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当皇帝
原本是应该直接回宫的，但因现在天色尚早，游梁玉平乱之后，宫门又落了锁，现在回去不是时候。
游梁玉小心翼翼地将苏枕眠抱起，准备回长宁国府，最起码要先将她的伤治好，再想其他。
她的身体轻盈而脆弱，仿佛一片羽毛。游梁玉轻轻地将她放置在马背上，然后自己也骑上马，坐在她身后，双臂紧紧地环绕在她的腰间，手牵着马的缰绳，起步回家。
马蹄下的草地被踏得尘土飞扬。苏枕眠身中箭伤，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涌出，如同一条红色的泪痕，染红了她的衣衫。
她双手无力地扶着伤口的断箭，长长地箭杆已被游梁玉从中撇断，只留下箭头和短短的箭杆。但还是疼，好疼，像是整个人要被撕裂了一样。
她忍着疼，额头都是冷汗。温热的眼泪不停地从眼框滑落，又被风吹的不知道去何处了。寒冷的风吹得刺骨，像是密密麻麻的小针一样扎的她脸疼。
渐渐地，伤口像是已经麻了一样，五感都钝化了，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苏枕眠无力地背靠在男主胸前，疼痛使她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抓住男主的外衣，寻求一丝温暖与安慰。
“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苏枕眠声音微弱，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十分吃力，气息虚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将其吹散。
游梁玉低头看了怀里的苏枕眠，由于丧失了大量的血，现在整个人毫无血色，与死人无异。
他也莫名地心慌，千百般地算计，却忘记注意她的安危。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某一刻，他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安，怕她真的死了，他该如何是好，何去何从呢？但他又马上将思绪拉回，面色不显一点慌张。
游梁玉看着苏枕眠垂垂欲坠的眼睛，又叫醒她，不能睡，不能睡。
她心里也清楚，不能睡，万一眼睛一闭，再也起不来了怎么办。
“游梁玉，我要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我要当皇帝。”
“……好。”游梁玉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不过皇帝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不要，我只要万人之上，万万人之上。”或是脑子真的不清醒，苏枕眠开始什么都说，说什么都乱。
“我要当皇帝。”
好好好，当当当。
“我要天天吃大鱼大肉。”
平日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我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了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任由着怀中的人谈天说地，他只安静地骑着马。
好不容易到长宁国府，府中的侍从都在门口等候着。一下马，苏枕眠就被换上干净衣服，任医师来诊治。
医师是个白须老者，虽然年纪大但身体康健，说话温吞却中气十足，苏枕眠看了一眼，内心安定下来，“大夫，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说罢，就阖上眼睡着了。
医师抚了抚他的山羊胡，犹豫不决，转身向游梁玉说道，“箭射的位置不好，恐伤到心脏，这可不好取啊。”
苏枕眠又睁眼，气息微弱，“没伤到心脏，我的身体我清楚。”
“快取吧，要是射中了心脏，我早就死了。”
“你再不取，我原本可以不死的也要死了。”
……
苏枕眠看他站在那儿，东西也都备齐了，却不动手拔箭，心里焦躁。快点啊，再不拔箭我真要死了。
“先生，快给她取箭吧。”
游梁玉开口了，医师也就不再犹豫了，屏退了众人，只剩他和医师在内。
一个小药童端进来一碗麻沸散，要喂苏枕眠喝下去。苏枕眠皱着眉头闻了闻，一股专属于药的怪味。
“这什么啊？”
“麻药，让你取箭不疼的。”
苏枕眠听了这话，乖乖地将药全喝了下去，又突然想起什么，眯着眼睛困的不行，“喝了这药会不会影响脑子啊。”
“我还要当皇帝的呢。”
……
医师面露惊异，很快又恢复镇定，稳步走到苏枕眠身旁，迅速收拾好器械，准备取箭。
无视医师的些许震惊，游梁玉帮苏枕眠解了衣裳，动作轻柔而有条不紊，气氛异常却无关情欲。
暴露出中箭的部位，身体在水里泡了半天，变得肿胀松弛，还有些褶皱。
医师轻轻地清洗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用小刀在箭杆附近轻轻地切开一道小口，止血钳紧紧地夹住箭杆，一点一点地将其从伤口中取出。
中箭的位置不好，但好在箭射入的不深。
待到箭杆终于完全被取出，医师迅速地帮苏枕眠处理了伤口，止血、消毒、包扎，一气呵成。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苏枕眠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剩桌边暖色的烛火给她打了几点血色。原本灵动的双眼紧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的嘴唇微微泛着青紫，呼吸微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停止。
“求求你，别杀我。”躺在床上的苏枕眠睡着了也不安定，嘴里呢喃这几句听不清的话。不过面色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上，以示安慰。
“只求大人能饶过……衔草结环……”
她还是闭着眼睛，但这时却微微皱着眉头，又在嘟囔以前的事了，断断续续的，但也大概知道，她做梦在想什么了。
七年年前，永平十六年。裘家因豢养私兵被判处死刑，私兵也被剿灭。连远在宫内的裘昭仪也被连坐。
那也是个冬日。只一队侍卫，破门而入，斩杀了裘昭仪和其他的所有人。
昭仪幽居冷宫十余年，身旁也不剩几个侍女嬷嬷，一队侍卫杀几个妇人，也真算是杀鸡用宰牛刀了。
十几个侍卫和几具尸体，几乎占满了院子。侍卫杀尽了冷宫的人后，又返回到外院听候指令，黑压压的一片，为首，是游梁玉。
“公子，冷宫人已除尽。裘昭仪和几个奴仆，共六人。”一个侍卫上前，拱手禀报身前锦衣如玉的小公子。
彼时，游梁玉只有十六岁，身穿一件月白色的直襟长袍，外面还套着一件纯白色大氅。乌黑的头发由一顶简单的白玉冠束起，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少年意气，同时又有一股子矜贵而冷傲的气质。
他在院里来回踱步，眉眼低垂，心里回想着出门前父亲的叮嘱，“昨夜你姑母递信给我，说那裘昭仪在冷宫有一女，偷偷养在冷宫鲜少有人知晓，让你带人斩草除根。”
游梁玉眸子漆黑，涣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大半眼睛，神色晦暗不明，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才抬脚入后院。
冷宫的内院，高墙深院，岁月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雪厚厚地落在院内，不见杂草，也不见砖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
破旧的木制门窗，有的已经关闭，有的半开着，打开透气。室内简陋，不见几个家具，但胜在干净整洁，住在这里的人估计也是好好生活，满怀希翼的。
她在期望什么呢？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是盼着皇帝能接她出去吗？游梁玉打开桌边的一个小篓子，里面装着还在赶制的冬鞋，和一个寻常人家哄小孩的针织虎娃娃。
他随手拿起了里面的虎娃娃，算不上华贵，但很精致。
院子里的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见底。院子的一角，放着两个大水缸。莫名地，像是受到菩萨指引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个水缸。
停在水缸前，游梁玉心里有些许煎熬，怕打开木盖，里面真的有个小孩儿。
这是，旁边另一个水缸里突然钻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大喊着，“竖子！不许伤害阿眠儿！要杀杀我！”
不知者无畏，游梁玉心里不甚在意她的叫骂。只是心里也有点紧张，不想听她继续大喊。
不知为何。
可能是心里还是有点儿害怕，怕外面的人发现里面还有人。
怕外面的侍卫将这两人赶尽杀绝。
“嘘”
游梁玉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随机，他伸手轻轻一抬，将开水缸的木盖缓缓揭开。他的手法轻柔，生怕惊到了缸内的人。
木盖与缸口相接触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细微的水珠，随着盖子的抬起，一滴水恰好沿着盖子的边缘滑落，发出轻轻的“滴答”声。
“啪”的一声，一个小石子打在身上，仿佛是在他掀开米盖的时候，又或者是水滴滴落发出“滴答”声时。
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蜷缩在水缸里，微微颤抖，眼里都是紧张和恐惧。她的衣裳被浸湿，紧贴在身上，透露出一种天真无邪的气质。
她的双手紧握着弹弓，眼神专注地瞄准着他，小脸蛋儿被冻的红红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打你。”
言罢，又一颗小石头打在他身上。她年纪还太小，冬日的衣服又厚，打出的石头根本打不到肉，实在是不疼。
游梁玉轻轻俯下身子，挨近小孩，摊开手，展出一个针织老虎娃娃，“小孩儿，这个小老虎是不是你的啊。”
“嗯嗯。”
她乖乖地动着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脸蛋粉粉嫩嫩的，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大大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闪烁着聪明和好奇。游梁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出水缸。
“你叫什么名字？”
“苏枕眠。”
她年纪小，话也说不太清楚利索，只听得个大概。游梁玉仍是半知不解的样子，非要等到苏枕眠上前，在他的手心上写下她的名字，才清楚了她的名字。
旁边的年纪稍大的女孩看出他没有恶意，便上前来，偷偷扯了一下苏枕眠的衣袖。
苏枕眠像是触发了什么东西似的，马上变得温顺乖巧，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乖巧，嗫嚅讨好道，“求求你，别杀我。”
“只求大人能饶我，我必当衔草结环报答大人。”
说着说着，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大大地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眼眶憋的红红的，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
那天，他其是应了父亲而来的，他答应了父亲和堂姐会斩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裘昭仪的孩子。
这个不为人知的孩子。
除了她，没人会知道。
除了她，裘家全家永无翻身之日。
除了她，姑母的孩子将是皇帝唯一的孩子。
本应该是除掉她的，可是那天，他就是鬼迷心窍了，就是答应了她会保护她的，就是把她当众交给了皇上。
后宫嫔妃较少，皇上膝下荒凉，突然得一幼女，皇上虽是有些震惊，但心里还是开心的。
验证了身份后，立马赐下宫殿和宫人，好好抚养长大。
又过了两年，游梁玉中进士，同另一个老儒生给太子讲学，她也在旁同听。
听完了后，老是喜欢跟在他身后，一直“先生”“先生”的叫个不停。
小时候吵吵闹闹的，像个小尾巴一样，喜欢粘在他身上，但不知道何时，她突然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吵吵闹闹，也不愿再跟着他了。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是拂晓，天色朦朦亮，但却不见太阳，像是要下雨似的。
车轮滚滚，碾压过铺满宫道的青石板。昨夜宫道上的尸体已全然收走，只是有些地方还留着大片的血迹。
“你先回嘉德殿吧。”马车在宫道行了一会儿，在太极殿前停下，游梁玉扶苏枕眠下车，又叫来了步辇，“昨日一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护送你回宫了。”
苏枕眠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反正有步辇，回宫也不劳腿。
“你宫里出了事，我在你宫里换了新人，另增了一些侍卫和暗卫，都是游府的侍卫或死士，你只管使唤便是。”
游梁玉又开始像个老父亲一样，喋喋不休地嘱咐，苏枕眠却早已神游，盘算着等会儿回去搬去隔壁空闲宫殿住些时日。
嘉德殿才死了好多人，虽都是平时亲近之人，但也免不了害怕。
“另外我还要去议事堂同其他大臣商议储君之事。”
游梁玉小心翼翼地将苏枕眠抱起，准备回长宁国府，最起码要先将她的伤治好，再想其他。
她的身体轻盈而脆弱，仿佛一片羽毛。游梁玉轻轻地将她放置在马背上，然后自己也骑上马，坐在她身后，双臂紧紧地环绕在她的腰间，手牵着马的缰绳，起步回家。
马蹄下的草地被踏得尘土飞扬。苏枕眠身中箭伤，鲜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涌出，如同一条红色的泪痕，染红了她的衣衫。
她双手无力地扶着伤口的断箭，长长地箭杆已被游梁玉从中撇断，只留下箭头和短短的箭杆。但还是疼，好疼，像是整个人要被撕裂了一样。
她忍着疼，额头都是冷汗。温热的眼泪不停地从眼框滑落，又被风吹的不知道去何处了。寒冷的风吹得刺骨，像是密密麻麻的小针一样扎的她脸疼。
渐渐地，伤口像是已经麻了一样，五感都钝化了，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苏枕眠无力地背靠在男主胸前，疼痛使她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抓住男主的外衣，寻求一丝温暖与安慰。
“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苏枕眠声音微弱，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十分吃力，气息虚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将其吹散。
游梁玉低头看了怀里的苏枕眠，由于丧失了大量的血，现在整个人毫无血色，与死人无异。
他也莫名地心慌，千百般地算计，却忘记注意她的安危。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某一刻，他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安，怕她真的死了，他该如何是好，何去何从呢？但他又马上将思绪拉回，面色不显一点慌张。
游梁玉看着苏枕眠垂垂欲坠的眼睛，又叫醒她，不能睡，不能睡。
她心里也清楚，不能睡，万一眼睛一闭，再也起不来了怎么办。
“游梁玉，我要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我要当皇帝。”
“……好。”游梁玉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不过皇帝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不要，我只要万人之上，万万人之上。”或是脑子真的不清醒，苏枕眠开始什么都说，说什么都乱。
“我要当皇帝。”
好好好，当当当。
“我要天天吃大鱼大肉。”
平日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
“我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了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任由着怀中的人谈天说地，他只安静地骑着马。
好不容易到长宁国府，府中的侍从都在门口等候着。一下马，苏枕眠就被换上干净衣服，任医师来诊治。
医师是个白须老者，虽然年纪大但身体康健，说话温吞却中气十足，苏枕眠看了一眼，内心安定下来，“大夫，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说罢，就阖上眼睡着了。
医师抚了抚他的山羊胡，犹豫不决，转身向游梁玉说道，“箭射的位置不好，恐伤到心脏，这可不好取啊。”
苏枕眠又睁眼，气息微弱，“没伤到心脏，我的身体我清楚。”
“快取吧，要是射中了心脏，我早就死了。”
“你再不取，我原本可以不死的也要死了。”
……
苏枕眠看他站在那儿，东西也都备齐了，却不动手拔箭，心里焦躁。快点啊，再不拔箭我真要死了。
“先生，快给她取箭吧。”
游梁玉开口了，医师也就不再犹豫了，屏退了众人，只剩他和医师在内。
一个小药童端进来一碗麻沸散，要喂苏枕眠喝下去。苏枕眠皱着眉头闻了闻，一股专属于药的怪味。
“这什么啊？”
“麻药，让你取箭不疼的。”
苏枕眠听了这话，乖乖地将药全喝了下去，又突然想起什么，眯着眼睛困的不行，“喝了这药会不会影响脑子啊。”
“我还要当皇帝的呢。”
……
医师面露惊异，很快又恢复镇定，稳步走到苏枕眠身旁，迅速收拾好器械，准备取箭。
无视医师的些许震惊，游梁玉帮苏枕眠解了衣裳，动作轻柔而有条不紊，气氛异常却无关情欲。
暴露出中箭的部位，身体在水里泡了半天，变得肿胀松弛，还有些褶皱。
医师轻轻地清洗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用小刀在箭杆附近轻轻地切开一道小口，止血钳紧紧地夹住箭杆，一点一点地将其从伤口中取出。
中箭的位置不好，但好在箭射入的不深。
待到箭杆终于完全被取出，医师迅速地帮苏枕眠处理了伤口，止血、消毒、包扎，一气呵成。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苏枕眠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剩桌边暖色的烛火给她打了几点血色。原本灵动的双眼紧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的嘴唇微微泛着青紫，呼吸微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停止。
“求求你，别杀我。”躺在床上的苏枕眠睡着了也不安定，嘴里呢喃这几句听不清的话。不过面色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些。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手背上，以示安慰。
“只求大人能饶过……衔草结环……”
她还是闭着眼睛，但这时却微微皱着眉头，又在嘟囔以前的事了，断断续续的，但也大概知道，她做梦在想什么了。
七年年前，永平十六年。裘家因豢养私兵被判处死刑，私兵也被剿灭。连远在宫内的裘昭仪也被连坐。
那也是个冬日。只一队侍卫，破门而入，斩杀了裘昭仪和其他的所有人。
昭仪幽居冷宫十余年，身旁也不剩几个侍女嬷嬷，一队侍卫杀几个妇人，也真算是杀鸡用宰牛刀了。
十几个侍卫和几具尸体，几乎占满了院子。侍卫杀尽了冷宫的人后，又返回到外院听候指令，黑压压的一片，为首，是游梁玉。
“公子，冷宫人已除尽。裘昭仪和几个奴仆，共六人。”一个侍卫上前，拱手禀报身前锦衣如玉的小公子。
彼时，游梁玉只有十六岁，身穿一件月白色的直襟长袍，外面还套着一件纯白色大氅。乌黑的头发由一顶简单的白玉冠束起，整个人显得丰神俊朗、少年意气，同时又有一股子矜贵而冷傲的气质。
他在院里来回踱步，眉眼低垂，心里回想着出门前父亲的叮嘱，“昨夜你姑母递信给我，说那裘昭仪在冷宫有一女，偷偷养在冷宫鲜少有人知晓，让你带人斩草除根。”
游梁玉眸子漆黑，涣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大半眼睛，神色晦暗不明，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才抬脚入后院。
冷宫的内院，高墙深院，岁月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雪厚厚地落在院内，不见杂草，也不见砖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
破旧的木制门窗，有的已经关闭，有的半开着，打开透气。室内简陋，不见几个家具，但胜在干净整洁，住在这里的人估计也是好好生活，满怀希翼的。
她在期望什么呢？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是盼着皇帝能接她出去吗？游梁玉打开桌边的一个小篓子，里面装着还在赶制的冬鞋，和一个寻常人家哄小孩的针织虎娃娃。
他随手拿起了里面的虎娃娃，算不上华贵，但很精致。
院子里的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见底。院子的一角，放着两个大水缸。莫名地，像是受到菩萨指引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个水缸。
停在水缸前，游梁玉心里有些许煎熬，怕打开木盖，里面真的有个小孩儿。
这是，旁边另一个水缸里突然钻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大喊着，“竖子！不许伤害阿眠儿！要杀杀我！”
不知者无畏，游梁玉心里不甚在意她的叫骂。只是心里也有点紧张，不想听她继续大喊。
不知为何。
可能是心里还是有点儿害怕，怕外面的人发现里面还有人。
怕外面的侍卫将这两人赶尽杀绝。
“嘘”
游梁玉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随机，他伸手轻轻一抬，将开水缸的木盖缓缓揭开。他的手法轻柔，生怕惊到了缸内的人。
木盖与缸口相接触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细微的水珠，随着盖子的抬起，一滴水恰好沿着盖子的边缘滑落，发出轻轻的“滴答”声。
“啪”的一声，一个小石子打在身上，仿佛是在他掀开米盖的时候，又或者是水滴滴落发出“滴答”声时。
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蜷缩在水缸里，微微颤抖，眼里都是紧张和恐惧。她的衣裳被浸湿，紧贴在身上，透露出一种天真无邪的气质。
她的双手紧握着弹弓，眼神专注地瞄准着他，小脸蛋儿被冻的红红的，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打你。”
言罢，又一颗小石头打在他身上。她年纪还太小，冬日的衣服又厚，打出的石头根本打不到肉，实在是不疼。
游梁玉轻轻俯下身子，挨近小孩，摊开手，展出一个针织老虎娃娃，“小孩儿，这个小老虎是不是你的啊。”
“嗯嗯。”
她乖乖地动着小脑袋，点头如捣蒜。
脸蛋粉粉嫩嫩的，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大大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闪烁着聪明和好奇。游梁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抱出水缸。
“你叫什么名字？”
“苏枕眠。”
她年纪小，话也说不太清楚利索，只听得个大概。游梁玉仍是半知不解的样子，非要等到苏枕眠上前，在他的手心上写下她的名字，才清楚了她的名字。
旁边的年纪稍大的女孩看出他没有恶意，便上前来，偷偷扯了一下苏枕眠的衣袖。
苏枕眠像是触发了什么东西似的，马上变得温顺乖巧，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乖巧，嗫嚅讨好道，“求求你，别杀我。”
“只求大人能饶我，我必当衔草结环报答大人。”
说着说着，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大大地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眼眶憋的红红的，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他。
那天，他其是应了父亲而来的，他答应了父亲和堂姐会斩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裘昭仪的孩子。
这个不为人知的孩子。
除了她，没人会知道。
除了她，裘家全家永无翻身之日。
除了她，姑母的孩子将是皇帝唯一的孩子。
本应该是除掉她的，可是那天，他就是鬼迷心窍了，就是答应了她会保护她的，就是把她当众交给了皇上。
后宫嫔妃较少，皇上膝下荒凉，突然得一幼女，皇上虽是有些震惊，但心里还是开心的。
验证了身份后，立马赐下宫殿和宫人，好好抚养长大。
又过了两年，游梁玉中进士，同另一个老儒生给太子讲学，她也在旁同听。
听完了后，老是喜欢跟在他身后，一直“先生”“先生”的叫个不停。
小时候吵吵闹闹的，像个小尾巴一样，喜欢粘在他身上，但不知道何时，她突然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吵吵闹闹，也不愿再跟着他了。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是拂晓，天色朦朦亮，但却不见太阳，像是要下雨似的。
车轮滚滚，碾压过铺满宫道的青石板。昨夜宫道上的尸体已全然收走，只是有些地方还留着大片的血迹。
“你先回嘉德殿吧。”马车在宫道行了一会儿，在太极殿前停下，游梁玉扶苏枕眠下车，又叫来了步辇，“昨日一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护送你回宫了。”
苏枕眠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反正有步辇，回宫也不劳腿。
“你宫里出了事，我在你宫里换了新人，另增了一些侍卫和暗卫，都是游府的侍卫或死士，你只管使唤便是。”
游梁玉又开始像个老父亲一样，喋喋不休地嘱咐，苏枕眠却早已神游，盘算着等会儿回去搬去隔壁空闲宫殿住些时日。
嘉德殿才死了好多人，虽都是平时亲近之人，但也免不了害怕。
“另外我还要去议事堂同其他大臣商议储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