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族地,茼迫不及待和大家道别,任凭塚本在后面怎么喊也不管,抬腿跑了。

    塚本看他跑得飞快,失笑不已,又想着刚才茼窘迫的脸和恼羞成怒的反应,和火核道:“都多少天了,他怎么还这么害羞。”

    “一路上你可劲调侃他,他还不跑呀。”

    塚本脸上的笑容变大,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这家伙,只有经历过女人才算真的男人嘛。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他呢。”

    这可不就是欺负啊。

    真是恶劣的大人……

    早羽跟在他们身后,默默腹议,他哪里知道,茼背了这一口的天降黑锅,完全是拜火核所赐。

    身上的酒气是真的,脸上的胭脂唇印也是真的,彻夜未归,满身狼狈,茼百口莫辩。以至于回来途中,一有机会,茼就用那种委屈和控诉的幽幽目光盯着火核。

    被这一路瞧着,火核再铁石心肠,也有些招架不住。

    茼一离开,火核立刻松了口气,

    塚本回头一望:“哟,这小子还不服气呢,我欺负你茼哥哥了,你不高兴了?”

    早羽不服气地说:“塚本叔叔,真男人是要靠拼杀证明的,要女人证明什么啊。”

    “好了。”火核打断他们。

    他们刚好到一处岔口,朝西走几步就是早羽的家,火核嘱咐早羽回去也不要松懈,任务后要做总结,值得夸奖的,需要改进的,都要列出来,力求下次再进一步。

    又叫早羽明天自行去训练场报道,不要放弃任何提升能力的机会。

    嘱咐完,火核拍早羽的肩膀,推推他:“走吧。”

    早羽嗯了一声,火核又叫住他,语气变得严肃:“分别前要和年长族人道谢道别,知道吗,为人要礼貌,谦虚。大家都在照顾你,你知道塚本和茼都在有意放慢速度吗?”

    早羽紧张起来,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刚才要和塚本争论的样子都消失了,他乖乖地应声照做,鞠了一躬,得到火核的应许,才慢慢地离开。

    塚本摇摇头:“你也太严格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火核却说:“你不跟他一般见识,但其他人不一定了。他父母早亡,没人教,我们能教一点是一点吧,不然做任务的时候还是会吃亏的。”

    茼虽也父母早逝,有收养他的婶婶橘荟一家,还有极其亲近的表兄秀吉。

    但早羽背后,没有任何人。

    就比如现在,能体现出微妙的差别,茼可以,早羽来做却不行。

    没有长辈呵护的小辈,成长总是会艰难一些。

    火核和塚本接下来要去浅井那里,塚本自告奋勇说:“我去上报账目,顺便把任务交了,省的你一来一回,还多走一趟。”

    轻装回来只需几天,但他们一队接了押送昂贵货物的临时任务,火核管前管后,生怕出了事,不仅分心照顾茼和早羽,还不停想着椿,着实身心俱累。

    火核点点头,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了。”

    却没想塚本伸手从行囊中掏出一包东西,塞他怀中,还将手按在那上面,不让火核还回来,说:“那个……火核,差点忘了,这是我给真一的。”

    塚本见火核没有反应,装作生气地说:“这是我一份心意,你若是不收,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果然还是察觉到了吗?火核心想。

    至于生气?

    不,不是因为生气。

    但是火核知道这么说,塚本肯定不相信,相反,塚本还会怕自己记仇吧。

    火核露出片刻的迟疑,才重重叹口气:“说不生气,你也不相信吧。”

    塚本一脸果然如此。

    火核提起那次参与灭羽衣一族的行动,抱怨道,“塚本,我平日待你还不错吧——上次的事情,你好歹提前透露一下也好,那么多人都看着,连族长……哎,难道你也怀疑我会背叛宇智波吗?”

    塚本忙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见火核不置口否,塚本环顾四周,拉着火核到路边的树丛边,低声道:“岐阜叔公再三叮嘱要你亲自动手杀了羽衣汛,我只好照做,”他连忙保证再发生这样的事,又说,“火核,我们都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不会为了个外人和我们生分,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再说你不是也浇了我半身血吗,我可一点没有生气。”

    塚本望着火核,等他回话。

    火核皱起眉头,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你说到这份上,这件事就过去吧,我知道你也难做。”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火核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奇特的默契,眼里出现浮于表面的假笑,塚本却以为这事翻篇,放下心来。

    塚本拍拍他肩膀,说了点贴己的话:“说实话,我觉得你家那位就是个麻烦。”可惜他和其他人一同提过几次 ,羽衣一族已灭,为什么不尽快解决那个麻烦女人,族老里面只有岐阜反对,却不给解释,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这里,塚本也随口说了出来:“我是真的觉得你好辛苦啊,也不知道岐阜大人想些什么,神神叨叨的,只让人胡思乱想。”

    原来是岐阜。

    火核更深一步感受到椿的凶险处境。

    他嗯了一声,承情道谢,这一次,他显得真心实意多了。

    一般人可能就此会释然,但是,这里有两点不对。

    其一,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其二,塚本的性子里,从来没有道歉一说。

    这时候的举措,火核猜测一定不是塚本自己的主意,恐怕还因为拓司的事。

    这就要说到火核的立场,他在族内并不明显倒向某一方。

    虽说平日他更亲近族长和泉奈,但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又会坚持族老的意见。众人眼里,火核更像是个只认理,并不太认关系的中间派。

    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由于火核卓越能力和在族里的影响力,各方都会在一些不涉及根本利益的问题上,给他点面子。

    但这一次,火核的倾向明显了些,之前塚本在族人面前强迫他表态,这次他便将拓司的事直接捅出去,而不是息事宁人,给族老们充分的反应时间。这也是一种隐形表态。

    所以才有塚本借“送东西”解释的这一幕发生,实际是为了消除芥蒂。

    火核望着家的方向,回来并不放松,而是有更沉重的数场无硝烟之战迫在眉急。

    回来正是傍晚时分,家中正等他回来开饭——茼提前溜的时候过来一趟,送了礼物,也提前透露了火核回来的消息。

    火核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都没有察觉出今日的饭菜比以往丰盛,他忽略了真一几次想要说话,说等会出门有事。

    “爸爸,你不是才回家吗?”真一问。

    火核淡淡说:“要去扫墓。”

    扫墓……真一知道火核的意思了,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淡了下来,看看火核,又看看椿,闷闷嗯了。

    没错,火核要去看望织。

    自从椿来后,事情和秘密像爆发了似的,蜂拥而至,火核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去墓地看她了。

    火核回忆着所有关于先妻的一切。

    织,一个被大家称赞的贤惠女人,和椿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火核到织的弟弟绪的家里,绪自从和火核说开后,见火核来,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绪叫惠子拿来酒,又问道:“明天没有任务吧?”

    “没有。”火核简短地说。

    “正好我也没有。”

    火核却不由自主地打量惠子,她整个身体都在昏暗的烛光中模糊成一片,俯身退后,将才一岁的孩子抱下去,又端来酒壶和酒杯,全程轻手轻脚,没有声音。

    火核感到恍惚,他想起了织小时候的模样,在七八岁以前,织也和同龄人一起参与训练,资历虽然比不上自己,但也刻苦勤奋,时常能看见她向长辈指导……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就察觉到织变得温和而顺从起来。

    她的生活轨迹很简单,五六岁帮助家里干活,照顾弟弟,八岁时减少了训练时间,然后在合适的年龄嫁给了自己,没过一年生下真一,在她死前的匆匆十几年里,她所呈现出的一切,都是火核看到的那样,简单,平静。

    他见过无数风景,无数的人。

    为什么现在他遇到的那些女性中,橘荟,雉,千手桃华……还有椿,甚至是藤三夫人,都是个性独特,鲜活无比,在众人中无法淹没。织却显得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未曾怨言,从未愤怒,完美得好得就像虚假一样。

    火核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愈加烦闷,连喝了几杯,绪注意他盯着自己的妻子猛瞧,脸色不复明朗,两人喝了一会儿闷酒。

    火核突然说:“惠子是吧,她让我想起了你姐姐织。”

    绪这才发觉自己再次陷入了乱想之中,脸都发红了,下意识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姐姐在家里照顾父母和我,在你那里照顾一家大小事情,不止你,我也时常想起姐姐。”

    “我只是——很想念她,”火核继续说道,酒让他有了倾诉的力气,“那个羽衣椿,什么都不做,真一在家里需要干所有活……我也没办法训斥她,毕竟哪怕羽衣一族不复存在,她一个族长之女,也不会什么家务操劳,现在我回到家里,还要干活……我真是受够了。”

    羽衣椿本来就是嫁给族长或者泉奈的,族长家里有人帮忙再正常不过,不需要女主人亲手操劳。绪犹豫了下,鼓起勇气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惠子平日在家也只是带孩子,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让惠子多去照顾真一吧。”

    火核低头吞了苦酒:“我想去看看你姐姐。”

    两人说干就干,提着果子就出门,惠子从家里跑出来,将大衣披在丈夫身上,不停地对火核拜托,让两人别吹多了夜风生病。

    “啰嗦,我们去去就回。”

    绪喝醉了,竟搂着火核,摇摇晃晃,往族内的集中墓地走去。

    看守墓地的老人是个瘸子,举着油灯给他们照明。两人扫墓的时候,火核突然说自己来得匆忙,没带织喜欢的花,绪却指着墓地边上的野花说:“姐姐喜欢的是遍地都有的紫花地丁,可以做药,又可以拿来做菜团子,还不需要有人打理,不用操心,姐夫你看——”

    火核突然说:“她还喜欢什么?”

    “啊?”

    “你姐姐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些什么。”

    绪皱着眉头,再次啊了一声,沉默了很久,酒让他的脑子搅成一团,艰难地找出答案:“姐姐她呀……奇怪,这个问题我好像听过——”这场景都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喜欢吃炙肉和米饭。

    绪回过神来,回答说:“红豆饭,因为……只有过节家里才会吃,她很喜欢一家团聚,热热闹闹的气氛。”

    她喜欢衣服上的图案,还有给图案配色的漂亮线团,所以她没事的时候总是手里不离衣,有时会在上面绣点暗纹。

    绪的声音变得含糊起来:“姐姐还喜欢研究忍术,希望用最少的查克拉达到最大的效果,小时候她还告诉我,她想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忍者呢。”

    夜风从墓地里盘旋而起,火核猛然一窒,呛咳起来。

    咳到最后都把眼泪呛出来了。

    绪责备妻子没有多准备一件外衣,正要脱下衣服,被火核制止。

    “我喝酒比你多才咳嗽的。走吧,看过就回去吧。”

    绪摇摆地跟着他往回走,到了家后躺下就呼呼大睡,火核见到惠子哄着孩子不要吵醒爸爸,端来热水毛巾,为绪擦脸擦手,脱掉衣服和木屐。当她出现在烛台附近的时候,影子不停地在地面、墙壁上来回晃动。

    火核从头到尾就没有看清过惠子的脸,这样也仿佛给了他一些遐想的空间,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织,也是这么照顾夜归的自己,轻手轻脚,任劳任怨。

    火核没有再去看,沉默一路走回家中。

    屋内一片黑暗,椿和真一早就睡了,然而织还在的时候,每次火核回到家里,织总是做好了一切。有饱腹的食物,有干净的衣服,她就和族内所有女性一样,给予了丈夫一切照顾和体贴的关怀。

    正是织去世后,远离了这种顺理成章的平静生活,让火核习以为常的认知出现了动摇。为什么他们像客客气气的模范夫妻,相反,短短两年时间,却是跟椿更能有种亲近的感觉呢。

    他有了秘密,对于秘密的探索,让他不仅发现了以往的蛛丝马迹,更让他产生了怀疑。

    到底什么是爱呢,什么是以为情深呢。

    他懂得相濡以沫,懂得男女之间的情意了吗,为什么织从不坦白自己的爱好,也不告诉自己心事,他仿佛从未碰触过织的一切。

    那么,他爱护和织留下的孩子,难道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么。

    他不停地想,如此想,想到脑海里存不下其他事情。

    他慢慢散去酒气,钻入被窝,将手伸进去,握住了椿的手。

    椿的梦中仍然是一片杀戮,而梦境主人坐在了山头吹着风,她的背永远是笔挺的,昂首的,那一双眼睛哪怕没有任何特殊瞳力,看向别人也总是直逼心灵。

    火核这一刻有一种狼狈躲避的念头。

    “干什么,这么喜欢看杀人现场么?”

    椿不感兴趣地在他脸上扫过,继续望着风景。

    火核沉默地走过去,站在她身旁,许久到椿开始不耐烦要将他踢出去,火核说:“作为曾经的巫女,我可以问问吗?”

    椿没有回答。

    火核很好地控制着身体对于酒的摄入,全身变得暖和,继而在梦境中,也十分温暖。

    而他的脑子,却变得越来清醒,他认真的样子,仿佛是虔诚地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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