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

    “姐!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海风穿过市区,被高楼大厦削弱了凛冽的风意,柔柔地打在毕业生们的脸上。

    身穿博士服的陈小雪转过头,看到妹妹乔和妹夫Chris正手挽手笑吟吟地走过来。

    “他们是我的妹妹和妹夫。” 小雪用英文给教授介绍。

    “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们。” 一脸慈祥的教授分别与Chris和乔握了下手,“那么,陈,我们继续保持联系,希望你一切顺利。”

    教授拍了拍小雪的肩膀,转身离去。

    “姐,你这学士服不大好看,怎么那么大?澳洲鬼佬都太胖了是不是?” 乔指了指心蕊的衣服。

    “喂,你怎么一见面就埋汰我的衣服!” 心蕊笑骂到。不过,乔的这句玩笑根本破坏不了她的心情,她的心情恬淡安逸的很。

    乔又伸手摸了摸姐姐短短的发尾,嘟囔道:“你还是长发好看。这是找哪国的tony剪的?”

    “韩国的女tony,去年跟我韩国的同学去了趟首尔旅游,顺便剪的。走吧,我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

    乔不假思索:“我要吃麻辣火锅。”

    “你不是不爱吃辣吗?” 小雪诧异道。

    乔抿嘴一笑,指了指Chris说:“对啊,原本是不爱吃辣的,现在为什么爱吃了呢,这你得问他。”

    小雪一头雾水:“Chris你学了魔法不成?”

    Chris笑说:“这家伙口味之所以变了,是因为我们要做父母了!”

    他的中文说的已和主播差不多水平,小雪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妹妹,然后哇的一声,无比激动的将她抱在怀里。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要回去跟爸爸妈妈说!可是,你现在能坐飞机吗?”

    乔微笑:“好像怀孕前三个月是可以的,现在一个月可以的。”

    “不行不行,保险起见还是不坐了!我回去在他们坟前说说就好了,他们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反正你生了宝宝再也不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肚子里的宝宝。” 她说着就去抚摸乔尚且平坦的腹部。

    乔笑着拍掉了小雪的手:“才几个月啊!这么想摸,自己生一个去。”

    “我就算想生,也没有对象可以跟我生啊!” 小雪掐了一把乔的脸:“小气鬼,当妈了都不给姐姐摸了。Chris,接下来你可一秒都不能松懈,给我好好照顾这家伙。”

    Chris笑说:“我不是一直照顾她吗?自从这家伙嫁给我,厨房在哪都不知道了。”

    打量着妹妹的面孔,小雪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她的妹妹,冲动单纯的家伙,依然稚嫩的五官,大大的眼睛,略肿的眼泡,总是喜欢翘起的嘴角,这样的“孩子”居然在孕育着一个生命?

    如果有部电话可以打到天堂,她想告诉陈如松夫妇,乔现在很好。她与一个很爱她的男人组建了家庭,他们来到美丽的澳大利亚定居。这个法国男人珍惜她,怜爱她,他接受了她艰辛的过往,并且忠诚宣誓会一生都爱着她。多年来,乔所盼望的贪恋的家,终于有人与她一同打造了。

    他们吃过饭后,又一同去达令港散步,海风习习地吹着。乔走累了吵着要喝可乐,Chris马上起身去买。小雪扶着乔(被妹妹打开手强调自己只是怀孕不是残疾)坐了下来。这时,两人听到旁边两个女留学生在用中文闲聊。

    “……那个富家公子,就是给我们学校捐了一栋楼的那个——”

    “他怎么了?”

    “你没看新闻吗? 港城的媒体说他跟苏家的千金相亲啦。”

    “港城的媒体能信吗?”

    “港城媒体嘴巴虽损,但可信度很高的。这两人真是门当户对啊!哎,这世界不管是美貌还是金钱,都越来越往金字塔尖集中了......听说苏家的那个千金超美,人家妈妈年轻时还是名动香江的大美女,我这里有照片,给你看看——”

    如果小雪没记错,连澈给悉尼一所知名学校捐献了一栋大楼还是去年的事。

    “姐——” 乔欲言又止。

    小雪不作声。她和连澈有多久不联系了?

    四年啊,张爱玲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的事,可小雪回想起来却像是隔了一辈子这么长。

    远的如前尘旧梦。

    顾心蕊......

    像是上辈子用过的名字。

    傅清予的死讯传到顾小姐的耳里,听说她的病因此彻底好了。这几年她逐渐走了出来,小雪与她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如今顾小姐正在港城做志愿者,她结交了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也遇到了心悦之人。

    连澈成了连家的话事人。他遵从连璟心的遗愿,对叶景臣很是慷慨。本来,叶景臣光是继承叶真君的财富就足够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如今他又得到了连璟心的个人财产,足够他胡吃海塞过好几辈子。

    叶景臣没有消息传来,他是恨着,还是爱着,还是已将她当成一段可以被调侃的乐事呢?小雪不得而知。她痛恨杜休和连璟心,却在恩怨情仇上把握的很精准,这份恨意不应烧到叶景臣身上。倘若那么做,只会造出更多的孽。

    【心蕊,你注定要做个好人。】

    她那时还是心蕊。风波被连澈平息后,他曾问过她要什么补偿。心蕊列了个单子,大多都是给到妹妹乔的经济补偿。而她自己,唯一讨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身份和第一年的学费。

    本以为连澈会想方设法将她留在身边。没想到他变得宽容慈悲起来,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他甚至没有来机场送别心蕊。

    她记得自己给连澈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为什么?】

    他读懂了她的问题,回道:

    【小雪,你的人生远比我的爱情重要。】

    小雪,她现在是小雪了,也将永远以原本的身份活下去,直到死亡。

    Chris苏醒后,乔告知了他所有秘密。在那之后,这个男人每天都在努力配合医生,盼望早日康复出院。后来,他向乔求婚,变卖了自己在法国的所有资产,带着乔来到她梦想的养老之地:悉尼。

    两人移民至此,开启全新的生活。

    Chris为了她们姐妹俩,也渐渐与连澈断了联系。不过,心蕊想,他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只是人生总是渐行渐远,谁也不能陪伴谁一生。

    回到公寓后,几个室友拉小雪过来讨论工作之事。小雪的成绩优异,以近乎满绩点的水准毕业,向她抛来橄榄枝的企业不胜枚举。她首先考虑在澳洲定居,毕竟这是妹妹和妹夫的所在,是她的家。但若是有很投缘的企业,小雪并不介意再去别的国家闯荡。

    她打开电脑,发现自己主动投出的一家企业邀请她参加第二轮面试。

    面试地点在港城。

    记忆里那个炎热的南方城市变得鲜明起来,小雪仿佛能看到堆满一桌的港式早茶,其中有她最爱的晶莹剔透的虾饺,她欣然回复表示自己乐意前往,就当是来个毕业旅行。

    **

    港城果然很热!

    秋老虎正疯狂的肆虐大地,太阳炽热,偏偏又一阵热风刮起,吹得小雪眼睛都睁不开,耳边响起一个动人的声音。

    “小雪!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站着的姑娘跟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路人回头好奇地看向两个标致的美人,还以为她们是双胞胎呢。

    顾心蕊领着小雪往停车方向去,又抢着将她的行李放到后备箱,笑说:“这么轻?”

    “就来面试而已,带那么多东西干嘛?”

    “买点特产带回去嘛,不然我帮你买。”

    “不用破费了。” 小雪钻进车里,系好安全带:“你身体好多了?”

    “我现在都开始健身了,能不好吗?就是有时候躁郁症会发作,吃药控制就行了,你看我不是能开车了吗。对了,我叔叔说,佳丽斯很不错的。那里的老板是叔叔的朋友,叫朱樱,长得漂亮人又好说,她很希望能招一些会多国语言的人才,我叫叔叔看了你的简历,他说你很符合条件的!”

    小雪摇头,有点没自信:“那可不一定,估计竞争挺激烈的。”

    “你一定行!到时候你被录用了请我吃饭哦。”

    顾心蕊将她送到酒店,两人约好晚上六点一同去维多利亚港一家上海菜吃晚饭,她先开车回去了。

    小雪洗漱一番,下楼去药店逛逛。路过报刊亭,便想买一份明报阅读。刚付款,就无意中看到一份八卦报纸上的标题。

    【连家公子恋爱脑发作,要护士不要豪门千金!】

    她很震惊,顺手买下了那份报纸。

    小雪一贯对娱乐八卦毫无兴趣,她只专注在读书和实习上。当周边年轻的同学都在讨论韩流美剧日娱选秀时,她插不进一句嘴。这些年她有意的避开连澈的所有新闻,这是她时隔四年在一次关注起他的事。

    报纸内容大概是连澈与那位苏家千金相亲约会几次后,却突然提出分手。那位千金颜面受损,深夜在酒吧买醉痛哭被狗仔抓拍到,于是照片就成了这条新闻的配图。护女心切的苏太太勃然大怒,对狗仔破口大骂,言语里狠狠地损了连澈几句。

    小雪看着梨花带雨的千金,想女留学生果然没有说错,这位大小姐一身白衣,虽因为悲伤有点狼狈,但仍然是不折不扣的美女。

    要护士又是什么情况?

    小雪往下看,原来是连澈生病期间照顾他的一位女护士得了他的心。那位女护士真容不得而知,但想来也不会是平庸之色,连澈可是十足的颜控。

    连澈确实住过院,傅清予的女人给了他两枪那次。

    回到酒店,她将报纸放到一边,闭上眼睛想补个觉,脑子里却混混沌沌的。恍惚中,她脑补出了护士的样子,一定美得如同洋娃娃一般,五官轮廓是混血的,对,就跟港城小姐一样美丽出挑。

    小雪心里一惊。

    这一切与她还有关系吗?

    到了晚上,秋老虎“下班”了,夜有点凉意,梦应该要醒来。小雪心不在焉的吃完了这顿聚餐,告别了顾心蕊和顾先生,独自步行回酒店。

    有件事小雪始终没能告诉连澈。她对他萌生爱意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察觉。那并不是鱼水之欢,巫山云雨之时,人在床上只谈欲望不谈感情,谈了感情反而虚伪。

    【心蕊,认命吧,你注定要做一个好人。】

    有些许泪意涌上,这世上怎会有人比她还要了解她,比她还要相信她。

    小雪忽然加快了步伐,她有点受不了热闹非凡的维港,她想逃避这些尘世的快乐,不想提醒自己她还是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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