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再走,高庭煜夜里总是睡不着,思来想去,他便翻身下床,一人独坐在湖边。

    满夜星光流转,漆黑的夜幕上高悬一轮孤月,湖水静谧无波,两岸的芦苇丛里偶尔升起几只萤火虫来。

    他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往湖心处投了一块石头,荡起涟漪。

    有脚步声徐徐而来,停在他的身边:

    “你为何不睡?”

    程离坐在他身侧,面貌隐没在黑夜里,看不清神色。

    “你来了……”高庭煜垂下眼,“我只是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了。你从前不是说要找到国师么?我也想知道,为何我会葬在汾谷关处,你说,国师是否会知道真相?国师重竹,按理来说,还是我的姑母,她七岁后才被异士带离洛京。”

    程离想,高庭煜并不满足于只是回到洛京,因为他要见许多人,想知道许多事,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是,程离又有什么法子呢?他多在这人世间待一天,她的心就惶恐不安,生怕铸成大祸。

    程离问道:“国师重竹,从前还是皇族?”

    “没错。”高庭煜点点头,“她是我父皇是同胞之姐,据说出生之时便十足的虚弱,一只眼睛竟是蓝色的。百官皆说她为不详,她七岁之时还聋了一只耳朵。我皇爷爷不忍心长女受此磨难,有道人云游在此时便交与他抚养了。”

    “她俗名唤作高静言,洛京皇极寺的住持说她命格奇异,非凡尘之人,若是偏要入世,活不过十岁。皇祖母心疼女儿,百官也认为她乃不详之人,也许将她送走去世外修行,是一个好方法吧。”

    “那她修行的是哪家道法?”

    高庭煜道:“那道人不知用何法入了禁卫森严的皇宫,说我姑母并非俗世之人,却是个修道的好苗子。若是不跟着他修行,七岁断耳根,九岁断眼根,眼耳鼻舌身意……十五岁之前六根皆断,在凡尘之中就成一个活生生的废人。”

    “他说……他是阴山道人玄泓。我曾同你说过,天下我只知道国师才以黑砂白符修炼。”

    程离有些失落:“我的师傅,叫做程三问,如今不知去向,却是阴山派的传人。”

    高庭煜道:“阴山不知道是西南十万大山里的的哪一座,玄泓也未曾明说。他说重竹非要六亲皆断,才方得始终。于是,重竹便这样被他带走了。国师重竹虽然是我的姑母,在我年幼的时候,却与她并不相熟,只有在开坛做法时,才能远远遥见她一面。”

    “你看,如今我回了洛京,只带回一坛空酒,我……我想见国师一面。”

    程离并未搭话,她明白高庭煜的心思,可是却也不敢答应。

    程离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怪我,要把你送往玄中寺……可是如果你是我,你又应当如何做呢?你不是凡人,却像个死而复生的邪祟,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忍不住吃了人……”

    高庭煜转过头望着程离,一双眼底有化不开的哀愁:“程离,我不会的,我绝不会吃人。我一直很清醒。”

    程离看见曹岐与他的妻子,有十足的后怕。

    “我只是想知道,我因何而死,为何还要将我葬在汾谷关。那一日月亮十足的圆,乌然人率二十万铁骑突围,我召集寒衣骑与边防军对其对战,我记得我明明要赢了啊……我没有输,我怎么会死呢?”

    他的双目之中涌起泪,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我……我不知道。”

    他回忆起从前在公主墓中见到的百年幻事,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呢?

    一滴泪从他的眼尾滑落,他轻轻侧过身子将泪擦去了。

    程离抬头看那一轮月,千万年的岁月流转,只有日月星辰不变,人生若白驹过隙,明明简单到只有生死二字总结,却因为爱恨执念而跌宕起伏几十年。

    程离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今夜月色很好,若你不介意,躺着休息会儿吧。”

    程离向后微微一躺,整个人陷进了草地里,她闭上眼睛,把思绪放在远处。

    高庭煜的目光投向湖深处,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总是回避这些问题,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可是,她真的能豁达的想这些么?

    时间过的很快,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程离早已经睁开了眼睛。

    又是一天。

    程离和高庭煜一行人告别了徐叔刘婶,便往东北方向走去,日上三竿的时候,终于遇上了一个较大的市集,他们停留了下来,喝了几杯茶水。

    小二眼尖,瞧出了他们衣着不凡,腰间配剑,为他们斟茶的时候便道:

    “几位客人是要去一月后的群仙大会罢?”他谄媚的开口,想讨几分赏钱。

    “离我们三河镇倒是远,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走,能快几天脚程……”

    高庭煜从荷包之中掏出了三文钱排在桌上,那小厮喜笑颜开的收了,便从茶杯里蘸了蘸水,想要给他画个图。

    “不必了。我想知道这群仙大会里有什么名堂。”

    小厮直起身子摸摸脑袋:“客官,你们不是修士么?我瞧你们腰间配剑,还以为你们……”

    “不过无妨,”他摆摆手继续道,“群仙会是国师大人邀各仙家门派在风信山庄召开的比武大会。”

    “唔,你们可知道风信山庄的大名吧?十八年前还未曾被灭门时,是全天下最神秘的玄机术数门派,听说里面有典籍三千,更有古书《连山》《归藏》,历代庄主皆擅机关推衍之术,但已经避世百年。”

    “这一次国师大人召开群仙会,以凶尸姚少青为斩首之彩,谁若是拿了群仙会的榜首,谁便能取下这从前半圣剑修的首级,名扬天下!”

    高庭煜听得糊涂:“风信山庄在十八年前被灭门?何人所为?既然是半圣剑修,为何又化作凶尸?”

    小二一口气不歇:“是啊,风信山庄在十八年前便被灭了,是半圣姚少青所为。”

    他朝四处看了看,低头轻声道:“半圣剑修,再往前一步便要登天道了,可惜造化弄人,姚少青修炼时走火入魔,杀妻灭子,屠了风信山庄上上下下一百多条人命……”

    程离眼睛微微一颤:“杀妻灭子……?”

    “不错。”小二呷了一口茶,“姚少青本是青阳山剑道榜首,又是霄元真人座下大弟子,年少成名,前途无量呢!就是可惜英年早婚……”

    “唔,他云游之时,闯入了风信山庄的地盘,他在山里出了一百八十道剑,都未曾砍破玄境。你们可知那是什么秘术?”

    柳阳萱瞪大眼睛听得入迷:“不知。”

    “那是风信山庄庄主的罡天棋局!局中时间、空间、五行万象倒转,他被困了三十八天才认输!”

    姚少青自幼年之时便在青阳剑派修行,自仙门大会夺得头筹后,便风头无两,盛气凌人,却没想到栽进了庄主布下的罡天棋局之中。

    他以剑为棋子,对弈三十八天后只好认输。

    “但却正以此境遇问道,观测天命,戾气尽敛,从此离飞升几乎只有半步之遥,成为当世第一人,令修仙界振奋,飞升,也许并不在传闻当中,今世便可!”

    此番境遇,便被后世称为‘闲子悟道。’

    世上有闲人,局中无闲子。

    而百年避世的风信山庄便因罡天棋局再次引人注目,而庄主程霜更是被封为:天机神奕。

    谁都想一面庄主真容,为自己求得一卦,亦或是下上一盘棋,求一次“闲子悟道”,可谁也找不到风信山庄的入口,只因历任庄主知晓奇门之术,不愿露出痕迹。

    高庭煜插嘴:“那他后来为何杀妻灭子……”

    小二面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他后来自愿退出青阳山,与风信山庄庄主结为夫妻,在一次修炼之时,不小心走火入魔,便成了凶尸一具。”

    “既然他那么厉害,怎么还死了,最后成了凶尸?”柳阳萱不解,“不是说,他是什么当世第一人么?”

    “不错。正是青阳山的霄元真人出面,才将他杀灭。可修道之人,怨气太重,便化作了凶尸日夜在风信山庄游荡。霄元真人手刃爱徒,只可惜自己也因此被伤了元气根本,已闭关十余多年。”

    “姚少青死后因戾气太重而化尸,被囚在风信山庄的秘术当中,也无人再敢一入将他斩杀。”他眉头一皱,但是倏尔又缓开,“可是如今,国师大人竟将他制服,还以此为群仙会彩头,可见国师大人的修为该有多么高深!”

    “他困在风信山庄,自己不会乱跑么?”

    小二笑笑:“风信山庄本就有历代庄主密法加持,非常人能入,无人进得去,凶尸也出不来。几位可真是运气好,听说这一次的大会不需名帖,只要是修士皆可入南郡风信山庄一见!”

    “听闻江淮青阳山、幽州玄中寺皆会派人来参会,这该是百年以来,最盛大的一场仙门大会了……只可惜,百年来仙门凋敝,已没了往日荣光。”

    高庭煜眼睛一亮:“玄中寺也要派人而来!?”

    “当然。”

    他继续道:“青阳山与玄中寺,一南一北,一道一佛,从前可是修真界的两个最大门派,他们当然要来。”

    “只可惜,自霄元真人对阵姚少青后元气大伤,青阳山损了两位大将,便不再有往昔光彩了。北地幽州玄中寺离王朝中央太远,苦寒三千里,纵然现在还有菩提八僧坐镇,但也是青黄不接。”

    “那……天下修士呢?”

    “当然是跟随国师,为皇族修行。”他摆出一副嫌弃的眼神,“不过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皇家镜渚阁为国师大人一手创办,就算做皇家鹰犬,又有什么不好呢?”

    “是重竹创立了镜渚阁?”

    小二摇摇头:“是前任国师重竹的徒弟——千观大人创立了镜渚阁。”

    千观?

    “千观大人常年在寒溪修行,深居简出,几乎无人见过他真面目,可如今竟然会在群仙大会上现真容!”

    程离在心底呢喃了千观的名字,她心想,一切又变化莫测了起来。

    既然玄中寺与国师皆要入场,那么比起去千里外的苦寒地玄中寺,倒是南下显得更方便些。

    一来可以找国师千观问清事情,而来,还能将高庭煜交给玄中寺的僧侣。

    程离点点头,同意了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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