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东厂的几人折腾了一夜未眠,疲惫不堪的几人迅速赶回了驿站,当然稍作整顿,第二日便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为了赶行程,谢让没有让赵还坐囚车押送,而是让张文才去给赵还也找了一匹马。

    却见张文才面色诡异地看着自己,迟疑地对他建议:“大人,赵还毕竟是个小姑娘,这一路怕是要走六七日,要不您载着赵小姐?”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家大人真是不解风情,竟然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己骑马骑六七天,你当人家也是他们这种皮糙肉厚的奴才吗。

    难道是赵还姑娘不乐意,所以故意为难她?

    可他跟了谢大人这么些年,谢大人应该也不是这种为难女孩的人。

    只是他这话说完,谢让顿时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张文才,觉得自己这个下属这话说的简直莫名其妙。

    “上司亲自载着犯人,一群人属下都在一边自己骑马看着,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吗?”

    坐在马背上的谢让,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赵还。

    “就让她自己骑,别告诉我,大将军家的女儿娇气的骑不了几天马。”

    看着马上之人一脸嘲讽,她也是从小父亲在马背上带起来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谢让在这事儿上嘲讽自己。

    不蒸包子争口气,撑也得硬撑下来。

    看着利落上马的赵还,跟在后面的张文才在心里吐槽。

    老大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051

    赵还因为特立独行,本来就在众多官家小姐中不怎么吃得开,此时赵家获罪,更加无人与她送别。

    她却未想到,离开金陵的前一刻,苏琼竟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外与她相送。

    可二人真正见到时,反倒是赵还更加心疼。

    才几人不见,苏琼又清瘦了许多,面色苍白,衣襟随风飘扬,可在寒风之中却恍若将灭的烛火。

    赵还走到苏琼身边,反倒是宽慰起了她。

    “人生总归是起起伏伏,未至终局,焉知生死,琼娘莫要为我担忧。”

    苏琼却摇了摇头,她伸出手为赵还理了额间的碎发。

    “阿还,你打小就与众不同,金陵的姑娘没有一个如你一般洒脱恣意。可与众不同便意味,不被世道所接纳,我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为你忧心。”

    这些年,除了家人,也唯有苏琼全心全意为她考量,此时当真有了几分怅然。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苏琼终于勉强笑了笑,少了几分忧愁之色:“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要在京城相见了,父亲昨日传了家书,刑部尚书嫡长子云骁有结亲之意。”

    赵还却是没有想到,她也听说过那位:“那位云家公子文武双全,在军营中颇有威名,是个厉害人物。”

    倒是苏琼没什么喜色,像是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我们苏家去到京城也不过小门小户,我如今这般情形,不过是去做个贵妾罢了。”

    赵还顿时语气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或许我们有了些相聚的机会。”说到这里,苏琼一双美眸中才多了几分波澜。

    或许是有了些对于下次相见的期待,分离也变得没有那么难舍难分。

    052

    两个人分别后,苏琼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外,目光始终追随,遥遥相送。

    直到赵还走了很远,回首,还能看到女子在城外孤独的倩影。

    明明是这么美好的女子,命运却偏偏与她开了这般玩笑。

    赵还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谢让。

    “人生总是这般艰难么?”

    谢让并没有回头看赵还,只是对她说:“别再想了,往前走吧。”

    053

    即便是几人已是快马加鞭,已久走了整整七日。

    赵还从未离开过金陵,因着雪灾的缘故,一路上流离失所

    还没到济南府,便遇到了几次杀手,都是冲着谢让而来,不过东厂几名厂卫都是训练有素,均是有惊无险。

    大概是几人经过了这几次刺杀,也算有了点同生共死的情谊,加上赵还自小习武,虽然不一定帮上什么忙,但是从头至尾也没给人添过麻烦。

    甚至有一次还帮着他们,一棍子打晕了一个贼人。

    那几个厂卫看赵还的时候倒不像是一开始那般,觉得路上带了个累赘,一路上竟都对赵还颇为照顾。

    赵还也是经历了这一路上的危险重重,知道谢让这人是如何招人恨的了,她本来也算是谨小慎微,对东厂的几人说起话来也小心翼翼。

    不过在一次差点被贼人一刀刺中心口之后,终于忍不住对谢让顶了一句。

    “谢大人,您先别说回京城照拂我的事儿了,我看您这处境也不易,还是先看顾看顾您自己吧。”

    不过就算是赵还这样无礼,谢让竟然也由她去了,没像平常一般说话夹枪带棒。

    054

    倒是一旁的张文才,悄悄走到了她身边,低声耳语。

    “一入宫门深似海,大人官职虽高,自然是有万般难处,姑娘多体谅体谅大人的不易。”

    一路上他们这些厂卫都看在眼里,这位赵姑娘,为人小心谨慎,遇敌胆大心细,将军府的女孩子,性格比一般女子也开朗,哪有人不喜欢。

    虽说是成了官妓,贱籍不能嫁与良民,更不能做官夫人。

    但是他们做宦官的又不能娶妻,无非是找个对食,若是与大人今后做个伴,这样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好的。

    赵还毕竟是个小姑娘,倒是没听出来张文才这话里的含着什么意思,只是看着谢让的背影出神。

    “为何近日频频有人要刺杀谢大人,说到底不也是宦臣吗?”

    张文才听这话笑了笑:“宦臣和宦臣里面门道可多了,谢大人在司礼监,说的直白些可是宫内的中书省,是协助陛下问政的职位,位置就这么几个,大人随时能者居之,但到底也是阻了别人路。”

    听到这话,赵还更好奇了,“既然如此,那谢大人怎么会被派来做押送我个小姑娘这般的活。”

    听到这话,张文才这才耷拉下来了脸,仿佛有些垂头丧气。

    “那还不是因为立储之事,四皇子如今不被皇帝待见,大人也受连累……”

    “张文才!”谢让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两人身后,也不知刚刚的话听去了多少,吓得张文才立刻点头哈腰。

    “妄议皇家之事,你是不要命了吗?”

    “小人马上去前面安排食宿,大人我走哈。”

    说完就赶着马一溜烟跑了,徒留赵还在原地惊叹这位张大人溜得比斥候都快。

    055

    虽说刚刚张文才没聊多久,不过赵还也大致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怕这谢让是四皇子的人,四皇子与其他皇子不同,从青年时便驻守北疆,在一众将士之中威望极高,赵还对这位四皇子也是仰慕已久。

    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张文才,谢让也是无可奈何的在赵还身边等了半天也只得色厉内荏的来了一句。

    “朝堂之事,小姑娘少打听这些。”

    相处久了,赵还不知为什么,突然少了几分初见的害怕,大约是发现这人也不怎么训她了,于是笑嘻嘻地对他说。

    “我才不想知道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只是这一路上我对大人仰慕非常,想多了解些大人罢了。”

    果然谢让这人颇有些经不起夸,立刻就浑身别扭去了另一边。

    赵还无声地笑了一下,她可不敢让谢让知道自己在心里笑他。

    在过去的几天里,她倒是由衷为这位谢大人,感慨世道实在是不公。

    听厂卫说这人是司礼监最年轻的秉笔,一身武艺了得,为人谨慎,做事缜密,章法十足,便是这样一个人却被困宫墙之内,别说建功立业,连个堂堂正正的男人都做不成。

    再又想到她自己,赵家满门忠烈,最终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父亲冤死狱中,母亲受辱自杀,自己也沦为官妓,前途未卜。

    倒是像是王知府这种被逼小人,却能依旧活得逍遥自在。

    她倒不是慕强,将军才子她在金陵见得多了。

    只是想到,这人大小便成了阉人,也算是落魄到了绝地,竟然都能有如此作为。

    心中竟也有了点希冀。

    她此时虽身处绝境,定也当自强。

    055

    谢让到底还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亲自将赵还送到了教坊司十三楼中的鹊华楼。

    官营妓院整个南国大约有数十家,其中十二家名声最为显赫,鹊华楼算是这十年异军突起,硬生生将。

    鹊华楼不是十三楼中最红火的,却是最雅致的一个,平日里来的大多也是文人雅士。

    对于赵还来说确实是个好去处了。

    谢让进城后便换上了马车,在长乐坊找了处僻静地方,让主管官妓的大太监刘铭将赵还交到了妈妈手上。

    他将马车停在了鹊华楼的斜对角,坐在车内,亲眼看着楼里的妈妈在刘铭身边夸张的陪着笑脸,对着赵还像是个宝贝一样,握着小姑娘的手,表现的十分热情亲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铭才从楼里走出来,站定在他的马车边复命。

    “大人,已经与叶妈妈托付过了,必然不会为难赵小姐。”

    车内一阵沉默,半晌都没有人回话,刘铭顿时觉得有些不安,甚至脑袋上都有些冒冷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车内才传来那人冷清的声音。

    “起了什么花名?”

    既然不是良家女,要挂牌卖笑,自然不能再用自家原本的姓名。

    刘铭怔愣了一下,立刻回话。

    “回禀大人,叶妈妈取过了,花名欢情。”

    谢让在唇边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心里难得有了几分惋惜和怅然。

    “刘公公,有劳了。”说罢对驾车的张文才说了一句:“回宫吧,出来这么久,也是要向圣上复命了。”

    回去的路上,张文才十分八卦,贼头贼脑的问车里的谢让。

    “谢大人,赵还临走之前把您单独叫走,说了什么呀。”

    “有这精力你不如帮我处理一下这几日的事务。”

    谢让坐在马车上,十分不耐的呵斥张文才。

    可他心里,却在心头一直盘旋那个小姑娘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056

    临分别之前,小姑娘做贼似得把他叫到了一边。

    七日的奔波让小姑娘比之初见时多了几分狼狈,可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依旧清澈。

    “谢大人,我今日落入谷底,他日也必有一日能随风而起。”

    “那是你的事,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是你,让我觉得即便世道不公,身处绝境,也未必便是终局,”

    那个小姑娘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生怕说的话被竖起耳朵的张文才听去,所以离他很近。

    明明心里慌乱,可又不认输的睁大了一双溜圆的杏眼。

    赵还就这样仰头看着他,仿佛一朵盛放的茶花,娇俏又张扬。

    “大人也要多保重,如今的赵还只盼终有一日与大人在高墙之上相见。”

    我知道世道不公,那我便做这世道。

    那个十四岁小女孩的话,如此振聋发聩。

    就过去的十五年来,谢让日日对自己的告诫,勿忘谢家的血海深仇,定要忍辱负重。

    这是第一次,谢让的人生目标中,除了复仇之外,突然有了一点难以磨灭的成就感。

    原来他除了报仇之外,也能有一丁点其他的价值。

    起码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故事,无关风月。

    却又如此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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