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柳再度陷入黑暗。

    这一次,比以往的时间都要长,久到令她以为自己被困死在这。

    识海中细微的波动,传来两声呼唤。

    “你在哪……?”

    旷若空谷回音,隔着遥远距离,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急切焦虑。

    “傅春柳。”

    周边升起点点暖融融的火光,围绕着她跃动,在她眼前打转。

    方才目不能视的黑暗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她凑近了火源。

    亮光越来越大,满树的梨花如同雪落,零零烁烁在眼前绽开,有人挡在她的头顶,替她遮去落花。

    玄衣黑发低垂着头,青年的脸模糊不清,傅春柳恍然间愣愣抬起手,触到他的脸庞。

    “师兄……”

    那张脸终于如她所愿清晰起来,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浅茶色的瞳中情绪翻涌,复杂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

    也不知还记不记得。

    青州狐狸洞前,分明立过誓言,一方身死,一方殉葬,本是故意呛他,没想他竟然应下了。

    谢桐歌,你可知道我死了吗?还是只当我负气出走,又是游历百年,留你在那山上傻等着。

    师兄,你有替我收尸吗?

    师兄,你有为我难过吗?

    但即便只是幻觉,她也问不出口。

    “你在叫谁?”

    梦境般的幻影霎时粉碎,凉薄疏离的语气,少年倨傲的神态,纵然再像,细看也是不一样的。

    她真是昏了头了。

    准备撤回的手却被他攥住,语气不改,但话语间多了些许强硬。

    “我在问你,你叫的是谁?”

    傅春柳哑巴似的不张嘴,任由他拽着质问,这幅软硬不吃的态度,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令少年更加不满。

    他道:“师兄又是谁?”

    “跟我长得很像?”

    是的,你们甚至还是一个人。

    她当然没必要跟他解释太多,甩开他的手,揉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左右张望。

    “这是哪?”

    再看那满园的梨花,突然觉得眼熟:“这是府君的梨花水榭?怎么会到这来?”

    谢桐歌莫名其妙的生气,冷冷回她:“怕了?不如喊你的师兄救你。”

    傅春柳嗤了一声:“你什么态度,难不成喜欢我,吃醋了?”

    “我三岁就辟谷了,没吃过醋。”

    他不落下风,从容坦然。但此刻过于生硬的脸色,倒显得欲盖弥彰。

    “呵。”

    傅春柳扯扯嘴角,又换上那幅讥诮讽刺的神色,与刚刚截然不同,谢桐歌在意她口中师兄到底是谁,能让她流露出那种眼神。

    敢将他认成旁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越这么想,他越生气。

    而后,一想到自己是因为她的事计较,更觉烦躁。

    纵然他天纵奇才,又比旁人心思深沉,但在傅春柳面前,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十几岁时她莽撞冲动,总被他看穿心思,因此事事败他一头。

    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于换他谢桐歌受这窝囊气了,爽快的很。

    “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拽到这里。”谢桐歌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你胆子倒是够大,竟敢带着府君四处招摇,也不怕他……”

    “怕他什么?”她浑不在意。“人都不怕,还怕鬼吗?”

    “说得轻巧,方才如果不是我封住阵眼,得以脱身寻你,你怕是早就被吞没在这幻境中了。”

    这里是幻境?

    傅春柳愣了愣,在栖凤寨她只当是怨气深重,入了阿依朵识海记忆中,没想到此处竟然是以回忆而设的幻境。

    “对了。”冷不防想到那几声呼唤,她突然警觉道:“记得我没告诉过你,我叫什么吧?”

    提到此处,谢桐歌身形顿时不自然。

    她狐疑道:“刚刚,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他别过脸:“错觉。”

    “此阵容易扰乱心神,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可当真。”

    傅春柳上下打量,将信将疑:“你也不可当真了?说不定也是幻境放出来干扰我的呢?”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可信,少年板着一张漂亮的脸,浓密长睫遮住眼瞳,他上前一步猛然凑近,两人的呼吸缠在一处,傅春柳顿时绷紧了身子,直直盯着他做不出来反应。

    谢桐歌年少时,不复昆仑山上一板一眼,没了那沉静缄默的气质,头发利落的竖起来,倒是有几分姿色。

    她这么想着,忽然察觉到距离,仓促的推开他。“你作甚?”

    没预料这人手劲这么大,他被推了个踉跄,皱眉叹了口气。

    “呼吸,懂吗。”

    傅春柳摸摸鼻子,明白什么意思。

    只有活人才有温热的呼吸,幻境中造出来的幻影取决于布阵者,功力越高,则更加像人,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幻影,无法改变的都是缺少人的呼吸。

    “所以我们现在,尚在府君的回忆中?”

    谢桐歌点点头,看了眼天顶耀眼的圆日。

    “午时阳气最重,无论是多少年修为的鬼,都会被削弱大半。”他注视前方水榭,沉着道:“幻境从此处开始,应该是他记忆中最重要的节点。”

    过往那几段记忆都是在更深露重的黑夜,凄惶府内向来昼伏夜出,独独这一次,竟然是在天光大亮的白日。

    “是有些奇怪……”

    “走,去那处看看。”

    梨花水榭周遭布起法阵,八卦图光华流转,竟然是驱鬼道法。

    两人对视一眼,谢桐歌推门而入。

    水榭的格局不曾改变过,两人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经过书房时,傅春柳不经意朝里面扫一眼。

    与那时白发人所在的地方相比,少了好多的书架,在无花的记忆中,好像也没有见过他。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未等她细想,水榭内轰然爆出蓬勃的黑气,与那时在此处抢婚时别无二致,只不过相较于那时缠斗,此刻的黑气显得有气无力。

    谢桐歌走在前方,沉声道:“我猜这股力量来源那块石头,只不过现在尚未掌控熟练。”

    府君的房间门户大开,黑气源源不断从中冒出,扑向二人,谢桐歌捏碎守御符,灵光包裹住两人隔开黑雾。

    一道咒术飞出,击溃波动最浓的正中央,黑雾中传来府君的闷哼。

    浓雾散去,视野终于清晰起来,谢桐歌拉着她的手腕,即刻设下障眼法,闪到暗处。

    “先躲起来找到境眼,若被幻影发觉外来人闯入,会攻击我们。”他嘱咐道。

    幻境破解无非两种方式,毁境眼,杀心魔。

    既然是以无花回忆所成的幻境,想必境眼的位置也与他息息相关。

    傅春柳看到无花跪在地上发抖,被一击打中了命门,险些四分五裂,而另一位立着的人影也不好受,估计用了全部的气力,此刻心脉衰竭半跪在地上。

    看他的衣着,是个道士,身形孱弱如柳,恍惚间,还有些眼熟。

    他吐出瘀血,气息不稳:“你这妖孽,生剥人皮,妄图伪装成人,丧尽天良,今日必诛你性命!”

    “与……与你何干?”事到如今,府君还在强撑着反驳:“他们才是丧尽天良,我只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休要颠倒黑白!”道士怒道:“你可知被你夺去性命的,有人是刚刚考取功名回乡报恩的探花郎,有人是初为人父的私塾先生,他们一生勤勤恳恳,却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无花被震的说不出话,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不是的……”

    见他矢口否认,道士不明其中原由,只当他不知悔悟,厌恶至极:“你这妖物,还敢狡辩。”

    语罢,催动驱鬼阵法,金光大盛。

    无花终于醒过神来,匆忙扑向道士,看起来这阵法似乎对他无用,为何如此慌乱?

    傅春柳神思一动。

    非但如此,少了一人,真正去剥皮抽筋的鬼,又为何不在这?

    余光扫到那块山水屏风,傅春柳当机立断,想到就做了,起身冲向屏风后面。

    谢桐歌守御符失了作用,黑气朝她攻击过来,障眼法被打掉。幻影察觉到外来入侵,停止了缠斗,双双转过头来,眼神空洞,杀意弥漫。

    傅春柳已经摸到门把手,开门的一瞬间,身后法决袭来,闪躲已经来不及,咬牙正准备抗下这一击。

    “傅春柳!”

    沉香浮动,火灵力紧贴在身后,少年清俊的五官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

    傅春柳惊诧回过头,见他抬剑挡去法术,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跟上。

    本想说什么,抬眼之后,突然看到道士的脸。

    竟然是他!?

    谢桐歌无暇他顾,发觉她愣住,喊回她神志:“还有何顾虑?”

    “没什么……”她压下心中疑虑,转头推开门。

    这个小房间,曾经关着过宋辞,此时此刻却另有其人。

    宁宁显然已经受了重伤,浑身鬼气四溢,虚弱的伏在地上,昏死过去。

    即便有人走进来,她也毫无察觉,阳月毒日,午时已到,驱鬼阵法要了她半条命,如今只能任人宰割。

    “无花,你的心魔,一直都是她。”

    傅春柳喃喃:“梦该醒了。”

    以风为刃,直逼幻影宁宁的咽喉。

    霎时间白光闪过,身后无花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渐消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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