,就算当初表明心意,也可能无济于事,甚至反而将距离拉远——可,可就真的这么错过十年了吗?

    这十年里他一直忍受着心上人可爱不可知、可知又不可得的心痛,就这么孤苦伶仃、随波逐流地活着。

    就算是这样,如果谢亭榕是真的和灭绝师太在一起,过得幸福也就算了,若要是他也有可能的话,那他岂不是白白丢失了他十年?

    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可以错过?而这么宝贵又黄金的十年,居然因为一个人为的误会导致。

    张砚西的胸腔里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升腾起来。

    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看向灭绝师太。

    “老师……”,张砚西的声音干涩异常,“谢老师他的电话号码换了吗?”

    正和几个同为宝妈的学生聊得愉快的灭绝师太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

    “嗯,是这样的,六个月前,他接受了别人的求婚……抱歉”

    她歉意地笑笑,转过头应付闻言八卦起来的女人们。

    张砚西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心痛的感觉。

    心如刀割,亦或是心如刀绞?

    眼泪不自觉地留下,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会场。

    一个失意的人,一个曾经自信果敢,以为全世界都唾手可得的男士,因为这恐怖的爱情,自从爱上以后就患得患失,莫名自艾。

    他的逐爱之旅可怜又可笑,于这世界没有任何影响,唯独是他饱受苦难了。

    在昏暗的街头踉跄着,张砚西清醒地意识到,即使他想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黑暗里走一辈子、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痛苦也不可能,因为他知道明天的朝阳终将到来,而遮蔽的夜幕也终将逝去。

    在白日里,他的追爱日记终将在无人知晓的世界里孤独谢幕——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真实的感情一样,只能在肆无边际的黑暗里苟且偷生、见光必死。

    但……管他呢!

    在黑暗里奔跑起来的男人突然热泪磅礴。

    不管怎么样,他总要再试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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