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洵回来的第二个月,两人定了婚。

    时至今日,木颜都觉得整件事情的走向非常荒唐。

    那天江洵接完电话,告诉她,他们彼此的妈进入了同一家精神理疗休养院,且住在隔壁。

    两人对视一眼,即刻出发。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沈芸不约江阿姨出去玩了,原来一直在疗养。

    江阿姨的病症木颜一直清楚,来自于赘婿前夫,南城江家以外贸纺织业起家,江家有两子一女,白富美江阿姨江娴,自从赘婿前夫出轨找了个舞女三儿离婚离家后就一直郁郁寡欢。

    可她的妈是怎么回事?

    一路顺风顺水,出嫁前是外公最小的女儿,嫁给父亲后没工作过一天,父亲顺带解决了几个阿姨的生活难题,闲来旅游养花,没有遭遇过一天风吹雨打。

    父亲过世后,木颜放下了很多公司的事,陪她各旅游景点玩了一个月,结果又住院了。

    去医院的路上一路都是红灯,木颜上大学时有个非常好的朋友因为抑郁症休学,一直到毕业她都没见到对方。所以她深知病症难以治愈。

    想到即将面对的难题,她茫然地咬了咬指尖。

    动作被身侧人尽收眼底。

    等红灯时江洵又看了一眼她的小指,忽然极快得地问:“男朋友送的?”

    木颜没好气:“不是,我每天忙得头晕脑胀,哪有时间谈恋爱。” 再说恋爱又不能创造KPI。

    得知不是后,江洵薄唇绽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沉默了一会儿后,木颜想了个话题:“为什么房子买在我隔壁?”

    早上他们紧急出门后,木颜又回头看了好几眼江洵门牌号,两眼瞪圆一脸懵逼。

    怪不得她觉得户型非常相似,原来江洵就是她的隔壁邻居。

    “我回国也没别的朋友。”江洵淡淡然。

    谎话张口就来,木颜反问:“那天我在你病房内看到的不是?”

    “你很在意?”江洵手握方向盘,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仿佛心情很好,甚至露出了他一贯喜欢隐藏的虎牙。

    木颜不自然的拨拨刘海,默默地将脑袋专向另外一侧:“没,随便聊聊。”

    “她是我的合作伙伴之一。”江洵解释。

    木颜有一瞬间的讶然,心情无由地十分舒展。

    眼见离医院越来越近,她很快腾升了一股新的忧虑:“你看过末路狂花吧?江洵。我担心我妈和你妈,这两人万一一起想不开......”

    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不想再失去母亲,

    “不会,我保证。”

    闻言,江洵转头看她,除了额头那道明显的疤痕外,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的侧颜。

    木颜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脑中闪现中考前一天的那个夏日夜晚。

    她过于紧张而失眠,鬼祟地溜到隔壁江洵房间,摇醒他问:“万一我考砸了,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怎么办?”

    万一失误两个人无法在一起上学,她想想天都塌了,以后谁带她一起做题,谁给她买油炸。谁驮着她晚自习回家?

    夏夜蝉噪蛙鸣,江洵坐好后朝她勾勾手,声线云淡风轻:“来,背勾股定理。”

    听她背完后,江洵笑着摸摸她的头表扬她:“CPU还在。”

    虽然是拿她开玩笑,但在令人焦灼地夏季的暗夜,充满着一股安心的力量。

    后来也果然如江洵所料,疗养院群山环绕空气清新,沈芸和江阿姨见到他们时已经有好转,甚至一起唱起了歌,只是木颜低头给她们斟茶时,沈芸似乎多看了她衬衣几眼。

    随后两人不知道嘀咕了什么,甚至露出了喜笑颜开的笑容。

    看的木颜一阵起寒。

    清明节前一天时她和江洵分别将两人接回后分道扬镳。

    坐车上时,沈芸忽然发问:“那天你怎么穿着江洵的衬衣?”

    木颜一个急刹,心脏重重往下坠,别看她妈一天没工作过,但慧眼如炬仿佛是马普尔小姐附体。

    江洵打小就有习惯,喜欢给他的每样东西都做标记,甚至初见她时,要给她的额头也做标记。这习惯沈芸自然也是知道的。怪不得那天盯着她的衣领看了好一会儿。

    木颜停下车耐心将江洵如何帮她换衣的经过又解释了一遍,毕竟被误会就不太好了。

    “他房子买在你隔壁,帮你换衣服。你甚至连他微信都没有。”沈芸分析了一通后,又问:“虽然你江阿姨没说他们离开的原因,但我猜他以前是不是因为表白失败才去美国?”

    木颜抚额,她妈不写言情小说真的是屈才了。

    她又解释了一通后,旋即用清明祭祖要准备哪些东西为由打断了沈芸的想法。

    好在沈芸的思绪终于被清明节所干扰,毕竟应付那几个姑妈才是明日重头。

    爷爷在世时就明确将产业进行了切割。零售百货分给了木颜大姑木华,餐饮产业分给了小姑木染,而生物护肤产业给了她父亲。

    如今大环境下电商行业蓬勃,实体店萧条,父亲木航去世后,叮嘱她在生活方面多照顾些大姑和二姑。

    但发展不均衡,难免会出现龃龉。即使一年难得见几次,木颜还是觉得头大。

    父亲跟爷爷奶奶的墓地同在一处。依山傍水,附近便是南城森林植物园。

    木颜将车停好后,和沈芸提着贡品以及一些叠的纸元宝下车,在她离开停车场时,迎面驶来一辆黑色宾利,木颜看一眼车牌后,迅速低下头去。

    在宾利车刻意放缓速度时,她趁机拉着浑然不觉的沈芸加快速度。

    其实这几天江洵有跟她联系过。

    一次是关乎公事,江洵给她看了线下门店的陈列展示效果图,木颜回复了一个握拳加油的手势。

    第二次是她在睡前,微信突然弹出了那只橘色大猫的视频,内容很简单,江洵给它放好猫粮后,橘猫像炮弹一样,冲向它的食盆。

    江洵俯身撸着它的下巴和头顶,温声说:“max吃饭了。”

    听到这句指令后,橘猫将嘴巴张到了它能做到的极限,一头扎入碗中。

    木颜莞尔,江洵是会取名字的,橘猫叫max,果然很大只。木颜回复了可爱两个字,随后更多关于橘猫的视频向她发射而来。

    无外乎是max打呼噜,max赖床,本来他家里的装修看起来奢华但又透着清寂空落,而多了只大橘,倒也活泼温馨起来。

    第三次也即昨天,江洵问她要不要去吃晚餐。而这次,她没有回复。

    过了十分钟后,他又PO了一张很丰盛的晚餐图。图片里有鱼香肉丝、咕咾肉、基围虾、酸汤肥牛和炒时蔬,都是她爱吃的,江洵摆盘也媲美一流大厨。

    彼时木颜正掀开泡面盖子,她开了一天的会,肚子饿的咕咕叫,刚掰开叉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了口面。

    不过两扇门之隔,但她打定主意不去,这世界上的事物有一再生二,而当她习惯后,有一天,江洵说不定会悄无声息地收回。

    她以前是学生,现在她可是饱经磨砺的生意人。她能抵得了诱惑。

    墓园环境清幽依山傍水,木颜黑色高跟鞋拂过青苔,一路沿着台阶而下找到了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墓碑。

    两位姑妈一身珠翠,带着两位侄儿在墓前伫立,木颜打招呼时,她们回应冷淡,这在木颜的预料之中,毕竟她拒绝付她们的购物账单,沈芸跟她们打招呼时,也只简单的掀了掀眼皮子,如她们往常那样。

    刚上一年级的侄儿看着木颜时,忽然开口问:“姑姑,你新买的车多钱啊?”

    平时都是司机开车,闲暇休息时,木颜还是喜欢自己开车去周边城市转转,便买了辆保时捷电车。

    见侄儿好奇,木颜也笑着回答他:“不多。下次姑姑带你出去兜风。”

    哪知道侄子看了眼她又看了墓碑,自顾自小声说:“妈妈说姑姑死了后,这辆车就是我的。”

    他说完后,两位姑妈们先假意嗔怪几句,到后来居然指着孩子咯咯笑了起来。

    童言无忌,但十岁不到的孩子在墓地说出这样的话,木颜一阵森冷。

    她今天穿了件薄款长针织裙,此刻,仿若有四面八方森冷刺骨的风钻进了她针织裙的缝隙里。

    木颜待浑身的寒意散了散,站定后,一瞬不瞬地看向这两位好亲戚,直到姑妈们被看的尴尬地低头才转移过视线。

    大姑一脸尴尬,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后,赶紧把孩子拉倒一边,急斥道:“瞎说八道,妈妈什么时候说过?。”

    木颜面上冷静,心里气的想即刻发疯。

    孩子这些话是谁教的,不言而喻。原来在他们的眼中,她跟一个待宰的猪没什么差别。

    沈芸担忧的目光向她看过来,木颜今天总算明白了,沈芸之所以这么着急张罗她的婚事,是怕她被亲戚们吃绝户。

    母亲被父亲保护的很好,但多年不工作的代价即是,在木香集团没有半分话语权。对产品产业一窍不通,被这些姑妈们暗地瞧不上和说闲话。

    她年少时冷眼看着这一切,太过幸运泡在蜜罐子里的母亲,以及努力阻挡着周遭一切窃窃私语的父亲。

    正因为沈芸对婚姻太过乐观,才不明白木颜不会轻易将手术签字权放在一个未知的人的手里。

    木颜冷笑一声,牙齿紧紧咬住粉色的唇瓣,刹那间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

    父亲得的是胃癌,走时十分痛苦,即使在病床上,都不忘嘱咐她,说几个姑妈花钱大手大脚,让她记得帮衬着点。

    因此今年木颜帮付了大姑妈的私人造型师费用,二姑妈孩子上国际幼儿园的费用。

    可临到头来,她们居然盼着她死好吃绝户。

    爷爷那么聪明的脑子没遗传给她们一分,真是蠢。

    她立在祖宗们的墓前,山风吹乱了木颜的发,越发显得整个人纤细笔直,仿佛晨间易碎的朝露,江上渺小的孤舟。

    口中的血腥气散去,木颜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澈有力,恰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你们听好了,第一我会立遗嘱捐给国家,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第二,我会全花光,还会欠点钱。花钱还不容易?我今天买个小岛,明天买个游艇,后天佳士得买幅画。分分钟花完。”

    一口气说完后,木颜看着两位姑妈们气咻咻地精彩面容,只觉得十分解气。

    母亲沈芸冲上去挡在了她的面前,指着两位姑妈,气得手指都在打颤:“心这么黑,都算计到我们身上来了。分给你们的不够你们败坏?”

    两位姑妈转而攻击她的母亲,大意是,说她一天班没上,把她们两人的哥哥累死了,现在开心地做着阔太太。过两年,说不定还会跟木颜找个开车的司机做后爸。

    木颜低头,看着三座墓碑上熟悉的笑脸,低声叹息,祖宗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肖子孙们一个两个都要在他们的坟头蹦迪。

    山风越发的大了,将她和沈芸这几天加班加点叠好的纸元宝吹得落地四散。木颜默不作声捡起,一个个垒好,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她试了好几次,锡箔刚碰到火就灭了,她点火的时候,还听到两位姑妈细碎地声音“她还以为自己腔调多高,能力多强,以后也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她们的评判对木颜来说毫不在意,她只在意,今天是清明节,回去后她有的是耐心陪她们吵,何必打扰故去之人的清净。

    天空有细小地雨丝飘落下来,木颜心里小声念叨,爷爷奶奶和爸爸请放心,目前木香经营良好,年底时,她还能够给1500名员工普调工资。

    有一双手伸过来,修长,莹白,有力,骨节分明,接过了她手中的纸元宝,笼住了微渺飘摇的火苗,随后点燃后放入她的手中。

    眼泪突然从她眼眶里留了出来,木颜下意识地快速擦了脸,她知道对方是谁,她能闻到对方熟悉柠檬薄荷香气。

    烟雾盘旋上升呛鼻,隔着火光,她看向江洵,人群中,他一身黑色西服,肃容站立,笔直挺拔。一双似是蕴着万千霭雾的眼,对她流露出悲悯。

    山风再次汹涌而来,吹得她裙角翻飞,木颜费了很大劲才将被风吹乱的发放在耳后。

    但随后,江洵俯身用发圈轻柔圈住了她的发。

    他的指腹很凉,触到她脖颈时,木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便也不动声色地退却了。

    这一瞬间木颜分心地想起,她从初中起,为了多睡会懒觉,总是松松绑个马尾就去上学,有时更有甚者,她会忘记扎头发,因此江洵的口袋里总会有一个发圈。

    忆起这些时,一瞬间,她眼睛里大雾弥漫。

    江洵将一束白菊恭敬地放在墓前,敛容,退后几步,自发向木颜身后的两位呆站着的姑妈介绍:“我叫江洵,木颜男朋友。”

    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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