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细碎的阳光透过窗边金黄的银杏叶倾洒在长安的床边。

    长安此时正盘腿坐于床上,吐纳调息。

    除了青要山的仙法外,其他练体仙法似乎都要求以冥想代替睡眠,据说是可以事半功倍。

    对此,长安的评价是:可以,但没必要。

    练功固然重要,但为什么偏偏要揪着睡觉时间练呢?良好的睡眠能净化去日的烦忧,美美睡一大觉再起来练难道不是更好吗?

    因此,她向来遵循亥时睡、辰时醒的习惯,每日醒来后再调息半个时辰,醒神又健康。

    长安调息完毕,神清气爽地从床上起身,便下楼去用早膳。

    按理来说,练到她这个份上,早已不用食人间五谷。然而长安嘴馋得很,从前每次下山历练之时都要在人间胡吃海喝,今日到了这热闹的普罗镇,哪里有不敞开肚皮大吃一顿的道理?

    清晨的小巷飘荡着糯米鸡、桂花糕、螃蟹羹和桂圆莲子羹的清香,长安闻着香味就飞来了。她左看看、右买买,在每个小贩那儿都买了一份早点。

    普罗镇的镇民眼见着这蓝衣妙龄女子左手一碗羹汤下肚,右手接着一块糕点塞入口中,嘴巴忙活了大半天,食物流水一般地填入她腹中,半点儿不带停的。

    向来勤俭节约的镇民们哪见过这般场面。人群中一个扎着两个羊角的小男孩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我也要吃那么多。”

    衣上打了三两补丁的妇人一把拍掉他的手,提起他的耳朵道:“才吃了早饭,还要吃?撑不死你!”

    众人闻之嬉笑。小男孩面红耳赤地喏喏低头,再抬头时已不见了长安的身影。

    转角处,一片鹅黄的衣角倏忽而逝。

    长安一路上专心干饭,并不曾在意身后,此时已经回到了客栈之中。

    按照卷轴上的意思,她每日还要给月老汇报任务进度。

    长安依着卷轴上的月老密令念了千里传音诀,留言道:“月老星君晨安。小仙是新到任上的红线童子,青要山长安,奉您之命前来普罗镇探查柳乐卿、王乾彦二人情缘如何。”

    她将昨日之事简述了一遍,但是暗搓搓地省略了自己胖揍王家三人一事,继续道:“今日小仙会继续到访柳、王居所,监督他们改邪归正。如有不足,还望星君对小仙的所为作出批评与指正。”

    刚传音过去,一道苍老嗓音便急匆匆地原路传了回来:“什么?那王乾彦三天前还眼巴巴儿地祈求我给他和柳乐卿牵红线呢,说什么两小无猜、非她不可。我记得当时柳乐卿这小姑娘也羞答答向我许愿说想要和王乾彦白头偕老,我还以为他俩两情相悦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长安扶额:“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星君,您说的估计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传音那头的月老沉默了一会儿,才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这小子真是个没福气的,这样好的姑娘都不珍惜,白瞎了我一条红线。”

    “也罢,是我没辨清楚这小子的为人,苦了柳家姑娘了。长安,你是叫长安吧?辛苦你再多盯着些时日。要是那王家小儿死性不改,你传音给我,我立刻将他俩红线给剪了。”

    长安应声称是。

    传音被月老切断。

    长安心道她原本还以为月老是个慢吞吞的慈祥老人,稀里糊涂地就给人牵了线。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性子。

    这样的月老,似乎很有人情味嘛。

    ★

    温习功法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长安利落地打完最后一套拳,抹了一把汗,看着日头高照,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早在昨晚前去王家的路上,她就已经探清了这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饭馆。其中一个饭馆以其招牌叫花鸡而闻名,据说香味令人闻之心醉、日思夜想。

    长安搓搓手。自从青要山山脚下那家叫花鸡关门了以后,她已经好久没吃过叫花鸡了。本来昨晚她听说这家店的盛名后就想去捎只叫花鸡回客栈慢慢吃,谁知道到了这家饭店门口却发现它只有午时到酉时才开门迎客,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离去。现在时间正好,可算是能吃上了。

    一到餐馆门口,长安算是给唬了一大跳。小小的店面里坐满了人,其外还排着一条长龙。排队的食客们紧紧攥着才到手的餐券,望眼欲穿地看着店内大快朵颐的客人,急不可耐。

    一名来此游商的富商在短短几天内已经成为了这家叫花鸡的忠实拥护者,此时正拿着把把真金白银拍到掌柜面前豪迈道:“老板,我出钱,你能不能把店面加个二楼,再多招几个帮工啊?”

    被唤作老板的青年颇有些尴尬地笑道:“抱歉,客人。我不是老板,我只是个店小二。您的好意我们老板心领了,只是老板说这家店对他有特殊的意义,要保留最开始的模样,实在是不能扩建。”

    富商失望地皱起眉头,但也只好表示理解,随后继续等待仆从排队买叫花鸡。

    店小二将富商送走,一转眼就发现有些沮丧的长安正朝着队伍末尾走去。他拿出柜台下的画像,打开一看,眼睛一亮便追了上去。

    “姑娘,姑娘,稍等!”

    长安猝不及防地被人绕到身前,下意识地作出防守姿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满面堆笑的店小二。

    “姑娘,有客人说请您一同上座。”

    她指指自己:“我?”

    店小二弯腰作“请”的姿态,道:“是的,请您随我来。”

    长安满头雾水地跟在店小二身后,思索着自己究竟是有哪个熟人来到了普罗镇。他们来到小店包间之中,店小二鞠躬后身形一晃,便露出正坐在窗边的黄衣少年来。

    “是你?”长安蹙眉。

    这位客人正是昨日才见过的阿晏。

    “是我,你还记得?”阿晏闻言惊喜抬头,却发现长安眉头紧锁,不像是想象中欢欣的样子,顿时有些泄气。

    “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长安攥紧了拳头,做好应战的准备。虽然不知道这场偶遇是否是巧合,但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阿晏指指桌上:“我想请你吃顿叫花鸡。”

    长安看着桌上香喷喷的两只叫花鸡,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只能忍下勾心的馋虫看向阿晏:“你要什么?”

    阿晏仿佛有点受伤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山上平时就我和我家大王,我家大王也不爱搭理我。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人,还怪有意思的,我就想请你吃顿饭,交个朋友罢了。”

    他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似有莹光闪过:“你该不会是嫌弃我吧?”

    长安瞳孔地震。她寻思着这房间里也没泡茶,为什么总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呢?

    甩开纷杂的思绪,她指向那只叫花鸡:“没毒?”

    阿晏眨眨眼:“新鲜出炉,干净卫生,童叟无欺。”

    罢了,就在这吃一顿吧。反正要是打起来了,这儿的凡人那么多,乱起来肯定会惊动土地爷。这事一上报,她也吃不了亏。

    总之不是因为叫花鸡太香,也绝对不是因为阿晏的眼睛生得太好看。

    长安打定心思,朝阿晏点头抱拳道:“那我吃了。多谢小友,下次请你吃饭!”

    阿晏忙不迭点头,心中窃喜。他看着从善如流坐在他对面的长安,心道胡兄弟果然是深谙此道,下次还要找他教自己。

    长安也是毫不客气,洗洗手后抓起叫花鸡就吃。她吃饭向来专心致志,完全不管坐在她对面的阿晏吃两口便抬起头来望她一眼,三下五除二便将一整只叫花鸡吃得只剩下一副鸡骨架。

    她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抱拳告别:“小友,谢谢你的款待,我吃好了。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行一步了。”

    她见还剩大半只叫花鸡没吃完的阿晏有些委屈地仰头望向自己,心中莫名有些不忍。想了想,她还是唤出来一只小小纸鹤,递给阿晏,道:“下次你什么时候有空下山吃饭,就用这个联系我。我要是有时间,一定请你吃饭。”等她这段时间把普罗镇的饭馆全部吃遍,到时候挑个最好吃的请回去。

    阿晏双眼亮闪闪地接过那只纸鹤,又从挎包中掏出来一张精心叠好的绿色手绢,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将纸鹤包好放回了挎包。

    见他已经将纸鹤收好,长安朝他挥了挥手,便离开了饭店往月前街七号赶去。算算时间,王家三人应该要醒了。

    ★

    王家三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柳乐卿纤瘦的身影正靠在窗边,手捧着一卷竹简潜心阅读。

    长安赶到时,所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见长安忽然出现在室内,柳乐卿吓了一大跳,但很快便辨认出她的身形。

    她就是昨晚的“财神娘娘”。

    柳乐卿连忙上前行礼,还没来得及俯身就被长安扶起来了。

    长安温热的掌心托着她细弱的手腕,源源不断的暖意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她抬头望向长安,对方的眼中满是关切。

    “你怎么样?他们还没醒吗?”

    柳乐卿轻轻摇了摇头。入秋后夜凉,她不想将他们抬上床,却也怕他们在地上躺一晚后不知不觉地去了,到时候官府的人找上门来,她是百口莫辩。因此,她给三人盖上了薄毯。

    没有王家三人的日子无比自在。她清晨起床洒扫之后便读读书,弄弄花,仿佛回到了嫁人之前的样子。可惜阿爹阿娘如今已去到九泉之下,也没有留下兄弟姐妹与她互相扶持。今后的生活该如何,她此时也是满腹迷茫。

    “奇怪,按理来说这一拳该醒了啊……”长安喃喃道,“以前打三师弟的时候他明明第二天中午就醒了啊……”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哽住了。

    她怎么就忘了,三师弟再怎么弱也是个练家子,王家三个四体不勤的凡人如何能和三师弟比。

    她有些心虚地望向柳乐卿:“柳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下手可能有点重,他们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能醒。”

    柳乐卿含笑望回她的双眼:“没关系。”

    恩人对王家这群不做人的东西下手重了些,哪能算得上什么过错呢。她顶多需要在这几天做做样子,别叫别人发现他们陷入昏迷就好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王家父子不务正业,往日里也是她抛头露面地浣洗衣物、买卖物资,就算王家人三天不露面,街坊邻居也不会觉得是稀奇事。

    长安估摸着入冬就在这几日,这三人若是一直躺地上怕是凶多吉少。为了不因擅造杀孽而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差事,长安还是将三人搬上了床榻。

    柳乐卿见状也想上来帮忙,只是她还没碰到那三人,长安便轻巧又迅速地将三人扔上床了。

    她看看长安健硕的手臂,低头又捏了捏自己因为长期受饿挨冻而皮包骨的手臂,心中有一颗萌芽悄然破土而出。

章节目录

武仙她又在剪红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生生团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生生团圆并收藏武仙她又在剪红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