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索性告诉夏指挥使：“寡人想知道，‘昔尘洞’中都有些什么东西？”
他脸色一沉：“那可是先帝指定封锁的禁地，连寻常的修缮和打扫都不允许。若非陛下本人应允，不得擅自打开。王爷若感好奇，不如向陛下请示。”
我脑中浮现起昨日宴会上，父皇将黑针藏于宝瓶，并对此避讳至极的情景。
我道：“父皇已经拒绝过寡人了。”
夏侯宣又问：“那第二件是？”
我道：“二哥差点遇刺那日，夏指挥使是如何知道，那军头袖中藏有机括的？”
他答道：“说起此事，在下也不得不佩服太子殿下眼力了得！“
我暗暗一惊。
夏侯宣继续说道：“那日，太子殿下见那蛟呼王府军头脸色有异，便轻声提醒在下。当那军头躬身作揖时，太子殿下猛拍在下后背，在下会意，立刻冲出阻拦，这才没让奸徒得逞。”
他顿了顿道：“只是，那袖中机括到底射出了何物，至今未知。”
听夏侯宣说完，我“哦”了一声，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人空望皎月，沉默片刻，我出言道：“寡人今夜想做两件事。”
夏侯宣低声道：“也还请王爷明示。”
我道：“其一，盗取内务省的昔尘洞库贮清单。其二，潜入昔尘洞，核对诸物。”
内务省位于太明宫内，乃是管理皇家诸项事务的机构，其中便有各库出入清单。而昔尘洞则在皇城北角，守卫森严。
夏侯宣听完，登时面露忧色。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想必王爷早已读过《射影总纲》，对天下各独门暗器心中有数。此次想夜入前朝封库，便是想查明烟羽楼命案的凶器吧？”
我“嗯”地应了一声。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真实的意图透露给天蛾卫。
不过，透露也无妨。
只要寡人还住在蚺鳞王府里，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些四处飞散隐匿的夜蛾的视线。
况且，天蛾卫再怎么说，也终究是我皇家的鹰犬。
我想明此节，直接问道：“今夜之事，夏指挥使入不入伙？”
夏侯宣果然盘手而笑：“事成之后，在下有什么好处？”
我挑了挑眉：“寡人不知道。”
他蹙眉道：“不知道？那要是在下拒绝呢？”
我再次挑了挑眉：“寡人也不知道。”
夏侯宣开始在屋脊上来回踱步，好不焦虑。
过了好一会儿，到了皇城禁卫换岗的时刻，他才停下脚步回到我身边：“在下与北指挥使接触甚少，还请王爷一定小心。”
我亦提醒道：“太明宫虽由夏指挥使负责保护，但也还请夏指挥使一定小心。”
夏侯宣明白我的意思：今夜的太明宫内，也许暗中活动的不止他一人。
他忽然吹了一声音律极难辨认模仿的响哨，不过片刻，不知从何处的暗哨飞来一只信鸽。
他从怀中取出纸笔，蘸了便携的墨泥，分别在两张方纸上写了一串意味不明的字，塞进信筒，便将信鸽放飞，飞向皇城南。
事毕，夏侯宣道：“王爷从南城墙上便是，只是莫惊动了城下的巡兵。”
说完，他向北一个轻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今夜本该由轻功卓绝的卢熹微代我潜行，但我打消了这个主意。
思绪间，我已在暗处顺绳而上，又顺绳而下，越进皇城南墙。
镇守陵光门的田鸿冥田指挥使，以及他的手下，今夜倒把寡人当成了空气，个个装出一副没见过我的模样。
田鸿冥当然没有见过我，因为他正靠在哨亭的红柱上酣睡。
夏侯宣的密信起了作用。
不，是父皇的念力在起作用。
向北潜行不知多久，终于见到北城岗哨。
昔尘洞就在北城墙内一角，说是“洞”，其实是建成地下陵墓状的库房。
顺台阶而下，片刻便能见到高不及一丈的库门，门上贴有的“禁”字封条早已风化消逝，褪色的门环，由锈蚀的带锁铁链缠绕。
这昔尘洞的钥匙恐怕早已锈蚀损坏。
定睛一看，见右侧门环上有一断痕，不易察觉。
我用两指从环内向外一张，门环即刻变形，从断痕处打开。锁链从缺口处逸出，只挂在左侧的完好门环上。
我暗暗叫道：此地果然有人来过！
那贼人悄声弄断门环，解开封锁，待盗出库藏后，便将锁链归位，重新将门环弯回原状。
轻轻推开库门，一股霉潮臭味从黑暗中涌出，尽数扑入鼻腔之中。
所幸有沾湿的黑布遮面，那些粉尘瘴气未能侵入鼻喉。
还未等我用火石点起蜡烛，一众天蛾卫高手便已出现在了身后。
“报上名来！”
一个略似烟嗓的声音，夹带浑厚的内力灌入我脑。
发声者的内力修为，甚至不在西指挥使罗世深之下。
我索性关上门，转身面对众人。
那领头的不禁一惊：“七王爷！你来作甚？这可是皇城禁地！”
我借着皎洁的月光，也看清了他的脸——正是天蛾卫北指挥使，杨骁龙。
我只在两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未任此职。
杨指挥使宽眉郎目，阔鼻皓齿，眼袋明显。不算高大，但身体健壮，面目清朗。
如果说东、西、南三大指挥使身上隐隐透着一丝阴沉之气的话，那杨骁龙绝对算得上是个异类。
因为从他正气昂然的脸上，我看不到半点影子。
我本也没打算乔装，索性揭下遮面的黑布，坏笑道：“杨指挥使，你果然来了，寡人正愁无人陪伴。”
杨骁龙顿感诧异，只是道：“七王爷所言何意？”
“寡人在这里等人。”
“等人？还有人要来？”
“一个颇明事理的人。”
“若七王爷和那人当真明事理，此时应当在卧房安睡才是！”
“杨指挥使静待片刻便是！”
杨骁龙眉头紧蹙道：“夜闯皇城乃是重罪！想必七王爷心知肚明......”
话未说完，一名手执信鸽的岗哨禁卫霎时间出现在他身后，呈上一卷带血的纸条。
他打开一看，脸色霎地一变：“七王爷等的人不会来了。”
我心中一凛，脱口道：“这是甚么意思？”
杨骁龙将信上的密文译给我听：“遭遇强徒，清单缺页，线索已断，七郎速归！”
这十六个字如一把钢锤，重重地击在我的头顶。
这倒不是因为核查昔尘洞变得毫无意义。
我心中大震，一个箭步便往阶梯上方跃去。
杨骁龙健壮的躯体刹那间拦在身前：“七王爷要去哪里？”
他足上穿一对轻钢裹胫甲，是“离魄合魂踢”脚法流派的好手，着实是个劲敌。
我心烦气躁，无心与其交手，只是喝道：“救人！”说话间一个斜身，从他侧旁飞出。
杨骁龙只道“王爷且慢”，刹那间飞身一跃，再次拦在我的身前。
我怒气上冲，将欲动手，倒不是认为他恶意阻拦，而是怪他废话太多、不分轻重。
但无论理由如何，我都已出手。
我左脚猛一蹬地，身体如光似箭，向正前方的杨骁龙飞射而去；右脚连踢，使一招“幼蛇响尾”，如数十幻影向他周身点去！
杨骁龙脸上一惊，忙抬腿相抗。
他单留左脚着地，下盘却极稳；右腿使一招“天残无影”，踢击极为神速，整条腿都化为幻影，宛如截肢！
两脚相交，只觉杨骁龙运脚如手，我的蛮力被卸去七成，另外三成也向周遭转移。
“好！”我不禁喝彩。
弹指之间，便斗至险处，只见他右腿一收，将一切都消于脚下。
我前冲之力被卸，只得稳落在他身前。
片刻交手，片刻而寂。我手下留了情，他也一样。
冲着这收手人情，我便强压焦怒，问道：“杨指挥使为何拦我？”
杨骁龙正色道：“其一，此乃皇城禁地，岂能容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其二，险境已除，无人陷险，也已无人待救！”
我诧异道：“险境已除？”
他道：“书信来自南哨，信鸽是从南城田指挥使处放出。而笔迹却来自夏指挥使，说明田指挥使已设法相救，信中强徒也已遁走。”
听闻至此，我不禁大松一气。
杨骁龙作揖道：“据在下所知，王爷素来与天蛾卫无甚交集，此时还深陷冤情，受天蛾卫所监视。
今日听闻夏指挥使遇险，王爷却救人心切，不惜与在下交手、落得个入宫行刺和武力拒捕的罪名。
王爷乃性情中人，在下着实佩服！”
我猛然惊醒，连忙回礼道：“若今日无杨指挥使阻拦，寡人势必热血冲脑，强入太明宫，后果不堪设想！”
杨骁龙又作一揖：“在下不知王爷和两位指挥使在暗查什么，也不欲多问。佩服归佩服，今日之事，在下职责所在，定然会告知陛下，还请王爷谅解。”
杨骁龙的话着实扫兴。
我眉头大皱，不满道：“杨指挥使定要向父皇告状？”
他哈哈大笑：“七王爷还怕此事？”
那个笑容阳光至极，我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它会照亮整片北区，引来不祥之人的注目。
他脸色一沉：“那可是先帝指定封锁的禁地，连寻常的修缮和打扫都不允许。若非陛下本人应允，不得擅自打开。王爷若感好奇，不如向陛下请示。”
我脑中浮现起昨日宴会上，父皇将黑针藏于宝瓶，并对此避讳至极的情景。
我道：“父皇已经拒绝过寡人了。”
夏侯宣又问：“那第二件是？”
我道：“二哥差点遇刺那日，夏指挥使是如何知道，那军头袖中藏有机括的？”
他答道：“说起此事，在下也不得不佩服太子殿下眼力了得！“
我暗暗一惊。
夏侯宣继续说道：“那日，太子殿下见那蛟呼王府军头脸色有异，便轻声提醒在下。当那军头躬身作揖时，太子殿下猛拍在下后背，在下会意，立刻冲出阻拦，这才没让奸徒得逞。”
他顿了顿道：“只是，那袖中机括到底射出了何物，至今未知。”
听夏侯宣说完，我“哦”了一声，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人空望皎月，沉默片刻，我出言道：“寡人今夜想做两件事。”
夏侯宣低声道：“也还请王爷明示。”
我道：“其一，盗取内务省的昔尘洞库贮清单。其二，潜入昔尘洞，核对诸物。”
内务省位于太明宫内，乃是管理皇家诸项事务的机构，其中便有各库出入清单。而昔尘洞则在皇城北角，守卫森严。
夏侯宣听完，登时面露忧色。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想必王爷早已读过《射影总纲》，对天下各独门暗器心中有数。此次想夜入前朝封库，便是想查明烟羽楼命案的凶器吧？”
我“嗯”地应了一声。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真实的意图透露给天蛾卫。
不过，透露也无妨。
只要寡人还住在蚺鳞王府里，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些四处飞散隐匿的夜蛾的视线。
况且，天蛾卫再怎么说，也终究是我皇家的鹰犬。
我想明此节，直接问道：“今夜之事，夏指挥使入不入伙？”
夏侯宣果然盘手而笑：“事成之后，在下有什么好处？”
我挑了挑眉：“寡人不知道。”
他蹙眉道：“不知道？那要是在下拒绝呢？”
我再次挑了挑眉：“寡人也不知道。”
夏侯宣开始在屋脊上来回踱步，好不焦虑。
过了好一会儿，到了皇城禁卫换岗的时刻，他才停下脚步回到我身边：“在下与北指挥使接触甚少，还请王爷一定小心。”
我亦提醒道：“太明宫虽由夏指挥使负责保护，但也还请夏指挥使一定小心。”
夏侯宣明白我的意思：今夜的太明宫内，也许暗中活动的不止他一人。
他忽然吹了一声音律极难辨认模仿的响哨，不过片刻，不知从何处的暗哨飞来一只信鸽。
他从怀中取出纸笔，蘸了便携的墨泥，分别在两张方纸上写了一串意味不明的字，塞进信筒，便将信鸽放飞，飞向皇城南。
事毕，夏侯宣道：“王爷从南城墙上便是，只是莫惊动了城下的巡兵。”
说完，他向北一个轻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今夜本该由轻功卓绝的卢熹微代我潜行，但我打消了这个主意。
思绪间，我已在暗处顺绳而上，又顺绳而下，越进皇城南墙。
镇守陵光门的田鸿冥田指挥使，以及他的手下，今夜倒把寡人当成了空气，个个装出一副没见过我的模样。
田鸿冥当然没有见过我，因为他正靠在哨亭的红柱上酣睡。
夏侯宣的密信起了作用。
不，是父皇的念力在起作用。
向北潜行不知多久，终于见到北城岗哨。
昔尘洞就在北城墙内一角，说是“洞”，其实是建成地下陵墓状的库房。
顺台阶而下，片刻便能见到高不及一丈的库门，门上贴有的“禁”字封条早已风化消逝，褪色的门环，由锈蚀的带锁铁链缠绕。
这昔尘洞的钥匙恐怕早已锈蚀损坏。
定睛一看，见右侧门环上有一断痕，不易察觉。
我用两指从环内向外一张，门环即刻变形，从断痕处打开。锁链从缺口处逸出，只挂在左侧的完好门环上。
我暗暗叫道：此地果然有人来过！
那贼人悄声弄断门环，解开封锁，待盗出库藏后，便将锁链归位，重新将门环弯回原状。
轻轻推开库门，一股霉潮臭味从黑暗中涌出，尽数扑入鼻腔之中。
所幸有沾湿的黑布遮面，那些粉尘瘴气未能侵入鼻喉。
还未等我用火石点起蜡烛，一众天蛾卫高手便已出现在了身后。
“报上名来！”
一个略似烟嗓的声音，夹带浑厚的内力灌入我脑。
发声者的内力修为，甚至不在西指挥使罗世深之下。
我索性关上门，转身面对众人。
那领头的不禁一惊：“七王爷！你来作甚？这可是皇城禁地！”
我借着皎洁的月光，也看清了他的脸——正是天蛾卫北指挥使，杨骁龙。
我只在两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未任此职。
杨指挥使宽眉郎目，阔鼻皓齿，眼袋明显。不算高大，但身体健壮，面目清朗。
如果说东、西、南三大指挥使身上隐隐透着一丝阴沉之气的话，那杨骁龙绝对算得上是个异类。
因为从他正气昂然的脸上，我看不到半点影子。
我本也没打算乔装，索性揭下遮面的黑布，坏笑道：“杨指挥使，你果然来了，寡人正愁无人陪伴。”
杨骁龙顿感诧异，只是道：“七王爷所言何意？”
“寡人在这里等人。”
“等人？还有人要来？”
“一个颇明事理的人。”
“若七王爷和那人当真明事理，此时应当在卧房安睡才是！”
“杨指挥使静待片刻便是！”
杨骁龙眉头紧蹙道：“夜闯皇城乃是重罪！想必七王爷心知肚明......”
话未说完，一名手执信鸽的岗哨禁卫霎时间出现在他身后，呈上一卷带血的纸条。
他打开一看，脸色霎地一变：“七王爷等的人不会来了。”
我心中一凛，脱口道：“这是甚么意思？”
杨骁龙将信上的密文译给我听：“遭遇强徒，清单缺页，线索已断，七郎速归！”
这十六个字如一把钢锤，重重地击在我的头顶。
这倒不是因为核查昔尘洞变得毫无意义。
我心中大震，一个箭步便往阶梯上方跃去。
杨骁龙健壮的躯体刹那间拦在身前：“七王爷要去哪里？”
他足上穿一对轻钢裹胫甲，是“离魄合魂踢”脚法流派的好手，着实是个劲敌。
我心烦气躁，无心与其交手，只是喝道：“救人！”说话间一个斜身，从他侧旁飞出。
杨骁龙只道“王爷且慢”，刹那间飞身一跃，再次拦在我的身前。
我怒气上冲，将欲动手，倒不是认为他恶意阻拦，而是怪他废话太多、不分轻重。
但无论理由如何，我都已出手。
我左脚猛一蹬地，身体如光似箭，向正前方的杨骁龙飞射而去；右脚连踢，使一招“幼蛇响尾”，如数十幻影向他周身点去！
杨骁龙脸上一惊，忙抬腿相抗。
他单留左脚着地，下盘却极稳；右腿使一招“天残无影”，踢击极为神速，整条腿都化为幻影，宛如截肢！
两脚相交，只觉杨骁龙运脚如手，我的蛮力被卸去七成，另外三成也向周遭转移。
“好！”我不禁喝彩。
弹指之间，便斗至险处，只见他右腿一收，将一切都消于脚下。
我前冲之力被卸，只得稳落在他身前。
片刻交手，片刻而寂。我手下留了情，他也一样。
冲着这收手人情，我便强压焦怒，问道：“杨指挥使为何拦我？”
杨骁龙正色道：“其一，此乃皇城禁地，岂能容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其二，险境已除，无人陷险，也已无人待救！”
我诧异道：“险境已除？”
他道：“书信来自南哨，信鸽是从南城田指挥使处放出。而笔迹却来自夏指挥使，说明田指挥使已设法相救，信中强徒也已遁走。”
听闻至此，我不禁大松一气。
杨骁龙作揖道：“据在下所知，王爷素来与天蛾卫无甚交集，此时还深陷冤情，受天蛾卫所监视。
今日听闻夏指挥使遇险，王爷却救人心切，不惜与在下交手、落得个入宫行刺和武力拒捕的罪名。
王爷乃性情中人，在下着实佩服！”
我猛然惊醒，连忙回礼道：“若今日无杨指挥使阻拦，寡人势必热血冲脑，强入太明宫，后果不堪设想！”
杨骁龙又作一揖：“在下不知王爷和两位指挥使在暗查什么，也不欲多问。佩服归佩服，今日之事，在下职责所在，定然会告知陛下，还请王爷谅解。”
杨骁龙的话着实扫兴。
我眉头大皱，不满道：“杨指挥使定要向父皇告状？”
他哈哈大笑：“七王爷还怕此事？”
那个笑容阳光至极，我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它会照亮整片北区，引来不祥之人的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