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砚多少知道伍偃之现在承受着的痛苦,诸阵压身,半见锁魂,他现在能保持坐着的姿态已然很是勉强,若不是他通过炼鬼术,得到了这副人不人、兽不兽、妖不妖、鬼不鬼的强横躯体,可以直接肉身入地府,怕是根本承受不住这一道又一道的镇压力量,早就化成一滩肉泥,或者更有可能早被九停恶鬼吞噬殆尽了。

    “一会如果他撑不住,我会让抱朴帮他一把的。”牛头堕狱司使突然开口。伍偃之有些惊讶,地府派来研究消灭九停恶鬼的鬼差中,就数这位牛头人身的壮汉最为冷漠,几乎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前段时间又刚刚打过一架,他没想到这壮汉居然愿意主动帮他。看到伍偃之眼中的讶异,牛头司使又解释了一句,“比起九停恶鬼,我还是觉得你更靠谱一点,况且我答应了客砚来帮忙,总要帮到底才好。”

    伍偃之没有再接话,只是客砚看向司使,微微示意,表示感谢,最后说了几句:“此事风险万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命,我毫无怨言,各位不必有任何负担。此番恩情,客砚铭记于心,若过此关,必当涌泉相报。”

    言毕,几鬼按照计划开始行动。牛头堕狱司催动牢房中的阵法,阵法光华愈盛,伍偃之本来还算挺直的脊背在重压之下,佝偻了几分,连体内的鬼力运转都涩滞了许多,伍偃之身子微微发颤,好一阵才适应才重新稳住身体,勉强适应了压力变化。

    然后,司使连布三道小型防护阵法,将牢笼外的三鬼密密护住,进一步隔绝恶鬼之力,杜弓感受最为明显,刚刚还笼罩在身上的来自伍偃之的恐怖震慑,顿时消散了大半。与此同时,客砚运转法见琉璃,加大香气输出,将几乎半数的半见香都输出到伍偃之体内的香阵之上,剩下的半数留了三分之二留在自己体内的香阵之上,香阵与伍偃之体内的相仿,只是简单了许多,这是客砚昨晚临时设置的,来不及一比一复刻,功效自然也就弱了许多,不过科研估摸着应该够用了,毕竟主力是牛头司使,这个香阵只是配合之用。

    剩下三分之一半见香,客砚用来入梦,与杜弓相视示意之后,客砚以香引魂,丝丝缕缕地半见香自炉中升腾而起,将客砚额心灵台之中的神魂牵引而出,轻柔地包裹着流向杜弓的额间,进入对方的回忆之中。

    伍偃之见一切准备停妥,右侧虎掌利爪用力,刺破掌心,几滴鬼血溢出,伍偃之体内的恶鬼之力登时暴涨,九停恶鬼又开始蠢蠢欲动,所幸牢房内的阵法压制足够狠,九停恶鬼只是稍微动弹了一下,便被控制住了,两相抵消之下,伍偃之只是面色微微变幻,几息便恢复了常态,身上比之前松快了不少,反倒接近日常的状态了,脊背也可以重新挺直起来。伍偃之心中暗叹,“这个牛头壮汉看着闷头闷脑的,没想到阵法参悟如此之深,对九停恶鬼也是拿捏得十分到位,看来实力相当不俗啊。”

    无暇继续多想,伍偃之引动丝萝香阵,让半见香覆盖住掌中血珠,然后虎掌微动,弹出血珠,半空中一道缠着朦胧烟气的血丝开始延伸而出,一头扎根掌间,一头伸向伍偃之眉间。牛头司使操纵阵法,给伍偃之的血线打开了一条通路,有半见香的遮掩,恶鬼之血没有引起阵法的剧烈波动,顺利地深入到客砚的识海之中。

    识海被外来之物强行入侵,登时震动起来,还好有半见香的遮掩,并没有刺激到客砚体内的恶鬼之力,简易香阵迅速对接缠绕上包裹着恶鬼血线的半见香,稳住血线,避免恶鬼之力散溢开来。抱朴飞出一道圆环,停留在客砚脑后,出了历任司使,地府甚少有鬼知道抱朴中各个圆环的效用,只见一道淡蓝色的光晕覆在客砚头上,即使神识已经进入杜弓梦中,客砚还是清晰地感受到头部一阵清凉之意,躁动不安的识海也平静了下来,这是一个与灵魂识海相关的圆环。

    然后另一个抱朴圆环飞出,水色的波光流转,悬停在客砚上方,这是镇压圆环,当日对战中,司使主要就是靠它来驱逐入侵手臂的恶鬼之力。牛头司使示意伍偃之,伍偃之了然,缓缓增强了血线之中的恶鬼之力,果不其然,客砚体内的恶鬼之力随之躁动起来,开始在识海周围游窜起来,速度极快,动线诡异,时隐时现,难以捕捉。抱朴的水色波光看似不疾不徐,却呈包围之势,严丝合缝地收紧了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那丝恶鬼之力的活动范围,看来是一个与压制恶鬼之力相关的圆环。客砚识海外的香阵暂时蛰伏起来,只为在不备之时,配合牛头司使彻底封锁恶鬼之力。

    恶鬼之力虽然没有思考能力,但凭借本能,还是能感受到有股压迫正在逼近,越发躁动不安起来,在客砚的识海附近冲击起来,甚至几次差点冲到灵台附近。

    此时客砚的神识,正在杜弓的回忆里,两鬼正落在一处街市之中。

    “这里是?”客砚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有些好奇地询问,杜弓虽然之前接引亡魂的过程中,也跟着客砚入梦过几次,但还是第一次“被入梦”,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这里应该是自己生前常来的集市,“看着像个集市,不过并不是我家附近的那处呀,不过好像有点眼熟。怎么会来这里啊?”

    “‘入梦’呢,有两种,一种是有特定的指向,就像你前两次跟我入亡魂之梦那样,可以直接或者间接进入我们想去寻找的记忆节点,一种是像这次这样,没有标定节点,一般都是会进入当事者印象最深刻的回忆之中。”客砚一边解释,一边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居然还有杂耍、戏法之类的,看上去比自己生前去过的一般集市热闹得多呢。

    “印象最深刻的?”杜弓猛一拍客砚的肩膀,想起了这是哪里,“我说怎么这个集市这么热闹呢,这好像是那年陈国成功击退被北地一族,皇帝大赦天下那次,父母带着我特地从县城赶到都城,就为了见识这次的庆贺庙会。”

    杜弓神色一转,突然眉飞色舞了起来,“咱们找找吧,说不定能找到‘我’和‘我父母’呢。”客砚拉住杜弓,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现在情况不稳,我虽然通过入梦将神魂送入你的记忆,但恶鬼之力尚未清除,一会它折腾起来,说不定会利用我的神魂与鬼体之间的联系,对这边产生影响,你我需要小心应对,避免对你的神识造成冲撞。”

    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这是打雷了?那天下雨了吗?好像没有啊。”杜弓看向天空,发现天色依旧晴好,不知道响动来自何处,回想了一下,记忆中那天天气格外地好,庙会从白天热闹到晚上,白天日头高照,晚上星河漫天,完全没有下过雨呀。

    “这应该是我体内的恶鬼之力开始躁动了,对这边产生了影响。”客砚面色有些凝重,“我们走吧,找个地方避一避。”杜弓有些惊讶,“你是说,那东西还能窜过来?!”

    “那丝恶鬼之力的本体应该不会过来,不过,按照我研究化解恶鬼之力时的一些感受,这种鬼力哪怕脱离了九停恶鬼,也是具备发动攻击的能力的。”杜弓闻言,觉得有几分瘆人,“那些东西是有独立的灵识吗?”

    客砚在与自己体内的那一缕恶鬼之力角力的过程中,曾经认真观察过,当时想着,反正已经被入侵了,总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近距离感受的机会吧,没想到,真的有意外的收获,“脱离主体的恶鬼之力并没有独立的意识,只存留着一种攻击的本能,不过应该还跟九停恶鬼之间保持着某种联系,虽然那家伙现在看上去暂时没有获得伍偃之身体的控制权,但潜意识应该还在以某种我们不了解的状态活动着,所以每当那丝恶鬼之力波动剧烈之时,尤其在前期我伤势比较严重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它会变得‘有意识’、‘有目的’起来,应该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九停恶鬼的潜在意识吧。”

    客砚回想起在慈蕴古洞时的情形,那时伤重,入体的一缕恶鬼之力趁机发难,在他体内肆意作乱,让他幻象丛生,灵台蒙尘,可怜他动弹不得,言语不得,连半见香都燃不起来,只能靠着识海外的守冥阵抵挡.这是地府给每位鬼差布设的识海守护灵阵,专门用来防御恶鬼之力的,灵阵与鬼册上的心头鬼血相连,仅需要耗费鬼差些微的鬼力,就可以一定程度抵御恶鬼感染。灵阵能够实现如此之高的使用性价比,关键在于阵眼承担了绝大部分的消耗,这是地府在数次恶鬼动荡、伤亡惨重的教训后,集数位阵法大能之力才开发出的防御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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