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走上前,对无相道:“前辈,您说的阿洛,可是主神?”

    无相道:“是。她神名唤作洛尘,但我们一般都不喊神名。”

    洛尘两个字从无相嘴里说出的时候,包括无相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威压,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九方更是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剑鸣声,像是在向谁臣服,岚丰的天青石吊坠本来质朴无华,现在更是暗淡了几分,害怕夺了谁的光芒,净光玉玺原本就是由万年寒玉炼成,如今又更冷了几分,持着玉玺的明然不由得发了个冷颤。沾染了主神气息的白纱受到的影响更大,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差点连站都站不稳,被一旁的岚丰伸手扶了扶。而远在青丘禁地,闭眼镇守的人,首当其冲,顶着最盛的威压,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常年居于地宫的黑袍人抬起头,望着头顶,被帽兜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的嘴唇此时轻轻弯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邪恶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地宫中响起:“哈哈哈哈哈……”

    黑沙谷里,默湖的湖面亮起了一瞬间,似乎有个什么图案显现在湖面上又转瞬即逝,恢复原来平静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仙界皓月当空主殿上正等着众仙家汇报的仙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取消了今日的议事。

    妖界大明宫妖王的寝宫里刚起床的妖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匆匆忙忙换好衣服,离开了寝宫。

    人界皇宫里正在早朝的人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立刻中断朝会,遣散一众大臣,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皇宫。

    在主神结界里的几个人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而他们的异样也只是持续了一刹那,快得让人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九个人里,只有四个人没有受到影响。一个自然是呼唤神名之人,得神之庇佑。另外三个则是玄心、明毅以及夜昭。

    玄心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反应,普通得就像是听到陌生人的名字一样。

    明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先前在幻境里感受到的痛苦又再次猛烈地袭来,又一下子迅速地退去,像是从未出现一样。

    夜昭则是在心底升起一股怀念之情,有着些淡淡的悲伤,更多的是心疼,还有无可奈何,这些复杂的情绪也转瞬即逝,让夜昭抓不住一丁点。

    白纱很快就恢复过来了,道:“那您的两个问题就是一个问题了。”

    白纱娓娓道来:“万年来,于三界而言,有四件大事,第一件事是神魔之战主神陨落,第二件事是天下分为仙、妖、凡人三界神殿消失魔域封禁,第三件事是人皇崛起九方现世,第四件事是除魔之战。

    “万年前,准确来说,是神魔之战前,青丘还只是个封闭落后的世外桃源,神魔之战后,主神来到青丘,将一样物品交给我族保管,并世代护佑我族,所以自那时起,我族的每一个新生儿都会去主神之物跟前,起誓一生守护主神之物,以获得主神护佑。也是自那时起,青丘入世,成为如今富庶繁华之地。

    “您感知到我身上的主神气息,应当是主神在我身上留下的护佑。”

    无相听到主神陨落的时候,满眼的不可置信,静默了好一会儿,当时神界动荡,洛尘设置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他放置在里面,说天地有变,她腾不出手来护他,为了防止有心人利用,就将他用结界保护起来,并让他沉睡,等外面太平了,就放他出来。可不知为何,他没有成功沉睡,而是清醒着在这没有日夜的结界里待了一万年。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整整一万年过去了,洛尘都没有来找过他!他也想不到,本是同根生的两族,竟真的会走到要开战的那一步!而他清楚地知道洛尘的性子,开战绝不会是她的本意!他更没想到,他等了万年的阿洛,早在万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无相失神地望着虚空,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过脸颊砸在地上,三千红尘尽数包含在内,让人看一眼便觉得悲不自已。

    无相看着白纱,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道:“万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阿洛才会陨落?”

    白纱摇摇头,道:“神魔之战距今已有万年,史书上也没有记载,我们这些后辈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无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原本干净的黑瞳中却染上了些许猩红,身上的悲悯也消失不见,透露出一丝疯狂。

    那面立在正中央的水镜由清澈透明变得浑浊不堪,原本顺着一个方向流的水流横冲直撞,似是要把整个琉璃容器撞碎。

    无相瞬间移动到明毅面前,那双微微猩红的眼眸与明毅的视线齐平,面无表情,但却隐隐有走火入魔之态!

    无相的声音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温和如初,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我可以帮她找回记忆,但是,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明毅直觉无相现在的状态不对,皱眉道:“前辈!”

    无相见他皱眉,以为他不愿,声音不由得低了几个调,道:“你不愿?”

    其余人也察觉了无相的异常,都在暗中警惕着,只要一有异动,便可出手。

    玄心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不由自主地走上前,隐隐将明毅挡在身后,张了张口,想喊一声前辈,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只好道:“无相。”

    无相听到熟悉的称呼,顿了顿,眸中的猩红褪去许多,视线转移到玄心身上。

    玄心见他看向自己,不由得被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疯狂劲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明毅身上,才反应过来。

    她上前一步,继续对无相道:“你要加的条件是什么?”

    无相对上玄心的眼睛,声音温和,语气冷漠道:“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出去!”

    他要去找寻万年前的真相,他不相信洛尘会陨落,他要去找她!

    玄心眼眸深处的忧伤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无相看惯世人百相,自然能看到她的忧伤。

    意识到玄心的忧伤,无相不由得怔了怔,然后他听见玄心说:“好,我带你出去。”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将无相走火入魔的苗头压了回去,无相周身冷冽的气息敛回体内,眸中猩红尽数褪去,那股对天地生灵的悲悯重新回到他的身上。立在地上的水镜随镜灵状态的变化,由浑浊、水流横冲直撞变回原本的清澈平和。

    无相一瞬间又以为是洛尘在和他说话,万年来的不见天日和听到洛尘陨落的消息引起的焦躁一下子被抚平。无相不由得在心里想:这个女孩会是阿洛的转世吗?可阿洛会有转世吗?

    不管怎样,他都决定要照拂这个女孩,毕竟她身上有阿洛的气息,说不定真的和阿洛有些关系。

    无相温润的声音响起:“说话算话。”

    玄心点点头。

    众人都以为无相没事了,只有无相自己知道,那股子疯劲只是被他压回了心底,天长日久,就会如土壤里的种子一样,疯狂生长……

    无相走到往生镜前,尽管微乎其微,但无相还是察觉到了镜面的细小得几乎无人能看出的裂痕以及透过水流印在琉璃壁上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黑色斑点。

    无相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那副悲悯的样子,向玄心招了招手,道:“过来吧,站到镜子面前,心里想着你想看到的记忆。”

    玄心站在水镜前,回想被带到囚灵之地的那天晚上,然后,水镜缓缓显出影像来。

    玄心住的小村子在仙界的边境之内,离囚灵之地还是比较近的。那天她检测时,灵力属性不明,被囚灵之地的守卫带走了。被带走的不止玄心一个,还有另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子。

    因为距离不远,她们两个又不会法术,所以囚灵之地来的两个守卫决定坐马车回去。

    到囚灵之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地处三界交汇之处,这边的天空看不见星星,月光也照不透层层密云,周围的树枝像来索命的鬼手,四周静悄悄的,两个小女孩紧紧握住彼此的手,跟着提着灯笼的守卫穿过森林,见到了囚灵之地的大门。

    将她们两个安顿在同一个房间后,便再也没有人来管过她们了。她们不是修炼者,只是一介凡人,不像那些修炼者辟谷过,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从上了马车之后她们便是滴水未进,现在早已饿得脸色发白了。也不知道这囚灵之地的人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一直都是这般苛待来者。

    玄心让小女孩自己就在房间里,自己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

    她初来乍到,对各个地方都不熟悉,胡乱走了几个地方之后,稀里糊涂地就顺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楼梯走了下去。

    玄心最先看到的是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遍布繁复的花纹,中间有一个小凹槽,应该是插入钥匙的地方。

    而现在,那扇大门像是没有被关好一样,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门内发生的事情。

    然后,玄心看到了平生最为恐怖的东西。

    石门内,是一群神情恐惧的人跪在地上,他们跪的方向,是一名穿着黑袍戴着斗篷的人。而那黑袍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个嘴巴和下巴,在他旁边的虚空中,空间裂开了一条缝,缝隙中不断有黑色的似烟似雾的东西冒出。

    而此刻水镜中却没有显示出那条裂缝和那些黑色烟雾,于是,明毅他们看到的,就只是一群神色惊恐的人跪在一个黑袍人的面前。

    那些黑色的烟雾飘到跪在地上的那些人的头上,然后俯冲入他们的体内,接着那些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连胸口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一团团白色的烟雾从这些人的体内冒出,下一秒,他们脸上的恐惧就被欣喜取代,没有丝毫过渡,像是恐惧的脸被撕下换上了欣喜的脸。他们朝黑袍人磕头,嘴里说着玄心听不懂的话语,玄心看到黑袍人原本平缓的嘴角曲率越来越大,仔细看看,甚至有些颤抖,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终于成功了的笑容。

    水镜无法显示黑色烟雾,却能显示白色烟雾。所以,明毅他们看到的情景就是,影像中的人在一团团白色烟雾冒出来之后突然变脸,而且还变得很诡异,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变脸变得如此诡异。

    但玄心身为场景的亲历者,很清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群人变得如此诡异。

    那些白色烟雾出现的时候,还很茫然,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疯狂地叫着,玄心的脑子像是突然被重重击中了一下,耳边“嗡”得响了一声,接着无数个嘶喊声撞进玄心的脑子里,玄心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听见它们在愤怒地喊着:“不要啊!”“不要把我挤出来!”“让我回去!”……

    接着愤怒变成了哀求:“求求你!从我的身体里出去吧!”“求求你了!”“请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吧!”……

    最后又变成了咒骂:“你们这群强盗!”“鸠占鹊巢的魔鬼!”“恶魔!”……

    最后的最后是对神的祈愿:“远古的神啊!请救救我!”“神啊!救救我啊!”“请救救我吧!神!”……

    神已陨落,它们得不到回应,于是怒火蔓延到神的身上,竟然甚至对神产生了怨恨:“神啊!你算什么神!”“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恨你!”“啊!我恨死你了!”……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玄心的脑子里撕心裂肺地叫喊着,玄心瞬间明白了这些烟雾都是什么了,它们是灵魂!

    玄心明白的一刹那,心里拔凉拔凉的,同时深入骨髓的恐惧贯穿了她整个人,让她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加上来自被迫强行离体的灵魂们的精神攻击,玄心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也变得十分混乱。

    门内的黑袍人察觉到门外有人,喝道:“谁!”

    玄心一下子被惊醒了,着急忙慌地朝着来时的路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剩余不多的理智让她顾不得自己出来是要给与自己同行的小女孩找吃的,只知道自己要逃离这里,逃离囚灵之地!

    玄心像不要命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向囚灵之地的大门跑去。

    大门的守卫远远看见玄心,手持长枪,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玄心根本分不出神来回话,她光是对抗灵魂们的精神攻击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加上她还要逃跑,现在的玄心整个人都是很恍惚的。

    守卫见玄心不出声,只顾着朝大门方向跑,以为她是关押在囚灵之地的犯人,当即派人向上通报,同时招呼弟兄来把人拦下。

    玄心见有人拦在她面前,情急之下,竟然使用了灵力,将拦在门口的守卫拨倒在两边,还以一己之力推开了囚灵之地的大门!那可是三界联合布下过阵法的大门!需要用特定的信物才能打开的大门!就这样被玄心随手一道灵力甩过去就推开了!

    守卫们来不及震惊,连忙再次将最新情况向上面汇报,同时派出人去捉拿玄心。

    水镜显示的影像是没有声音的,所以明毅他们也不知道玄心为什么如此惊慌,又一定要逃跑,他们只能一头雾水地继续往下看。

    而事实上,当时在囚灵之地,除了玄心,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那些灵魂疯狂的惨叫声。

    玄心一边逃,一边在心里呐喊:不要再叫了!

    玄心一直跑着,直到一群黑衣人把她抓住,对她施展洗尘,再后来,就是明毅赶到,将她带走。

    水镜的影像到这里就结束了,玄心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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