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一年。

    临安的冬天比往年都要阴冷,才十月中旬,凝重的湿意便透进了骨髓中。

    宫里连日来欢宴不绝,可昏惨惨的天幕下,曼舞轻歌也不能消解几分寒气。直到今日官家卧病在床,天色反倒放晴了许多。

    “听说官家是吃多了黑虎丹……”

    “说不得是报应呢……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混说什么?不要命了!”

    许是压抑的太久,宫人们大着胆子窃窃私语,到下午时,路上相视一眼,便能意会出对皇帝的揶揄。

    子夜时分,仿佛应着万众期待一般,官家赵构驾崩于福宁殿。临安城里挂满了白幡,如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

    “殿下,该去哭灵了。”内侍张去为催促着。

    初升的旭日从窗边照了进来,床上的少年睁开眼,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叫张去为先吃了一惊。

    这少年名为赵谅,是大行皇帝赵构的侄儿,肃王赵枢与妾室余英珠之子。自出生起便痴痴傻傻的,连哭都不会哭。

    祖父徽宗皇帝听信了道士的话,说是什么离魂之症,将人送去道观养病,恰巧赶上靖康之变,侥幸躲过一劫,被同样逃脱了金人追捕的孟太后养在身边,成了除赵构外唯一残留的宗室近亲了。

    正是因为这病症,加上孟太后临终前的嘱托,生性多疑的赵构才没除掉这个侄子以绝后患。同样是为此,赵构驾崩后,秦桧张俊才会选中他继位,指望他当个合格的傀儡。

    总不会赵谅这些年都是装的,眼见今日就要践祚了,就露出真面目来?张去为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可等他错眼再看时,赵谅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熟悉的迷茫。

    原来只是想多了啊。张去为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放过了这一节。

    赵谅确实迷茫的紧。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身在陌生的环境,都很难淡定下来。幸运的是,他脑海中有原主的记忆,虽然模模糊糊如同隔了层迷雾,但好歹还是在去灵堂前把眼下的处境梳理清楚了。

    心情也随着记忆的走向一波三折。

    拜小说里烂大街的设定所赐,赵谅很快接受了自己的穿越。可得知是穿越到南宋绍兴年间时,他还是忍不住发自灵魂的震颤。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走出这道门,他就将直面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临安的宫阙与汴京一样,花遮柳护,凤楼龙阁,隔绝掉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可那些填沟壑膏锋锷的百姓,已经真实地与他同处在一片时空中。

    更何况——

    赵构虽然已经死了,秦桧张俊还把持着军政大权。岳飞此时正被关押在大理寺内待审,他若是不想法把人救出来,将来史书上写的可就是赵谅冤杀岳武穆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已经岌岌可危。

    *

    “叔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灵堂里炸响,即便是在百官(装出来的)哀恸的哭声中,也显得格外嘹亮。

    张去为心道不好,但未及拉住赵谅,便叫人窜到了棺椁前。看着赵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都抹在了赵构的棺材板上,然后在内侍们的惊呼声中“咚”的一下栽倒在地。

    “殿下真乃纯孝之人。”不知是谁起头赞叹道。

    “殿下虽然孝顺,但身负社稷之望,不宜哀毁过度。”

    “是啊,应当保重身体为上……”

    躺着在地上装晕的赵谅听的直犯恶心。

    他只是不想给赵构跪灵而已,这孝顺的名声,谁爱要谁要。要不是眼下地位不稳,还需做做样子,他都恨不得把完颜构掏出来鞭尸。

    算了,不急在一时,鞭尸的活还是留给岳相公好了。

    这般自我安慰着,赵谅的心情也好上了许多。他被内侍抬上屏风后的软榻,乐的闭目养神,甚至还有余裕听外面的大臣吵吵嚷嚷。

    可惜的是,原主认识的人实在不多,赵谅自己的历史也马马虎虎,他听了半晌,都没分清谁是谁。

    只听到秦桧大抵是急了,忽然大呵一声道:“大行皇帝灵前,岂容尔等放肆!杨殿帅,此辈大不敬者,怎不抓起来?”

    赵谅心头一震,正筹谋着有什么办法能解救被抓的那些人,前头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被秦桧点到的殿帅杨沂中正伏在地上哭泣,仿佛当真在为赵构伤心哀悼,朝堂上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秦桧落了个尴尬,心中暗骂杨沂中老狐狸,置身事外,却又不好现在翻脸,只能在心里先给他记上一笔。

    屏风后。

    看着时候差不多,赵谅悠悠“转醒”,拒绝了张去为的搀扶,一身素服走到百官面前。

    否管怀着怎样的心思,此时众人都是齐齐行礼参拜,口称“陛下” 。自此,赵谅的皇位便算尘埃落定了,后续纷繁复杂的礼仪,也仅仅只是礼仪而已。

    天子践祚,本是国家大事,可在这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关口,一个傻乎乎的傀儡的上位,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很快,百官就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吵了起来,而赵谅的出现,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吵架理由。

    毕竟,在大行皇帝灵前争执,是为不敬,可是向新君称奏政事,那就是理所应当了。

    赵谅也很满意,百官上奏前都会自报姓名官职,他正好能借此梳理一下朝堂上的情况。既然有人跟秦桧吵架,总不能满朝都是秦桧的人吧?

    更何况,众人吵的,还是岳飞的事。

    “岳飞实无罪,我见他背上刺有‘尽忠报国’四字,秦相公恐误也。”这是负责审理此案的御史中丞何铸,他与秦桧交情不错,觉得他此举是误入歧途,不免苦口婆心地相劝。

    秦桧还未答,万俟卨先站了出来:“到底是岳飞无罪,还是何丈与岳飞有私,只怕还要说道说道。”

    何铸向来以道德清操自诩,听万俟卨如此污蔑他,气的连笏板都摔了,厉声道:“何某岂是为区区一岳飞,新君践祚便枉杀大将,恐令天下人寒心。到时候金兵南下,国家顷危,又当如何?”

    秦桧恨恨地盯着他。他就知道没有官家撑腰,想杀岳飞并不容易,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无论如何,岳飞必须死!

    “官家,臣赵士?愿以全家百口性命担保 ,岳飞概无反意。”又一人慷慨激昂道。

    这次说话的难得是原主熟悉的人,赵宋宗室,现任大宗正赵士?。赵谅寻思着,自己就算对他表现出几分赞同,也不算太违背痴傻的人设,毕竟傻子也是能分的清亲疏远近的。

    “既然大宗正这么说,秦相公,要不……”赵谅尽量那拿捏着轻缓迟疑的语气对秦桧说话,说的自己都快冒出酸水来了。

    秦桧果然很受用,甚至摆出师长的态度试图对他“循循善诱”:“大宗正公然以全家性命担保,那若是岳飞当真谋反,官家莫非真能诛杀大宗正一家?他明知不可能,还偏要这般说,不过是为了煽动人心,实乃奸臣也。”

    “啊……大宗正想必不是奸臣吧,秦相公是不是误会了……”赵谅继续在御座上吞吞吐吐。

    他并不指望一句话能改变什么,但表现出对赵士?的信任,总能给有识之士一点希望。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金口玉言,一句话把岳飞放出来。奈何身边虎狼环伺,朝中有秦桧,在外有张俊,宿卫宫禁有杨沂中,贴身还跟着一个张去为,他若是敢明着站岳飞,说不得这群人就要狗急跳墙。

    人不过血肉之躯,纵然是沙场上一骑当千、神位上被供奉了千年的英雄,被拘系在狱中,同样能被一杯毒酒轻易了结性命。

    不过,要解此局也不难。

    张去为可杀,杨沂中可欺,秦桧一书生尔,唯独张俊……罢了,等救出岳飞后让他去操心好了。

    这装疯卖傻的日子赵谅也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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