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好大脾气啊,还真能耐。”

    慕玧安有着在任何事后仔细复盘的习惯,尽管他距离胆大包天阴阳了公司高层尚未过去超过三小时,他在独自静默的时间里已经精神分裂数次,现在饰演的是喃喃着自我批判的角色。消息不断由手机涌入,屏幕亮了又熄,没几个来回便收获了慕玧安的不耐烦,他干脆将其撇到一边清净了事。

    冲动。

    分明可以用平和的态度展开对话,什么交谈方式最容易讨人欢心怜爱,慕玧安又不是不知道。而从最开始他就没抱着对方能够解决问题的期望,字句都是咄咄逼人,先前对成员的怠慢旧账也被他一笔笔翻出来,谁说不是在打执行者的脸。

    任性。

    为了一时痛快直言不讳,其实再如何向公司职员扭转不了局势,可他偏要将事实以最尖锐的形式不偏不倚地刺过去。撂了一堆无法实施的狠话,本人还热血上头摔门就走,一如既往地将烂摊子留给了经纪人哥。

    不负责任。

    软了心破例合照的人是他,犯了错误是该诚心虔意地等待原谅,慕玧安表现出的却是理直气壮之态。他现下又明显没有配合的意图,可闹剧归根结底的导火索还是源自于他,慕玧安就好像只会逃避和推卸责任。

    啊……该在职员中留下了非常令人深刻且十足糟糕的印象了吧。慕玧安烦躁地顺手撩了把头发,尽管这会儿还并没有完全后悔,却还是多添了几分懊恼。这般侃侃谔谔,会影响的无非还是团队与成员;可要是继续闭口不言顺其自然,不是还困在那无法打破的恶性循环之中吗。

    没有意见?怎么可能。

    从地下室寒碜破旧的练习室,到拖延数年、曾触手可及又转瞬消失的出道计划,和全权由队友操刀负责、用夜以继日的汗水和努力才换来的回归与被看到的机会,他们从前的每一夜都在殷切地等待着破晓黎明。

    可慕玧安看到的是险些被合并的油管账号,永远不肯出钱砸在制作上的团队,需要成员个人努力才能拉来的资源,现在连公司也能直接甩手挂到别家厂牌下。他想起了在美国巡演时当着万人面不管不顾砸下的眼泪,在能被全世界瞩目的舞台上,慕玧安想崔胜澈了。

    如果不是一次又一次将压力和责任堆砌在队长身上,如果他不是年复一年地替他们挡着四面八方的尖刺锐茅与流言蜚语,他怎么会生病了都后知后觉,怎么会连休养缺席都会感到歉疚。

    慕玧安站在高高的、由他引领来的王座旁,张望许久都没有在漫天灯火里寻到他的身影。

    他学不来什么常抱感激的处世之道,更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圣人,慕玧安始终坚信这是他们付出下应得的光明大道;血汗泪赚来的门票,不该再加注任何多余砝码。而所有将他脑海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崔胜澈加诸了伤害的对象,都会被他无一例外地讨厌。

    公司也好,舆论也好,不分青红皂白的猜测暗讽也好。

    聪明如慕玧安也有得不出答案的问题。他不知道为什么最纯粹热烈的人要被一次次中伤,公众人物的标签并不是什么属于他们光环,人与人都是同等脆弱,凭什么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总是不依不饶,要追着崔胜澈在心底扎根。

    他想他是失望的,好像流着泪突然就萌生了抱怨的念头,这是世界对他们的不公正待遇。

    如果,他们不再是爱豆的话。

    不会相识相伴、不会再年少成名,可也不用言不由衷,更不会受伤。

    再天马行空的幻想也终要破碎,最终落实回慕玧安眼前持续忙忙碌碌的生活,他从来不会花时间浪费在白日做梦上,坚定的信念只有铆足了力气前行。

    没有如果,无法假设。其实一路跌跌撞撞走来,慕玧安从未后悔过当初义无反顾的决定,也几乎在每个成为Seventeen成员的瞬间而感到幸福。他不需要拨转表针回到青涩过去,也除了做好当下别无他想,这是他亲手铸造成型的选择。

    直到最近才开始动摇。

    原来并不是没有那种可能,世界上存在着他另一种性别的共同体,也存在着没有他的13人Seventeen。慕玧安听到自己长久的信仰裂开了一丝细缝,由出生以来都还称得上明晰的世界观念在此刻也混沌起来,原来当下并不是他唯一的归属。

    说实话,消化磅礴的时空概念于慕玧安而言还是过于困难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一点茫然。

    “呀,你在里面会缺氧的,怎么没事就爱往衣橱里钻啊。”

    面前的柜门忽然被人大力拉开,灿金晚霞此时有些过分刺目,慕玧安不适地眯起眼。罪魁祸首金珉奎在他面前蹲下,脸颊还是灰扑扑的:“玩灯下黑是吧?成员们都以为你在外面,结果闹完情绪就跑回家了。”

    “说话真不中听。”慕玧安见他凑过来,伸手点向他额头,果然见毫无防备的金珉奎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蹲:“哥长这么高就有点大块头的自觉,就不要尝试这种高难动作啊。”

    金珉奎结结实实跌坐在地,随即恼羞成怒地翻起眼来瞪他,眉毛快要拧到一块去:“好心安慰你的时候,你大大方方接受就可以了!”

    朝他伸出的胳膊被幼稚地拨开无视掉,慕玧安叹声气,继续在柔软的衣堆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我们这行被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不高兴的时候我会直接嚎啕大哭的,那时候在旁边帮我准备纸巾就行。”

    “哦。”金珉奎应下的倒是快,脑子一转便讨论起了另一个故事:“那你跟我聊聊变装戒指的来龙去脉。”

    “我突然想跟你互诉倾肠了,我们去餐桌上准备一下烧酒和花生米吧?”

    一双来自犬科、无害温善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语,金珉奎撇了撇嘴,露出那幅招牌的嫌弃表情,想表达的大概是狗都不会被你的拙劣话术转移注意。慕玧安也觉得自己太把这哥当作傻子耍,因此沉默了片刻,又文不对题道:“我小时候看过一本图画书,讲的是一个小男孩发现自己家衣柜里能连通另一个世界,所以晚上总是打着手电在衣橱里睡觉。我当时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是很喜欢的一个故事,现在情节也记得很清楚。”

    “嗯?”

    慕玧安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你听我说完。然后我前段时间突然就做了个梦,我梦见我顺着房间的衣柜,发现了世界彼端的另一个时空,跟这里很像、非常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样。在那里慕玧安一个跟我长相近似的女生,我和她的身份做了交换,Seventeen是十三人男子组合而不是十四个人,啊对,没有我。”

    “我在梦里生活了小半年,不是艺人而是制作人,虽然跟你们不认识,但是正常生活、社交,是简单又快乐的日子。因为太真实了,所以梦醒了之后还总是恍惚,我在思考有关我的第二人生。”慕玧安耸肩:“哦对,梦里的那个女生也交换到我们时空了,很离奇对吧?”

    分明是个潦草又不修边幅的故事,金珉奎却沉默地盯着他一言不发。慕玧安说实话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摸了摸后脖颈准备将情节进行润色,倏地见他伸手重新拉上了衣橱柜门,还属实吓了一跳:“喂,哥干嘛?我缺氧长不高你要按一厘米一百万赔给我的。”

    以金珉奎的聪明头脑,听出来他含沙射影地陈述什么并不难。现在反应这样快,是已经意识到之前不慎‘轻薄’的那位是女生,所以金珉奎准备要杀他灭口了?

    他闷闷的声音隔着一道木板传来:“请你在清醒状态里去摸索一下,现在那个通道存不存在。”

    “不在。”慕玧安诚实答。

    柜门又“唰”的一声被拉开,金珉奎继续看着他:“那你知道你现在活在梦里还是现实了吗?”

    这下换慕玧安愣住,与金珉奎四目相对片刻,随即终于心神领会地笑开:“好啦,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别坐在你那小狗窝里,腿都要坐麻了吧,赶紧出来。”他又丢了个白眼,起身后朝他伸出手:“走,哥带你散心去,省得你成天想那些……没结果的事。”

    “散心?现在?”慕玧安顺势拉住金珉奎胳膊,借着他的力站稳,只是表情无不戏谑:“你确定?这风口浪尖哥还公然站队,是想在头条上跟我一起挨骂吧,果真是好兄弟。”

    经他如此笃定且嘲讽拉满的批判,金珉奎差点语塞:“天都要黑了,就去楼下公园广场里溜两圈怎么了?再不出去吹吹风,我看你脑子里进的水根本没法蒸发。”

    慕玧安倒是转眼便妥协:“成成,哥是小狗,我陪小狗出门放风是应该的,现在就走吧。我运气都这么背了,相信不会再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至少今天。”

    然而事实证明,一个人倒霉的下限永远不可想象。慕玧安不过是在公园附近找了个卫生间去上,再出来时便暮色四合,金珉奎一米八七的大个子都能凭空消失。四遭都是来来往往的社区居民,慕玧安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玩眼力游戏,于是去兜里摸手机。

    摸了个空的时候,慕玧安微微一笑,已经彻底无话可说。

    金珉奎到底是带他出来放风还是把线割断了放风筝?

    事已至此,他只能寻了个稍微显眼、建在略高处的小亭子,跨台阶时每一步都是心里诉不完的无语,已经开始挑剔起塞到衣领里的项链。他嫌冰凉的金属硌得慌,便垂头整理衣领;结果那衬衫最顶的两颗扣子系的过紧,慕玧安专注地拆了半晌才解开,千辛万苦才摸到了项链。

    孰料到此还不算位置,由于他根本没看路,便直接一头撞上了漆红的柱子上去。

    比起物理伤害,“砰”的一声好像炸在脑子里,慕玧安忽然感到意识刹那间又模糊了起来。夜晚、路灯、流动的人群,一幕幕在他眼前融化成了扭曲的色彩,他的意识越来越昏沉,直到一切归寂为黑暗。

    慕玧安用最后几秒钟时间得到了一个宝贵结论:21世纪人出行,没带手机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

    热腾腾的饭菜汤面盛到眼前,全圆佑却没什么食欲,彼时所有注意力都花在了坐在柜台那个小小身影上。原本就不知为何自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外出约饭的邀请,现在又太明显地心不在焉,尹净汉就顺他视线看过去:“像认识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抬头。”

    “我……”他哑了片刻:“好像真的认识。”

    “嗯,几年前签售会见过的粉丝嘛。”

    “圆佑哥记性好棒啊。”李硕珉喝汤的间隙赞同道:“我都没认出来,上次见面的时候打扮的太酷了,跳舞也干净利落的,以为是男孩子来着。”

    “女孩子也可以打扮的酷啊。”尹净汉漫不经心地接话:“还是一看就是女孩子,老板娘不也叫她丫头嘛。”

    他反驳道:“不是的,就是,就算那样也有点像男生,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感觉。Feeling啊feeling。”

    此话一出两人都笑了,尹净汉咂了咂嘴,还是继续坏心眼地逗他:“诶呀,就是认错了还不让人讲。”

    “哥!”

    分明是随口闲谈,全圆佑还是无端地记了这段无关紧要的对话许久。那日慕玧安迟早下了工,并没有专门来同他们打了招呼,只是临走时撞上了他的视线,微微怔了片刻,然后那样微笑地点过头便离开了。

    好清澈,像泉水一样透亮的眸光,原来脱离了颠三倒四的梦境也能再度相逢。

    只是一场巧合不足以让他脱离生活轨道,全圆佑没再光顾那家小吃店,也不再因虚渺的幻象而整夜难眠,曾大段大段植入脑海的回忆开始被什么轻轻擦除似的,逐渐连成一片朦胧雾气。

    是不想让他记住,还是本就不该被他记住?

    在他试图逐渐放下这带着疑团的事件时,又忽然在商场碰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几乎是仓促地落在了他视线里一瞬,又重新闪身消失了。全圆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正垂下眼思考时,弟弟正巧开口:“我们去那家店看看吧。”

    全圆佑看了看琳琅满目的女装,又打量了一眼他与弟弟两人:“好像会被当作奇怪的人。”

    可惜弟弟眼里只有对象:“只会把我当模范男友好吧!你坐在那里刷手机就可以。”

    他听话地依言那么做了,视线还是有些没有漫无目的地乱瞟,印证自己观察力非凡忽然变成了当下最主要的事。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声由身后传来,全圆佑忽然福至心灵地转过头。

    “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从女士更衣间里出来?”

    “嗯?哦,走错了,不好意思。”

    少女,不对,应当是少年顺手揉了揉头发,没什么诚意地道过歉,便识趣地退到了一边。他衬衫领口处还乱着,翻出来的十字架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锁骨下一行纹身若隐若现。他走出两步,随即惊奇地与他对上视线:“圆佑哥?你俩都发展到这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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