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叶雁所料，天都镇那日日恨不得巡个十几遍敲竹杠的狼牙们忽地就忙了起来，匆匆走过一两趟就不见踪影。
镇上人们少有的松快了下来。走动的人多了点儿，碎嘴的婶子们得空就聚到一屋，关在房中的孩子偷摸着能溜出家门。破烂的房屋看上去依旧萧条，却是回来了些人烟气。
药铺的老大夫将门落了闩，回到内屋后对着床上的少年郎上下打量，无端叹了口气。
另张床上的姑娘先急了，噼里啪啦倒出一连串的问话：“大夫，他的伤是不好了吗？是拖了些时间才来的缘故吗？要什么法子才能治好？”
“哎哟……”老大夫被她问得眼神发懵，“我哪儿说了他没得治？你这女娃倒是上来就吵得我脑仁疼！”
“那你没事儿对着他叹什么气嘛……”叶雁红着脸嘟囔道。
“因为铺子里的余粮吃完了！”老大夫瞪眼，一把白胡子气得险些飞起来。
本当是要被着重看顾的温十六闷声不吭，将布衾朝头上扯了扯，翻个身面向墙壁，生怕那边话头拐个弯就挨到自个儿身上。
“好好躺着！你也不见得好多少！老头子我还不想一把年纪背上个治不好人的臭名声！”
想来叶雁不满足于打嘴仗，连人都已经躺不住了。温十六担心她体虚，又怕一开口便引火上身，裹着布衾都急得有些冒汗。外头小门被敲得震天响，直到见过的婶子扯开嗓门骂了，才终于让他听到声响、寻到机会，一个起身——
“躺回去！”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瞬时又成了盟友。
那上门的婶子数落起人来可厉害得很，放下粮食袋子就挺着胸脯叉起腰，饶是在镇上有些名望的老大夫此刻也只有蔫头耷脑的份。
茶水见了底，婶子停了嘴。老大夫中途借口给病人备饭食，带上粮食避了出去。剩下两个伤患跑不了躲不掉，最后双双脸上透出点痴痴傻傻的神情。
“咱们就在这儿住上段时间，把身子养好，别担心短了吃食。”婶子这时便和颜悦色多了，大喇喇地坐在叶雁床边，拉着她的手说道。
“啊……”叶雁恍惚间被捉了手，一时不敢用力挣开，干巴巴道，“不用的，我们也……”
漫说她口拙了，便是从前伶牙俐齿时，大抵也是敌不过婶子的大腿一拍。她略无助地看向温十六，又立马朝喋喋不休的婶子露出个乖巧无比的笑。
温十六张了张嘴，似要有动作，然他一扭头，倒像个正儿八经重伤的人那样不动弹了，哪能指望得上。
怎么还是那个死性子。叶雁咬牙。
好说歹说将婶子请出门，叶雁显而易见地消沉了下来。温十六有心想去她床上稍作安抚，却被她给瞪了回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十六。”叶雁忽然叫了他，“我想早些走。”
“我知道他们是因着师姐才……这两天也总顾及咱们的心情不去说那些事儿，可我真的过不去那道坎儿，每回都觉着心口难受得紧。”她轻声絮叨着，忽然又急急辩解，“我不是想催你，咱们再着急也得等你伤好，你可不能把身子骨又折腾坏了。”
温十六哪会介意这话，“那便这两天走吧。我不过伤在皮肉，没有动到筋骨，不用担心。”
“何况狼牙还会过来，万一我们不注意，又得给这儿招来祸事。”他替叶雁补上个理由，倒是让叶雁再说不出什么“放心不下”“等你彻底好全”之类的话来。
他们挑在天边透出曦光的时候离开，做贼似的收拾好屋子，留下字条和银钱翻出药铺。等地上落满树影，天都镇连隐约的轮廓都瞧不见了，他们总算是找到个无人看守的破旧茶摊歇歇脚。
“你给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别瞎闹！没有！”
“哎呀你别诓我，坐下！”
这场争执最终以温十六的落败而告终。他坐在长凳上以手掩面，叶雁掀他裤脚时虚虚瞧了瞧，没遮到的耳朵脖子红得像在冒热气。
啊哟，这要是有个人经过，不得直接走火入魔了呀。她坏心眼地想着。
所幸温十六腿上已结了层薄痂，那老大夫整天吹嘘的独门伤药倒也不算唬人。
“早说了让我背你，瞎逞什么能呀。”她边上药边抱怨，贴心地将裤脚重新塞了回去，“接下来走慢些吧。”
“不成体统！”温十六将头撇开，闷声道。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多能耐呀。”叶雁敷衍地拍拍他的头，在几个包袱中摸索半天，拽出张还算能用的纸来比比划划。
她手上沾了点颜色尚存的胭脂，虚虚画了良久也没能落到纸上去。半晌，她抬眼望向四周。眼下还未出长安地界，目光所及处已是满地疮痍。长安是这般，那更北边呢？
她转而看向温十六。
温十六难得有被叶雁盯着还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目光不知溜去了哪片远方，等到叶雁憋不住话时，才慢慢收了回来。
“你接下来要往哪儿去？”
“……”
“问你话呢！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叶雁拔高了嗓门。
“不是往北边去么？”温十六回看过来。
叶雁被他一语戳破心思，顿生了些无措之感，磕磕绊绊地道：“你、我……不是，我以为你要去找许姐姐他们……”
狼牙自雁门关外来，入关后，洛阳陷，潼关破。烽烟起处，有奋而挺身的百姓，当然也有奔赴而来的各路侠士。谁人都说自己习武多年，哪有让平头百姓挡在前头的道理——
“总归我们比普通人多会些东西。”
“你我不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吗？”他反问道，“我们是如此，师姐们也是如此。”
他说这话时与往常并无不同，却让叶雁不由得别开脸，摸了摸鼻子，最后嘟囔道：“……话都给你说完了，你是要当救苦救难的大侠士呀。”
温十六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那定好了，咱们往北边去。”那张纸最终也没派上用场，被叶雁折巴折巴又塞回了包裹里。
她把手上那点胭脂往温十六脸上一抹，笑嘻嘻地蹦出了两三尺外，“这地儿往北去是枫华谷，刚好到时候了，那儿的枫叶比这胭脂颜色还好看呢！”
可怜腿伤了的小道长又羞又恼又无法追过去，给姑娘乐成了朵花。
镇上人们少有的松快了下来。走动的人多了点儿，碎嘴的婶子们得空就聚到一屋，关在房中的孩子偷摸着能溜出家门。破烂的房屋看上去依旧萧条，却是回来了些人烟气。
药铺的老大夫将门落了闩，回到内屋后对着床上的少年郎上下打量，无端叹了口气。
另张床上的姑娘先急了，噼里啪啦倒出一连串的问话：“大夫，他的伤是不好了吗？是拖了些时间才来的缘故吗？要什么法子才能治好？”
“哎哟……”老大夫被她问得眼神发懵，“我哪儿说了他没得治？你这女娃倒是上来就吵得我脑仁疼！”
“那你没事儿对着他叹什么气嘛……”叶雁红着脸嘟囔道。
“因为铺子里的余粮吃完了！”老大夫瞪眼，一把白胡子气得险些飞起来。
本当是要被着重看顾的温十六闷声不吭，将布衾朝头上扯了扯，翻个身面向墙壁，生怕那边话头拐个弯就挨到自个儿身上。
“好好躺着！你也不见得好多少！老头子我还不想一把年纪背上个治不好人的臭名声！”
想来叶雁不满足于打嘴仗，连人都已经躺不住了。温十六担心她体虚，又怕一开口便引火上身，裹着布衾都急得有些冒汗。外头小门被敲得震天响，直到见过的婶子扯开嗓门骂了，才终于让他听到声响、寻到机会，一个起身——
“躺回去！”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瞬时又成了盟友。
那上门的婶子数落起人来可厉害得很，放下粮食袋子就挺着胸脯叉起腰，饶是在镇上有些名望的老大夫此刻也只有蔫头耷脑的份。
茶水见了底，婶子停了嘴。老大夫中途借口给病人备饭食，带上粮食避了出去。剩下两个伤患跑不了躲不掉，最后双双脸上透出点痴痴傻傻的神情。
“咱们就在这儿住上段时间，把身子养好，别担心短了吃食。”婶子这时便和颜悦色多了，大喇喇地坐在叶雁床边，拉着她的手说道。
“啊……”叶雁恍惚间被捉了手，一时不敢用力挣开，干巴巴道，“不用的，我们也……”
漫说她口拙了，便是从前伶牙俐齿时，大抵也是敌不过婶子的大腿一拍。她略无助地看向温十六，又立马朝喋喋不休的婶子露出个乖巧无比的笑。
温十六张了张嘴，似要有动作，然他一扭头，倒像个正儿八经重伤的人那样不动弹了，哪能指望得上。
怎么还是那个死性子。叶雁咬牙。
好说歹说将婶子请出门，叶雁显而易见地消沉了下来。温十六有心想去她床上稍作安抚，却被她给瞪了回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十六。”叶雁忽然叫了他，“我想早些走。”
“我知道他们是因着师姐才……这两天也总顾及咱们的心情不去说那些事儿，可我真的过不去那道坎儿，每回都觉着心口难受得紧。”她轻声絮叨着，忽然又急急辩解，“我不是想催你，咱们再着急也得等你伤好，你可不能把身子骨又折腾坏了。”
温十六哪会介意这话，“那便这两天走吧。我不过伤在皮肉，没有动到筋骨，不用担心。”
“何况狼牙还会过来，万一我们不注意，又得给这儿招来祸事。”他替叶雁补上个理由，倒是让叶雁再说不出什么“放心不下”“等你彻底好全”之类的话来。
他们挑在天边透出曦光的时候离开，做贼似的收拾好屋子，留下字条和银钱翻出药铺。等地上落满树影，天都镇连隐约的轮廓都瞧不见了，他们总算是找到个无人看守的破旧茶摊歇歇脚。
“你给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崩开了？！”
“别瞎闹！没有！”
“哎呀你别诓我，坐下！”
这场争执最终以温十六的落败而告终。他坐在长凳上以手掩面，叶雁掀他裤脚时虚虚瞧了瞧，没遮到的耳朵脖子红得像在冒热气。
啊哟，这要是有个人经过，不得直接走火入魔了呀。她坏心眼地想着。
所幸温十六腿上已结了层薄痂，那老大夫整天吹嘘的独门伤药倒也不算唬人。
“早说了让我背你，瞎逞什么能呀。”她边上药边抱怨，贴心地将裤脚重新塞了回去，“接下来走慢些吧。”
“不成体统！”温十六将头撇开，闷声道。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多能耐呀。”叶雁敷衍地拍拍他的头，在几个包袱中摸索半天，拽出张还算能用的纸来比比划划。
她手上沾了点颜色尚存的胭脂，虚虚画了良久也没能落到纸上去。半晌，她抬眼望向四周。眼下还未出长安地界，目光所及处已是满地疮痍。长安是这般，那更北边呢？
她转而看向温十六。
温十六难得有被叶雁盯着还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目光不知溜去了哪片远方，等到叶雁憋不住话时，才慢慢收了回来。
“你接下来要往哪儿去？”
“……”
“问你话呢！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叶雁拔高了嗓门。
“不是往北边去么？”温十六回看过来。
叶雁被他一语戳破心思，顿生了些无措之感，磕磕绊绊地道：“你、我……不是，我以为你要去找许姐姐他们……”
狼牙自雁门关外来，入关后，洛阳陷，潼关破。烽烟起处，有奋而挺身的百姓，当然也有奔赴而来的各路侠士。谁人都说自己习武多年，哪有让平头百姓挡在前头的道理——
“总归我们比普通人多会些东西。”
“你我不都存了这样的心思吗？”他反问道，“我们是如此，师姐们也是如此。”
他说这话时与往常并无不同，却让叶雁不由得别开脸，摸了摸鼻子，最后嘟囔道：“……话都给你说完了，你是要当救苦救难的大侠士呀。”
温十六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那定好了，咱们往北边去。”那张纸最终也没派上用场，被叶雁折巴折巴又塞回了包裹里。
她把手上那点胭脂往温十六脸上一抹，笑嘻嘻地蹦出了两三尺外，“这地儿往北去是枫华谷，刚好到时候了，那儿的枫叶比这胭脂颜色还好看呢！”
可怜腿伤了的小道长又羞又恼又无法追过去，给姑娘乐成了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