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要去的玄中寺在东北方向,而高庭煜与程离要去的洛京,却在正东方。

    她抹了抹眼角和程离告别后,便与程离分路而行去了。

    程离拍拍她的肩膀:“一路上,多加保重,切记再勿被骗了。”

    周棠又摸了摸柳阳萱豆芽菜一般的脑袋,汪着满眼泪,哽咽着点头:“你们也是,若是还有机会……我能来看你么?”

    “当然。”程离笑道,“我家就在流域城郊处的桃花街,程道长你随便打听一番便可知晓了。”

    当然,这个程道长可不是指的是程离,而是程三问。程离心里又升出一抹幽秘的伤痛来,师父,不知道你如今在哪里呢?

    高庭煜嘴里喃喃念着桃花街这三个字,便算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们便在出山口分路而行,临别时周棠还不忘叮嘱程离,一定要多加小心高庭煜。

    高庭煜冷哼一声,犹如被逆着毛拂过的大猫似的,捏着的拳头又紧了一些。

    日升日落,程离用着御剑术断断续续地飞着,柳阳萱抱着程离的大腿从两个人中间探出脑袋,面对她们脚下的山川湖海,人间烟火,不由得一一赞叹。

    程离倒是也不敢往下瞧,绷着脸含糊应对着柳阳萱的:“哇!道士姐姐——好美啊!”

    谁让她从前在流域时修炼不上心,常因畏高而赖掉御剑飞行术,现在飞起来,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三折!

    中间路过城镇集市的时候,程离又带着柳阳萱去买了一套浅绿色的裙衫,顺便还为她买了一个白色的布包挎在腰侧放点零碎的东西。

    曲江自西发源而来,想要去洛京十足容易,只要跟随着江流逐东而去便可。

    程离载着柳阳萱和高庭煜朝东边赶去,红日就在她们面前升起,日出东方,照耀连绵不绝的河面与河滩,留下金黄的碎影。

    高庭煜眼见脚下的河流至平原处一寸寸逶迤,河面逐渐展宽,大河之水打着弯儿似得从土地上漫流而过,偶尔看见零星的村落在河岸周围点缀。

    高山已是越来越少,映入眼帘的是片片葱绿色的丘陵。江山如画,从一幅幅险峻震撼的嶙峋山谷、猛烈激流化作炊烟袅袅,暮鸦归林的山村美景。

    他偶尔往下望,正瞧见有渔船正在撒网捕鱼,那船中央的人突的抬头望向天空一眼,便被程离等人的身影震撼。

    一柄长剑在天空中遨游,等回过神来,眼前的仙人早已东去,不见踪影。

    离洛京越来越近,高庭煜心中便也升起一股无名的燥火,穿肠挂肚,犹如猫抓似得,既惊喜又害怕。

    物是人非,原来已经一百多年了么……

    程离站在剑首把持着方向,她们从西方的渡口村一路跌跌撞撞的赶来,将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洛河一寸寸弯流至此,竟然变成了一处无比开阔的大泽,东西南北皆难以分得清方向,一剑悬于湖上,犹如天地一沙鸥。

    远处的太阳在湖面之下倒映着,如第二轮日。无尽的水面被风微微吹拂着,一望无垠,仔细寻找才能发现大泽之上偶有的沙汀岸角,一尾尾菖蒲和芦苇在附近丛生。

    程离四下看去,微微蹙眉:“一路上八百余里,恰至此处。”

    洛京,这便到了。

    五十年前,由于天生异象,国师占卜窥见天机,靖王朝以举国之力南迁建业,起先众人不愿,但是迁都未满一年,洛京便因一场地震而卷入地底,被围绕的洛河所淹没。

    如同冥冥之中不可抗拒的命运,哭着离开故都的人捡了一条性命,仍然不走的人成了水下城的亡灵。

    无人敢来救灾,一片汪洋之下,又有几个活人呢?

    岸边燃起的香烛与纸钱,便算吊唁,一条再也无法跨越的大河,将生与死连接。

    高庭煜望着这一片浩瀚飘渺的大泽,他又怎么能分得清,自己身在何处呢?

    “你们且站稳了,我去寻一处地方落脚。”程离开口道。

    柳阳萱听闻这话,便牢牢抓住她的一片衣角,轻轻点了点头。

    在广袤无垠的大泽之上,找一处开阔的地方停剑也十分不容易。

    程离四处打量了许久,终于瞧见了一处沙洲,上面零星有四五户人家,程离将乘黄剑悬空在此准备落地。

    此刻一阵风来,程离为了稳住剑身,周身又猛起风流,刹那之间,一户人家的茅草屋顶竟然被纷纷扰扰吹去了三四片。

    有男人从屋子里面惊叫一声,出门察看:“我的屋顶——”

    他正见三人从剑上下来,而那剑身流转着金光,竟一寸寸缩小,只听得清越的一声剑鸣,便收回为首的那位白衣仙子鞘中。

    他双眼瞪大,颤颤巍巍朝房内喊着:“屋里头的,快!快出来!有仙人来啦!”

    “快点!仙人吶——孩儿有救啦!”

    一位妇女听见呼唤便迅速的赶来,见程离一身白衣,气质轩昂,周身似有流光溢彩,她连忙跪下来,认定她便是仙子:

    “救苦救难的仙女啊——求你显灵救救我们的孩儿旭方啊!”她红着眼睛,一变抹泪一边朝程离磕头。

    程离见此症状,不由得愣住了,回过神以后便扶起两位:“大叔,大婶,我不是什么仙子,只是云游的修士罢。”

    柳阳萱歪歪脑袋:“你们刚刚说什么哇?”

    那位大叔抽噎着,不肯起来:“我亲眼瞧见你从天上下来,又怎么会不是仙子呢?”

    “仙子,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那大娘仍然跪着。

    程离凝眉道:“二位先起来再说,我可受不起如此大礼。”

    原来五十年前的地震发生后,洛水将整座洛京都淹没了,但是仍旧有住在城外或稍远地区的居民未曾搬走,他们寻来沙洲将屋子搬迁其上。

    他们本来就靠着洛河这条大流捕鱼生活,并不愿意离开家乡,从前也并非是洛京的城里人,日子倒也没有什么变化。

    大叔名叫徐有途,大娘名叫刘芳娘,二人自有记忆时便在洛河畔长大,不知是否因为常在河边讨生活,身子骨沾染了寒气,两人成婚后十年才诞下一子名为徐旭方。

    大龄得子不易,便对徐旭方溺爱有加,关照多余。徐大叔不愿意儿子像自己一样一辈子打鱼,便送他去十多里开外的学堂读书,十四年来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只是最近常常不听管教。

    徐大叔抹了一把眼泪:“他好不容易从学堂回来,我见他又在逗弄水鸟,荒废学业,便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

    刘大婶呛他一口:“你打他做甚,孩子在学堂十天半个月不曾回来一次,你就打他!他读书不辛苦么?谁家孩子指着书读啊?你大字都不认得几个,还嫌人家不爱学!”

    徐叔长嘘了一口气:“我也没用多大力气……这可怎么办啊,他一生闷气便跑了,我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吃晚饭了,结果都三天了!”

    刘大婶满脸愁容:“寻去他平常相好的玩伴家中,也毫无人影,这方圆十里都是大泽,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啊?”

    她擦去眼泪,红着眼睛道:“此番瞧见仙子路过此处,还请仙子显灵,我刘芳娘愿年年供奉仙子,当牛做马不在话下!”

    程离道:“刘大婶,你叫我程离便好。二位且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寻得贵子,这本是修行者的责任。”

    徐叔听见这句话,化开了眉头:“多谢!多谢!三位还请屋里进,我来招待!”

    高庭煜站在程离身侧开口:“方才施术时不慎掀走了屋顶,还请徐叔告知在下那里还有茅草,我去寻一捆添上。”

    徐叔道:“不用、不用……到时候我再去割几批便可。”

    刘芳娘掀开锅,舀了一瓢水掺入锅中:“三位刚来此地,家中无甚吃食,还请三位不要介意。”

    “好嘞!”柳阳萱瞧着刘婶烧水的背影,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我确实有点饿了……”

    柳阳萱蹦蹦跳跳去往伙房里面打下手,程离便也跟着过来。徐叔实在拗不过高庭煜,二人便一起行舟去另外的沙洲附近寻茅草芦苇去了。

    “程姑娘,这可使不得!您可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干活呢——”她连忙将程离和柳阳萱往外赶。

    程离轻轻摇摇头:“我坐着也是闲着,有手有脚怎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

    “这……”

    柳阳萱笑道:“大婶你且放心吧,我虽然年纪小,但是烧菜做饭可拿手了!”

    三人便在厨房里忙碌起来,程离做饭的功夫十分生疏,便坐在灶头烧火,顺便问这关于洛河以及洛京的故事。

    刘婶听到他们要去洛京寻亲,面色一沉,望向程离的眼睛都有三分犹疑,毕竟洛京早就在五十年前被大水淹没了,还能寻什么亲?

    程离解释道:“嗯……从前夫君与我成亲后便久居流域,全族早已南迁,但是家中长辈仍对同族故乡牵挂,便托我们二人来看一看。”

    刘婶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们居于此地,倒是常见寻祖来客在此吊唁先辈。”

    “莫不成这女娃就是你二人的孩子?”刘婶仔仔细细瞧着柳阳萱,她觉着倒又不像。

    程离又捡了一块柴扔进灶里:“她叫柳阳萱,是……我的徒弟。”

    程离走南闯北一路下来,发觉自己真是学到了高庭煜的真本事,说假话不打草稿。

    但是也的确没有办法告知二人实话,若是他们听见高庭煜的身世,怕是三个人都要被当作邪祟打出去。

    柳阳萱听闻程离说完这句话,偷偷背着她抹了泪,又笑着去捞了一条鱼上来。

    徐家靠洛河讨生活,一日餐食皆靠河中所赠。

    刘婶准备的餐食十分丰盛,河里的各种鲜物:什么鱼啊、贝啊,莲藕啊皆蒸炸烤煮端了上来。

    不需要多加额外的佐料,便可以吃出本味的香甜来。

    待到高庭煜和徐叔各拎着一捆添顶的茅草,踩着暮色归舟之时,菜肴早已经全部烹饪好了。

    徐叔刘婶尽心招待三人,待月色慢慢攀上屋顶,他便开始讲述这洛河五十年间事变后发生的往事了。

    “我可真是怕,孩子被湖里的精怪迷了神志,拖入水中,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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